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竭力咽下哽咽,緩聲笑道:“你做得特別好,我身死難為之事,你都做到了。”


    梅挽庭滿足笑開,將胎蓮和光珠都移入了青梧的氣海,隨即對他道:“自我知曉我無魂無魄,便知此生,活在世上的唯一證明,隻有那些所經曆的一切。所以我一直在研究記憶,那顆光珠裏?,是我一生所有的回憶,你替我保管好。”


    青梧重重點頭:“好!好……”


    “青梧,你背我出去,我想再看?看?外頭的夕陽。”


    青梧點頭,起身,拉過梅挽庭的手?臂,將他背在了背上。


    他什麽神通都沒了,重塑的氣海也不過普通仙君的水平。他眼下根本看?不到外頭是什麽地方,隻能聽著梅挽庭的指引,來到地麵之上。


    出來的瞬間,青梧愣住,縱然周圍的環境,早已滄海桑田,可青山綠水未改,他認得,這裏?便是當年,豐州那夜之後,他的囚禁之地,也是梅挽亭,所在之地。


    恰逢夕陽丹紅,照在他和梅挽庭身上,梅挽庭費力抬眼,看?向遠處夕陽,他對青梧道:“其實我從未見?過大海,上次和你們去南海,是第一次見?,你送給她的簫穗,也是我斬斷的……”


    梅挽庭再無力支撐,夕陽的光徹底穿透他的身體,他側頭枕在了青梧的肩上,在他耳畔道:“我本該去她的身邊,這是我與生俱來,你予我的唯一所念,若還有機會,把我送到她身邊。青梧,別再棄我……”


    隨著他聲音淡去,青梧隻覺後背一輕,他抬手?,三百二十四年前的那把紫檀螺鈿半月梳,重新落回了他的手?心中。


    青梧合緊了手?,隨即閉目,眉峰緊緊蹙起。


    第69章


    三百年前的這片莊子,如今已被一片湖泊取代,早已無?人居住。


    而他從前被關押的這處半山坡,如今也成了臨湖的水岸。青梧心知自己現在已無處可去,神通全無?,他不知自己死了多久,也不知外界情形如何。


    以?他現在的修為,即便回仙界,怕是?什麽也做不了了,而且……青梧心間複又一陣抽痛,她不見得會放過自己。


    且先?養護好孩子,一切等孩子平安出世後再說。


    他想了想,重新回了地下。


    待重新下來之?後,青梧的腳步忽地緩了下來。他才遲遲發?覺,梅挽庭竟是?將他曾經被囚禁的那座小院,連同那座小亭,完整地搬到?了地下。


    在鮫燈幽藍的火光中,青梧在院門前站了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青梧方才垂眸,再次看向手裏的紫檀螺鈿半月梳,將其好生?收回袖中。


    他回到?房中,盤腿內觀。


    氣?海中的胎蓮安然無?恙,甚至還比從前大了些。看胎蓮的變化,青梧私心估摸著,孩子已有六個月。


    如此看來,自仙妖大戰那日,至今已過兩月。


    而他的氣?海,不到?從前的十分之?一,好在隻需再堅持三個月,孩子便能出?世?,屆時他便也無?所謂修為散盡。


    思及至此,青梧抬手結印,跟著地麵開裂,整座小院拔地而起,青梧重新將這座小院,搬回了地麵之?上。


    日已西沉,最後一縷光,在亭頂散去,青梧看了看西方天際,轉身走向梅挽亭中。


    他在亭中坐下,從袖中找出?些材料工具,準備趁現在還清醒,給即將出?世?的孩子,做些有趣的玩具。


    等入夜後,他恐怕又是?難熬。


    ……


    灼凰這兩月間,輾轉於人間每一個角落,凡所處之?地,百丈之?內的每個人,她都會一一去看。


    可她卻依舊沒找到?半點有關青梧的蹤跡,灼凰心間,隻覺絕望。


    這日夜裏,灼凰來到?了臨州城,剛到?臨州城,她便感覺到?些許沾染了青梧氣?息的靈氣?。


    灼凰隻覺自己的心在胸膛內怦然而起,她甚至不敢使用神境,忙追著這一絲若有若無?的靈氣?而去。


    越靠近臨州的書院,沾染著青梧氣?息的靈氣?愈濃,一路指引著她,來到?書院旁一座宅子前。


    宅子大門緊閉,裏麵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人。


    而沾染他氣?息的靈氣?,便是?從這宅子中傳來。他身上的壽山爐,會幫他掩蓋蹤跡,這或許就是?她難聽難見的緣故,他到?底在不在裏麵,得她進?去看過後才能知曉。


    灼凰忙施展神境,一下進?了宅子中。


    灼凰的身影在宅中每一個地方閃現,最終停留在院中臨近書院的石椅旁。


    夜風徐徐,灼凰複又濕了眼眶。


    這裏的氣?息,是?他曾在此使用過靈力留下的痕跡,他身死後尚未散去,而非他在此處。


    在她的印象中,師父在臨州從來沒有過宅院,那麽這座宅院,隻能是?他被逐出?無?妄宗後的安身之?地。


    這三百多年間,她和師父去過這世?間許多地方,但這許多地方中,卻不包括臨州。


    而他卻選了臨州。


    灼凰坐在他曾坐過的石椅上,這裏他的氣?息最為濃鬱,想來是?他最長時間坐著的地方。灼凰俯首,雙臂趴在石桌上,頭枕在了手臂上,將自己徹底沉在他遺留的氣?息中。


    灼凰睫毛複又濕潤,如今她已知曉不渝道?心的代價,若失所愛,必會引起不渝道?心反噬。


    她那晚跟他說了那麽決絕的話,他又是?不渝道?心,定是?心痛至極,他若想活下去,便隻能竭力避開與她相關的一切,凡所有同她留下回憶之?地,他都不會去,所以?他選了臨州。


    灼凰心間鈍痛不已,無?法想象,自棲梧峰那夜之?後,他受了多少苦,而她,身在無?情道?,卻什麽也不知道?。她本?該是?這世?上,他最親近的人。


    夜風拂過灼凰的鬢發?,許是?吹散了碎發?,灼凰覺著臉頰上有些癢。


    她睜開了眼睛,可睜眼的瞬間,灼凰卻驟然呆住!


    隻見被自己收在袖中的心判,此時居然飛出?她的袖中,毛茸茸的筆尖,正在她臉頰上輕掃。


    而筆杆上,天地所賜的“心判”二字,複又躍然其上。


    見她醒了,心判“嗖”一下遠離,一下飛到?石桌旁的樹後藏了起來,隨即探出?些許筆尖,似一隻小貓正在偷瞧一般。


    灼凰怔怔地看著心判,隻覺渾身發?軟,四肢似乎都不再屬於自己。


    她扶桌起身,臉頰已全然被淚水打濕,她喃聲問道?:“心判?心判,當真是?你?”


    心判再成法器,是?不是?證明,他好好活在這個世?上?


    思及至此,灼凰失聲而泣,朝心判跑去,想要將心判捧回手中。


    可心判一見她過來,複又一躲,藏去了她坐過的石椅後。灼凰再次朝它走去,不解道?:“心判?”


    她剛到?石椅旁,剛俯身蹲下,心判竟又“嗖”一下起飛,躲去了不遠處的假山後。


    灼凰麵露不解,目光緊緊地追著心判:“你為什麽要躲?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師父?”


    心判是?師父的本?命法器,哪怕師父身上有壽山爐,但隻要跟著心判,就一定能找到?師父!


    灼凰心間急切不已,她此刻隻想見到?師父!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


    灼凰再次朝心判跑去,可心判複又一旋,又躲去了那棵樹後。


    不遠離她,卻也不會叫她靠近。


    就在她萬分不解之?際,耳畔傳來天界孔思鵲的聲音:“它怕你。”


    灼凰的心猛然揪起,她眉頭緊擰,問道?:“怕我?”


    本?命法器與主人心意?相通,心判怕她,便是?師父怕她。


    孔思鵲道?:“一次誅心,一次穿心,你無?疑殺了你師父兩次。他心有懼意?倒也尋常。”


    灼凰看著在樹後探頭探腦的心判,隻覺心間千刀萬剮的疼,與此同時,心間也生?出?強烈的恐懼,她向孔思鵲問道?:“他……是?不是?不願再見我?”


    誠如孔思鵲所言,一次誅心,一次穿心,她殺了師父兩次。這般的傷害,他可還願見她?合該恨她,厭她。


    孔思鵲道?:“青鬆給他的那個壽山爐,乃上古時代,修行已脫離輪回的聖者所留,我也找不到?他。不過我看心判剛出?來時候,是?願意?親近你的,你再試試。”


    灼凰想了想,跟孔思鵲道?了聲謝,便強忍著不去看心判,自往房中走去。


    待她走出?一定的距離,心判悄悄跟了上來。


    灼凰莫名鬆了一口氣?,她回到?房中,在羅漢床上盤腿打坐,閉上了眼睛。


    就在她合目後不久,她便覺心判纏上了她的腰身,緊貼著她,它繞過她的腰,徐徐盤旋而上,纏過她的腰腹,攀上她的胸口,又貼上她的脖頸,無?比眷戀地在她周身環繞。


    棲梧峰那夜,她去找師父時的記憶複又漫上眼前,那時他神思不清,全然失控。


    當初她身在無?情道?,無?感無?覺,可現在,心判所過之?處,她想起的,都是?那夜他的吻,還有他如竹節般的雙手……


    被抹去的記憶無?法複原,她至今不知曉她和師父之?間,究竟發?生?過些什麽,但他們都有了孩子,想來該做的一切都做過。同他無?間親密,何?其美好之?事,她卻什麽都不記得。


    在她不睜眼時,心判還願親近她,便證明師父仍然愛著她。但當她睜眼,心判便會逃離,便知他愛她,卻也不妨礙他怕她。


    灼凰閉著眼睛,伸手撫上貼在自己脖頸處的心判,竹骨觸手生?溫,好似他的吻。


    灼凰重新將心判握回手中,這才睜開眼,對心判道?:“帶我去找他,求你……”


    說著,灼凰的淚水滑落,滴在心判的筆身上,手中的心判似是?一顫,隨即便脫離灼凰的手,朝門外?飛去。


    灼凰心間大喜,連忙跟著上了心判。


    跟著心判,灼凰不能使用神境,隻能禦風跟著。而且心判的靈力,遠不如從前,它飛得很慢。


    足足用了一夜一天,灼凰才跟著心判,來到?豐州,來到?當年城外?的囚禁之?地。


    這裏已變成一片湖泊,可青山不改,灼凰一眼便認了出?來。


    灼凰落在湖邊,夕陽下,當年囚禁他的那個小院,竟是?一如從前。


    這一刻,灼凰的記憶,驟然與三百二十四年前重疊,當年被齊人釋放後,她也是?這般前來找他。


    灼凰的目光越過院門,看到?了當年那座自己遙望過無?數次的小亭。


    而那道?她朝思暮想的身影,此刻便身著皦玉色廣袖圓領袍,坐在那小亭中。


    他側對著她,一手拿著一隻未成形小兔,一手握著刻刀,正在專注地雕刻。


    心判飛進?院中,飛向亭中的青梧。


    青梧感覺到?心判,朝緊閉的院門處看來。


    驟然見他看來,灼凰的心緊緊提起,怎知青梧的目光隻從她麵上掃過,便看向朝他飛去的心判。


    青梧朝心判伸手,重新將它握回手中,對它道?:“回來了?”


    青梧輕輕笑笑,平靜將心判收回袖中,便繼續雕刻手中的小兔。


    灼凰這才意?識到?,他的天眼怕是?已經不在,所以?方才,他無?法看到?站在院門外?的她。


    灼凰心間萬分心疼,全然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她施展神境進?了院中,就這般遠遠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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