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遲疑好半晌,終是抬起了頭,四目相接的?刹那,灼凰在他眼中看到深切的?愧疚與慌張,他聲線都有些發顫,語氣間隱帶懇求,輕聲喚道:“灼凰……”


    灼凰的?眸色依舊平靜冷淡,如審視般望著他。


    青梧觸到她這般目光,先即刻退離,以靈氣恢複了他們二人淩亂不堪的?法衣。


    他站在塌邊,眼底滿是自責,問道:“你怎麽,不阻止我?”


    “阻止?”灼凰語氣淡漠,這才起身,同?他相對?而立,問道:“我若能阻止,怎會有了身孕而不自知,又怎會叫你一次次地得逞,一次次被你抹去記憶?”


    “孩子是你的?,對?嗎?”


    青梧無言以對?,隻得道:“是。”


    “仙界的?那些流言,都是真的?,對?嗎?”


    青梧再複點?頭:“是。”


    他隻是沒想到,他放走梅挽庭,梅挽庭竟會出賣他。他本以為,同?為仙界中人,他會曉得妖界知曉此?事的?後果,會曉得輕重?,未成想,他高估了梅挽庭的?道德感,也低估了梅挽庭的?邪心。


    灼凰心間已無七情,自是也無怒,她隻神色淡漠地看著青梧,誠心發問:“為什麽?”


    青梧很想告訴她為什麽,隻需叫她探自己識海,所有的?一切她都會清晰了然。


    但此?刻他望著灼凰如神女般的?神色,著實不忍再叫她知道。


    她的?道心境界終於提升,修為也終於有了進益,要不了多久,就能取代他在仙界中的?地位,不再需要他的?羽翼。


    他入了合歡已是無可?轉圜,前程盡滅,他不能再為一己私心,拖著她一道萬劫不複。


    隻是……放手當?真是難,心如刀割,亦不過如此?。


    青梧道:“為了穩住修為。”


    灼凰許久未變的?神色間,終是閃過一絲厭恨,道:“你既轉修合歡,合歡宗多的?是女修,再不濟人間還有青樓,你何故這般對?我?”


    她無心無情,聽著她將自己往外推的?話,青梧隻覺心間鈍痛,他道:“入合歡道時,隻有你在我身邊,為了修為更高,我選了不渝道心,隻能找你。”


    不渝道心無法選擇,但他不能再告訴灼凰不渝道心隻愛她一人。隻是換個說?法,在灼凰心裏的?印象,便會截然不同?。


    灼凰聞言歎息,看來是她運氣不好,他入合歡時隻有她在身邊。


    灼凰沉默片刻,再複抬眼看向青梧,對?他道:“你於我恩重?如山,從人間到仙界,我從未忘記過。你道心消散,也非你能左右,這三個月發生的?事,我不再追究,就當?還你這數百年的?恩情。”


    灼凰的?聲音,從始至終如水般平靜:“這三月間,你對?我做的?一切,我本該叫你以命來償。但這三百年,你救過我無數次,我也救過你無數次,可?終歸是你護我多一些。人間那十年,若無你庇護,我怕是早已不在人世。雖然我已無法共情曾經?自己在人間時對?你的?感情,但我始終覺得,魏懷章在我心裏的?位置,應當?是比旁人要特?別些。隻是……”


    “我當?真無法接受,我敬愛三百餘年的?人,如此?這般對?我。”


    話至此?處,灼凰後退一步,兩手交疊,向青梧恭敬行禮,三拜從容。


    行禮畢,灼凰起身,再複看向青梧的?眼睛,對?他道:“我的?師父,是大梁使臣魏懷章,我的?師尊,是無情道仙尊青梧。而合歡道媚修青梧,我願從未相識。自今日起,你我之間,再無瓜葛。”


    灼凰的?目光從青梧麵上?掠過,隨即抬腳,朝門外走去。


    行至門口處,灼凰止步,她頭微側,跟著道:“師尊,今後的?路,徒兒一個人走了。”


    說?罷,灼凰果斷離去,腳步再未有片刻停頓,剛至院中,她便以神境離去,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第59章


    青梧站在原地,久未有一個動作,宛如?一尊雕塑,便是連神色,都未有半分改變。


    方才在灼凰麵前偽裝的薄性之色,仿佛成了一副麵具,扣在他的?臉上,再也撕扯不下。


    氣海中萬千靈氣早已化作鋒利刀刃,爭先恐後的?向他經脈湧去,如?戰場廝殺般齊齊刺向他的?心口。


    青梧身子一瞬的?震顫,跟著一口鮮血自?喉中湧出,如杯盞墜地破碎般綻灑一地,青梧再撐不住心口宛若淩遲的劇痛,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痛得?他脊背弓起,雙肩抽搐,神思愈發?混亂不清,甚至分不清雙手沾染的?液體是血是淚。


    想死的?欲望從未像此刻這般強烈,他恨不能就這般放任不渝道心反噬,直至氣海破碎,就此了結,如?此便不必再承受這份他根本無法承受的?劇痛。


    可?他僅存的?一絲理智,還在提醒他,若他身死,他們的?孩子,便也再無生路。


    青梧手臂撐著身側的?床榻,努力直起身子,拚勁全身力氣,從混亂無章的?氣海中調動出一絲靈氣,護住了自?己的?神識,竭力叫自?己保持清醒。


    維持住清醒的?同時,青梧施展神境,前往合歡宗後山,後福石刻。


    來到後福石刻前,青梧竭力打開石刻,跟著整個人便倒進了石刻中。


    他進過?一次後福石刻的?陣法,這陣法的?訣竅,便是重?塑因不渝道心反噬而破碎的?氣海。


    這陣法,並不能阻止不渝道心反噬,也不能阻止氣海破碎,隻是重?塑,不斷的?重?塑因反噬已然?破碎的?氣海,維持氣海本來的?樣子。


    反噬之苦,氣海破碎之苦,並不能少受半分。


    隻是叫青梧沒想到的?是,即便早已做好?了同她分別的?準備,他竟也這般無法接受失去她的?事實。


    即便身處後福石刻中的?陣法,不渝道心的?反噬也絲毫不見?停歇,氣海重?塑又破碎,破碎又重?塑,周而複始,循環無端……


    青梧簪冠、法衣已然?盡碎,他撐著最後一絲清醒,探查到氣海中的?胎蓮未受影響,這才鬆懈強吊著的?精神,在陣法中昏迷過?去。


    灼凰出現在青鬆殿中,青鬆一見?她來,忙起身迎來,關切問道:“如?何?”


    灼凰神色一如?往常的?淡漠疏離,隻道:“他確實已轉修合歡。”


    青鬆聞言,眉心緊緊擰起,神色間滿是痛惜,無比哀痛的?感歎道:“仙界福薄啊……”


    仙界數萬年才出這麽一個奇才,本以為?仙界會因他而重?續法脈,竟是、竟是就這般隕落。


    青鬆心間悲傷不已,許久方才從情緒中回轉過?來,他看向灼凰道:“你師尊已是這般結局,你斷不能再生心猿,除他之外,仙界能仰仗的?人,就隻有你了!”


    灼凰行禮道:“我盡力而為?。”


    青鬆對?灼凰道:“還有樁事,我須得?提前告知於你。”


    青鬆神色認真,灼凰道:“師伯請講。”


    青鬆望著她的?眼?睛,叮囑道:“據無妄宗典籍記載,合歡道媚修,天生媚骨,凡是觸碰過?他們身體之人,便難忘同他們接觸的?感覺,心生歡喜,難以自?抑,修為?越高,媚骨越強。你同青梧既已育有子嗣,這等接觸,你怕是也難逃媚骨影響,此後修行,切記警醒壓製,莫叫媚骨牽引!”


    灼凰聞言,不禁想起她有些時候,目光會不自?覺落在師尊雙唇之上的?情形,仿佛有魔力般,牽著她動念親近。


    那時她不知為?何,眼?下看來,應當便是媚骨的?幹擾。


    灼凰不免覺得?後怕,朝青鬆行禮道:“多?謝師伯告知,我定會警醒留意。”


    同青鬆告別後,灼凰便回了紫光峰。


    青鬆愁眉不展的?回到殿中桌後,看向桌上那些各種掌門發?來的?詢問信函,一時隻覺頭疼不已。


    這可?如?何是好??


    若撒謊說青梧道心未變,可?流言已不脛而走,他根本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來提青梧澄清。若告知仙界真相,無疑也是告知妖界真相,若妖界借此作亂,無疑動搖三界。


    他到底如?何是好??


    青鬆的?眉宇根本不見?舒展,反而神色間的?焦灼愈發?明顯,他思來想去,最終決定,暫不做回應,能拖一日是一日。


    灼凰回到紫光峰上的?殿中,緩步往殿中走,腦海中不禁出現方才在棲梧峰時的?情形,想起他落在身上熱烈而細密的?吻,想起他雙手覆在身上時的?滾燙,想起同他那一瞬的?無間接觸……


    灼凰轉頭看向棲梧峰,卻發?覺棲梧峰上已空無一人,灼凰的?目光下意識看向無妄宗外,莫名便想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轉頭的?瞬間,灼凰忽地念及青鬆的?提醒,警醒過?來。


    她為?何會忽然?想起同他方才在棲梧峰上情形?她分明無情,本不會惦記,必是他媚骨的?牽引。


    念及此,灼凰即刻盤腿浮於蒲團之上,結印合目,重?溫無情道心法。


    很快,方才那點心猿,便被她拋去了腦後。


    青梧在後福石刻中,整整待了十四日,不渝道心方才停止反噬。待陣法停下之時,青梧渾渾噩噩,早已不知時日幾何,亦不知氣海破碎了多?少次,重?塑了多?少次。


    他躺在石刻幻境中綿軟的?草地上,唇色慘白,臉色亦是慘白,周身上下幾乎不見?半點血色。法衣早已碎盡,白玉簪冠碎如?塵埃,貼身的?曲領長袍上,處處都是被陣法撕扯的?劃痕。


    饒是他已睜不動眼?睛,卻依舊抬手,運起靈氣覆上自?己氣海,催動氣海內的?靈氣去溫養胎蓮中的?孩子。


    在此之前,孩子與他而言,是他與灼凰共育的?珍貴至寶。但經此一事,這個孩子,已是他唯一的?支柱。


    他一死何足惜?但他還得?留著一條命,養護孩子出世。他這一生注定不會有娘親相伴左右,便不能,連爹爹也沒有。


    許是感受到青梧的?靈氣溫養,胎蓮中孩子,寸長的?小腳輕輕蹬了下,這細微的?力量,由胎蓮內壁傳遞至外圍的?靈氣中,最終抵達青梧修長的?指尖。


    青梧的?心驀然?一顫,湧上一股暖流,他的?唇邊,終於流出一絲淺淡笑?意。可?惜沒支撐片刻,青梧便再次合眼?,陷入了昏沉。


    青鬆久不回各門派掌門的?書?信,仙界得?不到準確的?答案,致使青梧轉修合歡的?流言愈演愈烈,甚至已有不少人,根據無妄宗的?態度,推斷出青梧確實已經轉修的?事實。


    已經快有一月,各宗門掌門到底是坐不住了,於這一日,相約同上無妄宗,來找青鬆要說法。


    “青鬆掌門,這件事到底真相如?何?你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啊。”


    “青梧仙尊肩負三界安危,我們能不急嗎?他若是成了邪修,妖界必然?有所動作,是與不是,你好?歹給?我們一個信。若流言為?假,那就再好?不過?。若流言為?真,也好?叫我等早做準備,應對?妖界啊。”


    “實在不成,你將青梧仙尊請來,叫我們探探道心。”


    “對?,道心一探,流言真假自?然?分明。”


    青鬆坐在掌門殿上座之上,聽著各宗掌門不間斷的?發?問,著實頭疼到不行,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說出師弟已轉修合歡這個事實。


    執掌無妄宗近千年,他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問題,也從未如?此踟躕不定過?。


    但青梧轉修合歡已是事實,他便是再想瞞著,終歸也有瞞不住的?一天。


    可?師弟……一旦這個消息告知仙界,從今往後,師弟便再也無法在仙界立足,他著實有些不忍心。


    但若是不說,誠如?諸位掌門所言,妖界得?知此消息,必會卷土重?來,他們確實得?早做準備,以應對?妖界發?難。


    這燙手山芋,他當真不能再捧在手上。


    念及此,青鬆伸手捏了捏眉心,隨即正色,對?諸位掌門道:“是,我師弟青梧,三個月前於合歡宗中術,無情道心已散。”


    話音落,殿中霎時鴉雀無聲,眾掌門駭然?。


    沉默許久之後,忽有人厲聲斥道:“無情道心散便散,他怎敢轉修合歡?”


    青鬆聞言,立時麵露不渝,蹙眉道:“他還能是為?了什麽?整個三界的?安危皆在他肩上,他豈敢效仿硯名?”


    青鬆沉聲道:“諸位掌門有問責的?功夫,倒不如?抓緊想想,該如?何應對?妖界。”


    高仰止忙道:“那自?是要替他瞞下來,若是妖界得?知他已入合歡道,還不如?要如?何借此生事。”


    縱然?眾人皆不喜青梧轉修合歡一事,但眼?下高仰止的?提議,卻是最合適的?。


    於是便有人附和道:“我同意,妖界畏威不威德。他雖轉修了合歡,但他的?修為?仍在,甚至強於從前。咱們對?外幫他澄清流言為?假,叫妖界以為?他還是從前的?無情道仙尊,妖界便不敢造次。”


    殿中傳來一段嘲笑?,跟著便聽那位掌門擲地有聲道:“可?笑?!我等名門正派,難道要仰仗一個邪修的?庇護?在一個邪修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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