青梧主屋連著後院的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梅挽庭便在月色下,坐在青梧房間的窗框上,一條腿踩著窗框邊緣,一條手臂搭著膝蓋,玩著手裏的貝殼。


    梅挽庭輕蔑俯視著青梧,眼底厭恨之意絲毫不加掩飾,他唇邊掛著不屑的笑意,低聲喃喃道:“青梧仙尊,好受嗎?曾經凜若寒山,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如今卻成了個被欲。火灼身,再難自抑的邪修。你這樣子,還真是可憐,你真該學硯名,果斷去死!”


    青梧此時神思混亂,根本無力感知一旁的梅挽庭,他此刻的敵人隻有自己。他想拚命壓下周身上下強烈的反應,可思想和心卻完全不受他自己控製,腦海中全然是曾經和灼凰經曆的一切,同她觸碰的每一個瞬間,以及對她強烈的渴。望。


    青梧已是汗流浹背,神思混亂中,所有的欲。望隻剩下一個可供表達的出口,他薄唇輕啟,啞聲喚出她的名字:“灼凰……”


    話音落,心判忽地自他袖中飛出,穿過房門,穿過他設下的金剛界,直奔灼凰房間而去。


    進了灼凰房間,心判筆尾托著靈氣,緊緊貼上了灼凰的臉頰,繞著她在枕上懸空的脖頸纏繞。在她臉頰貼一會,又在她腰際纏一會,最後鑽進她的手心,似找到歸處,就在她手心裏不斷地摩挲,一會兒筆頭蹭一蹭,一會兒又是筆尾蹭一蹭,整個筆恨不能全部蜷縮在灼凰手心裏,讓灼凰全然包裹握住。


    梅挽庭自是看到飛出的心判,不由一聲嗤笑,本命法器與主人心意相通,他得是多想、多愛自己的徒弟,本命法器才會在未經主人召喚的情形下自行離開。


    梅挽庭盯著青梧看了片刻,生怕他在道心初成的關鍵時刻,墮落成合歡道最低劣的道心,變成個隻知有欲不知有情的低等玩意兒。梅挽庭抬手,運起一道靈氣朝青梧送去,助他平複了些躁動難安的靈氣。


    榻上的青梧果然好受了一些,手不再攥得那麽緊,但梅挽庭並不能幫他太多,除了靈氣平息了些,周身的反應並無消退。每一個入合歡宗的弟子,頭三天基本都在榻上,這是必經之路,梅挽庭不再理會青梧,自跳下窗框,回了房間。


    灼凰睡了一宿,第二日天明方才轉醒。棲梧峰上探進窗內的第一縷陽光,金燦燦的掃過灼凰眼眸,她疲累的眨巴眨巴眼睛,複又閉了會眼。她已是許多年未曾覺得這般乏過,就像又做了一回凡人一般。


    但念及自己體內紊亂的靈氣,她隻合了片刻眼睛,便起身,準備前去棲梧峰靈池梳理靈氣,最近妖界一直不大安生,一旦有事,她還得前去。


    怎知剛坐起身,灼凰便覺自己手裏有東西,抬起手一看,灼凰立時愣住,詫異道:“心判?”


    師尊的心判怎麽會在她手上?


    話音剛落,心判似是睡醒了般,忽地從她手裏飄起,在她麵前直立片刻,跟著筆身一旋,繞著她便開始轉圈,一圈又一圈,速度極快,宛如一隻見著主人後,開心的圍著主人搖尾巴的小狗。


    灼凰:“?”


    待心判再次飛到灼凰麵前時,灼凰及時伸手,一把將其捉住,而心判,就好似終於被主人摸到腦袋的小狗般,老實的呆在她手裏,但又不是很老實,在她手心裏來回蹭,卻又沒有掙紮離開的跡象,弄得她掌心癢癢的。


    就……很怪。


    灼凰心下奇怪的不行,從榻上起身,可剛起身,身下還是覺得疼。恰於此時,她正好看見桌上的靈藥。這藥哪來的?棲梧峰隻有她和師尊,這藥不是她自己拿的,那必定是師尊送的。


    灼凰看看手裏的心判,又看看桌上的靈藥,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但又覺得這個念頭格外離譜,還是當麵去問問師尊的好。


    但礙於身下確實不大好受,灼凰便先拿起靈藥吃了一粒,等靈藥發揮作用,身子好了些,她這才拿著心判,往青梧房中而去。


    來到青梧門外,她便感覺到金剛界的存在,難怪今早沒聽到師尊屋裏的半點動靜,想來是囚禁梅挽庭所用。灼凰並未多想,抬手擊出一道靈氣,打在青梧設下的金剛界上。


    等了數息,金剛界卻沒動靜,灼凰覺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聽到金剛界被擊的動靜,師尊應該會給她開門。


    過了好半晌,金剛界方才撤下,青梧的房門同時自動打開。


    灼凰走進屋去,正見青梧端身坐在他常坐的那書桌之後,正翻著一本書,灼凰的目光不禁流連在青梧線條清晰的側臉上,師尊似乎以前更好看了,叫她忍不住想多看兩眼,從前知他生得豐神俊朗,但到底看了三百多年,也無甚稀奇,但今日,她好像又重新看到了師尊冠絕三界的英俊。


    青梧目光仍落在書本上,開口向她問道:“今日怎這麽早過來?”


    灼凰探頭,好奇的打量幾眼青梧的神色,跟著問道:“師尊,你本命法器跑了,你這麽淡定?”


    青梧愣了一下,忙從袖中召喚心判,這才發現心判確實不在,似是想到什麽,青梧咻然抬眼,看向灼凰。


    灼凰抬手,朝他揚了揚手裏的心判,挑眉道:“在我這兒呢。”


    說著,灼凰拿著心判走了過去。


    青梧尷尬的笑笑,伸手欲從她手中接過心判。


    灼凰見此,不僅不給,反而收手將心判收了回來,挑眉打趣道:“不容易呀師尊,居然笑了,還以為你這些年,真要成神像了。”


    灼凰入仙道前性格就比較開朗,那時在人間,饒是日子很苦,她依舊能樂觀麵對,入仙道後即便修了無情道,喜怒哀樂還是比較外顯。但這些年隨著自己無情道入的愈深,喜怒哀樂少了後,已是很久沒見她跟自己說笑。


    他忽就覺得,此番經曆,或許不是什麽壞事。


    青梧朝她伸手,隻道:“還我。”


    灼凰不還,在他桌邊看著他,神色變得認真起來,對他道:“你先說說,為何你會連心判何時離身都不知道?心判又為何會出現在我身邊?”


    話音落,青梧的心驀然收緊。


    第7章


    青梧手心裏已滲出汗水,指尖卻發涼的厲害,可越是緊張,腦子就越發一片空白,就在他感覺自己今日恐要敗露的瞬間,灼凰卻跟著問道:“此次合歡宗之行,你是不是也受了傷?”


    青梧立時便有了思路,點頭道:“是,同你一樣,靈氣紊亂。許是這個緣故,方才至心判失控。”


    看來不是她想的那樣,她也覺得不大可能,若師尊道心有變,此時怎會安然無恙?


    灼凰歎了一聲,將心判放在了青梧伸出的手上,指尖不經意從青梧手心撓過,青梧霎時便覺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眼看著心判還要往灼凰身邊跑,青梧忙動用靈氣,一下纏住心判,將它強行收回袖中。


    灼凰沒留意到青梧和心判那一瞬的較勁,隻道:“仙界法脈不知何時才能重續,否則總會遇到仙界典籍記載之外的情況,全無應對之法。對了師尊,你是怎麽抓到梅挽庭的?”


    但青梧心裏根本沒有功夫想這些事,腦子裏還是方才灼凰指尖從他掌心劃過的感覺。他今早神思雖然恢複清明,但身體上的反應卻半點沒能壓下,時時刻刻都……當真難以啟齒。


    他本想去問問梅挽庭可有壓製之法,怎知往日四五天見不著一麵的灼凰,今日大清早就過來了。


    他隻好強自整理思緒,擺出一副往日的模樣,此時此刻麵對灼凰,他的五感都變得格外敏。感,便是連她口中若有若無的靈藥香氣都能聞到。他一麵盼著灼凰抓緊走,一麵卻又希望她多留一會,著實是煎熬難忍。


    “師尊?”灼凰見他沒反應,複又喚了一聲。


    青梧目光從她麵上掃過,隻道:“他見你我二人都中了他的邪術,便出來趁人之危,我趁機拿下了他。”


    灼凰了然,挑眉讚道:“他許是沒想到師尊中術了還能製服他,他可太小瞧咱們棲梧峰的天下第一了。”


    青梧訕笑著點了點頭,他著實有起身將灼凰攬入懷中的衝動,但一絲理智還牽至著他,他正欲找個借口先支走灼凰,怎知灼凰卻又跟著問道:“我桌上的藥是你送來的?”


    “嗯。”這個借口在送藥的時候青梧就想好了,他道:“縱修無情道,你依然是我徒弟,我有責任護你周全。”


    於無情道中人而言,唯一的規束便剩下身份帶來的責任,這個理由很合理。


    灼凰聽罷後,便沒再多想,責任使然,她亦然。念及此,灼凰對青梧道:“那師尊,若不然我們同去靈池梳理靈氣,相互還能有個照應,畢竟不知梅挽庭這邪法,是否會有其他影響。”


    縱修無情道,她也是師尊的徒弟,她有責任在他受傷時看護。


    那青梧是萬萬不敢的!去靈池梳理靈氣,即便合衣而下,可於一池中相對而坐,他怕是會徹底失控。


    青梧道:“你自去吧,我還要審問梅挽庭,仔細問問他這邪法的來源。”


    灼凰半點猶豫也無,點頭道:“成,那我先自己去了。”說罷,灼凰衝他略施一禮,非常果斷的轉身離開。


    在她轉身的瞬間,青梧便抬眼,目光落在她身姿綽約的背影上,唇邊掛上一絲笑意,原來聽她關懷自己,心間竟會這般滿足。


    可這喜悅隻在他心間維持了一瞬,便悄然淡去。她聽起來關懷的言語,無非是出於身為他徒弟的責任使然,全無真的關懷之心。


    他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他愛的人,身在無情道,他的感情,不會得到一絲一毫的回應。


    心間的陣陣刺痛,叫他神思清明了不少,從抹去她記憶的那一刻起,他便沒想過同她再發生任何事。他得去找梅挽庭,去找壓製之法。


    青梧重新在自己院落外落下金剛界,轉身去找後院廂房的梅挽庭。


    此時此刻,梅挽庭正在院中他常坐的藤椅上曬晨光,全沒把自己當外人,一派的悠閑舒適。


    青梧來到他身邊,梅挽庭卻連眼皮都沒有動。青梧唇微抿,態度不得不好了些,問道:“昨夜……心緒難安,你可有壓製之法?”


    梅挽庭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的道:“本來你們可以同修合歡道,做一對神仙眷侶,可你偏要抹掉她的記憶,嘖……”


    青梧念及入合歡道至此時的所有煎熬難忍,眉峰微蹙,隻道:“我可以,她不成。”


    梅挽庭望著他別過去的臉,眼底神色漸冷,嘲諷道:“你是舍不得她被千夫所指,舍不得她入人人唾棄的合歡道。但是旁人的眼光,當真重要嗎?而你,又能瞞住多久?”


    青梧懶得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隻道:“你說有沒有壓製之法便是。”至於他自己,能瞞多久是多久。


    梅挽庭這才站起身,衝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意:“走,帶你去個地方!我告訴你在哪兒,你用神境帶我走。”


    說著,梅挽庭幻化出一張地圖來,朝著三界之中,人間地界的一處位置指了下。


    青梧記住位置,為避免被其他仙尊及仙長發覺,青梧給彼此都上了一道金剛界,這才抬手扣住梅挽庭的手臂,帶著他悄然離開了棲梧峰。


    二人來到人間一處繁華的街道上,身上的衣服,已換做人間平常的衣物。梅挽庭一襲順聖色窄袖圓領袍,整個人更顯落拓不羈。


    青梧則換了一身竹月色廣袖圓領袍,頭頂依舊是白玉簪冠,隻是同仙界那頂華麗鏤空玉雕的高冠相比,這頂顯得樸素很多。


    梅挽庭道:“現在時辰還早,咱們隨便逛逛,晚點再去。”說罷,梅挽庭便投身於熱鬧的街道上。


    青梧不知梅挽庭要做什麽,又不想跟他多說話,便跟在他後麵閑逛。


    所過之處,無數人向他們二人投來目光,青梧隻得暗自掐訣,讓他們二人的麵容,在凡人眼中變得平平無奇,這才安心走在街上。


    這座城很是繁華,街道上人頭攢動,煙火氣很旺。望著眼前這一切,青梧這才恍然想起,他同灼凰,已是有一百五十多年未曾來過人間。


    信步閑遊時,一頂官轎從青梧身邊經過,正是剛下早朝的官員。轎簾翻飛間,青梧正見轎中那位身著緋紅色官袍的年輕文官,目光不自覺便追隨那頂官轎而去。


    三百二十四年前,他也是人間大梁朝的一名文官。十六歲中狀元,入朝為官,隨後主戰兩年,十八歲被皇帝厭棄,破格提拔禮部尚書,出使北齊議和,後被囚北齊十年,返朝時已二十八歲。


    他便是在十八歲被囚北齊三個月後,見到了父母雙亡,前來求他帶她回故國的灼凰,那是她才十歲出頭,初相識那些時日,她一直喚他魏哥哥。


    他們在北齊相依為命整整十年,後來方在他二十八歲,灼凰二十歲那年,得無妄宗仙君前來接引,一同踏入仙途,他們的容貌,也都定格在了入仙道的那一年。


    青梧嘴角不覺露出一絲笑意,這一眨眼,竟是已過三百二十四年。


    在人間時的經曆,在他們這漫長的仙途中,當真宛如一個小小的插曲,久遠到他都快忘了曾經做凡人時的感受。


    也不知閑逛了多久,一旁的梅挽庭這才回到青梧的身邊,對他道:“時辰差不多了,走吧。”


    青梧便跟著梅挽庭,往另一條街道上走去,最後在一間三層之高的酒樓前停下。


    門前香花遍地,門內娟粉如雲,青梧立時便明白這是什麽地方,眉宇間漫上一層慍色,轉身大步離開。


    梅挽庭小跑兩步追上,一把將他拽進門內,編排道:“沒有別的法子!你不找她,就隻能找別人。先進去再說,我時間也到了!”


    青梧被梅挽庭拽進青樓內,凡人麵前不好使用法術,但他眉宇間怒意明顯,一把反扣住梅挽庭的小臂,隻需手腕稍一使力,梅挽庭這條手臂必廢。


    他半點不想同灼凰以外的人有任何瓜葛,更不想因合歡道的緣故,做出背離心間所愛之事來!


    梅挽庭知他不敢用法術,便僵著胳膊,暗自跟青梧較勁。他挑釁的看著青梧,那神色仿佛在說,都入了合歡道,還裝什麽裝?


    而就在這時,青梧卻忽然發覺,身處此地,麵對這麽多鶯鶯燕燕,他即便周身反應尚在,卻心生厭惡之感,甚至……毫無興致。


    青梧:“?”


    青梧眉宇間怒意逐漸消退,鬆開了梅挽庭的手臂。梅挽庭見狀,白了他一眼,就說!根本忍不住!


    梅挽庭沒再理會他,抬手朝主家招手。


    青梧這下不著急走了,他想看看梅挽庭到底要做什麽,還有他說的他時間也到了是什麽意思。


    主家見來的是兩位公子,一名青年一名少年,青年看著頗為端方穩重,那位少年就顯得隨意很多,尤其看衣著都是有錢人,立時嬉笑迎上前來。


    梅挽庭笑著道:“請你們這裏最美的姑娘來,我們倆,先每人三個。”他今日可得好好修煉一下!


    主家應聲,一麵安排他們去包間,一麵去叫人。他們進入包間的同時,主家也帶著六名姑娘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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