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禾怎麽也沒想到,一直裝死不出的天道敢在這種節骨眼搗亂。


    那些籠罩在清輝殿上方,即將降下的雷劫,分明不是大乘期該有的!


    倘若那些雷劫擊破她為他?準備的保命法器,他?必死無疑。


    遂禾冷眼站在雷劫外圍,湧動翻滾的烏雲陰風陣陣,似是在阻止她前進。


    遂禾臉色緊繃,握持出鞘的鳳還刀,踩著登雲履,毫無畏懼踏入。


    祁柏被裹挾在風眼處,正以鮫人本體的形態沉睡著。


    雷劫消散前,他?不可能醒來。


    遂禾冷眼掃過翻滾的濃雲,揚聲道:“你親自引我過來,現在卻不打算出來見我嗎。”


    “還是說,這就是你的態度?”


    第86章


    飛速湧動的濃雲停歇一瞬,同一時間,上空頻繁出現的閃電銷聲匿跡。


    不知過了多久,遂禾終於聽到了屬於天道的聲音。


    飄渺悠遠,不真切。


    有種故弄玄虛的意味。


    “何必對我?這麽大的敵意。”那聲音似乎有些?無奈。


    遂禾望著沉睡在風眼中?的鮫人,皮笑肉不笑地說:“原因是?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眼下需要表態的是?你,而不是?我?。”


    天道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笑,“十年閉關中?,你曾經答應我?,查明鮫人族滅亡的真相?後,會親手殺死?仇人,如?今仇人身份明確,為什麽遲遲不動手。”


    “你似乎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遂禾擦了擦鳳還刀上的水霧,語氣慢條斯理,“現?在需要表態站隊的是?你,不是?我?。”


    氣氛有頃刻的凝滯,她清晰地看見?,周圍繚繞的稠雲開始向祁柏周身轉移,帶著明目張膽的敵意。


    她知道天道在威脅她,臉上卻?不見?慌亂或者怒意。


    反倒是?天道率先按捺不住,淡聲發?問:“你不怕我?趁著雷劫殺了他?畢竟雷劫是?天道唯一處罰罪人的途徑。”


    “我?說過,現?在需要表態的是?你,不是?我?。”遂禾麵色冷淡,視線始終落在沉睡的鮫人身上,“當然,你就算現?在殺了他,也同樣算是?表態,如?此,隻不過是?日後我?的鳳還刀下多一個亡魂而已。”


    話音落下,逐漸逼近祁柏的濃雲停滯,有了散去?的跡象。


    遂禾不動聲色地抬眼,“怎麽,不繼續動手了嗎。”


    這一次,天道的聲音中?明顯多了不甘,“你和他日夜纏綿,朝夕相?伴,原來?竟然也是?可以輕易舍棄的。”


    “你錯了,我?從?來?沒有舍棄自己師尊的意思。”遂禾扯了扯唇角。


    “你動祁柏,無非是?想逼我?現?在就去?殺沈域,敵強我?弱,我?拚盡全力也不過是?和他同歸於盡,連自己的性命都護不住,也不必說去?護著枕邊人了。”


    “不愧是?我?選中?的人,什麽都瞞不過你。”天道讚歎。


    遂禾向風眼走了幾步,鳳還刀拖拽在地上,留下筆直的痕跡。


    “喻隨聲的事情,你該給我?一個解釋。”


    “有什麽可解釋的,我?不可能坐視你獨大,他讓你看穿了,隻能說明他是?蠢貨,原本以為喻隨聲不行,還有祁柏可以牽製你,結果……”天道語氣生硬,發?出一聲冷哼,“早知如?此,我?當初便不該賣你人情,令祁柏得以用死?去?的半妖身體重生。”


    遂禾麵對天道的態度也不生氣,隻是?挑起眉梢,淡聲說:“有錢難買早知道。”


    天道心有不甘,沉默一下,循循善誘道:“你何必同我?作對,隻要你保證殺死?沈域後斷絕仙途,和沈域一戰,我?定然站在你這邊,我?會護住你和那條魚,隻要事後你自絕修為,你想和那條魚做什麽神仙眷侶我?都不攔你,日後即便遇上修者找茬,我?也會出麵護住你。”


    遂禾忍不住笑了,她望著天上翻滾的雲層,仿佛透過雲層窺見?了天道殷切的眼神。


    她望著天空,逐漸收斂笑意,“我?有那麽蠢嗎,不選擇靠自己,反而要去?靠你這種隻有雷劫拿的出手的天道。”


    “這麽說,你是?不答應了。”


    遂禾麵無表情,神色冷靜,“不答應。”


    “很好,不愧是?我?親自選中?的人。”天道聲音逐漸冷酷,脫離了神性的偽裝,“我?也不逼你,事已至此,我?們的同盟已然破碎,我?再和你做一個交易。”


    遂禾眯起眼睛,一言不發?凝視天空。


    “明年開春前去?正清宗,殺死?沈域,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你籌謀,也不算我?逼你了。”


    “你當然沒有逼我?,冬日水源幹涸,我?的能力大大減弱,你仍舊在賭我?和他同死?。”遂禾嗤笑。


    但這次,她沒有一口回絕,而是?摩挲著刀柄,饒有興致地問:“你要拿什麽和我?換,如?今我?對你已經無所求,還是?說,你仍舊卑劣到?要用祁柏的性命和我?換。”


    她臉上漫不經心,內心卻?已經盤算好天道翻臉後要如?何從?雷劫下救下祁柏。


    其實?很簡單,她也進入風眼就是?,有她親自為祁柏護法,除非天道和她魚死?網破,否則休想殺死?祁柏。而她篤定天道不敢真的降下連她也無法承受的雷劫。


    因為她死?了,沈域獨大,生靈塗炭都已經是?最輕的後果,沒有製衡,沈域早晚會將上靈界殘餘的鮫人遺族搜刮出來?,想必現?在隻要一條鮫人獻祭,他就能成神。


    天道賭不起。


    而她最擅長?的便是?賭,比起放手一搏,穩中?求勝有什麽意思。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豈敢再逼你。”天道如?是?說。


    遂禾靜等祂的下文。


    下一刻,天道再次悠悠開口:“祁柏這具身體被你蘊養的不錯,那樣拙劣的天資你都能養到?這個地步,事到?如?今,祁柏和他同胞兄弟的身體已經擁有高度契合,但終究不是?他本來?的身體。”


    遂禾漫不經心的表情淡了許多,手指又開始摩挲著刀柄,無聲思量。


    “你我?都知道,不需要我?耍什麽手段,用他人身體修行終究不是?正道,依靠他胞弟的身體,他躲得開大乘期的天罰,渡劫期卻?一定是?九死?一生。”


    “當然,就算你覺得自己勝券在握,能在他渡劫前成神,神一樣無法違背天地法則,天罰降臨,你救不了他。”


    “奪舍本就是?你暗中?搗鬼,你做下的錯事,難道要祁柏來?負責嗎?倘若他能自己選擇,他寧願魂飛魄散也不會占用自己胞弟的身體。”遂禾說。


    “所以我?給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天道不緊不慢,“我?可以借著大乘期的雷劫,幫他重塑身體,至於他現?在這具,則會化為靈氣,回歸天地。”


    “隻需要我?在明年開春前殺死?沈域?”遂禾挑眉。


    天道:“是?。”


    遂禾沉吟半晌,揚聲說:“好,我?可以答應你,但我?要你依照他原來?的身體重塑,且一定要讓我?滿意,否則約定作廢。”


    天道聲音冷酷:“重塑會按照他靈魂的樣子來?,是?什麽樣我?無法決定,更沒辦法保證你能滿意。”


    “我?同沈域對決,你不準以任何形式插手。”


    “……可以。”


    “成交。”遂禾一錘定音。


    話音落下,帶有金色符文的天地法則立刻在遂禾腳下生成。


    同一時間,雷雲再次翻滾,雲層中?閃過金色電花。


    雷劫即將降臨,遂禾深深看了一眼在風眼中?安然沉睡的鮫人,收起鳳還刀,轉身離去?。


    重塑軀體不是?一件易事,遂禾望著不遠處聲勢浩大的雷劫,眼中?難得閃過憂色。


    等雷劫進行到?一半,她開始翻找乾坤袋裏可以療傷的靈藥。


    最後,遂禾百無聊賴地蹲在清輝殿的廊簷下,雙目緊緊盯著雷劫滾動的方向。


    大乘期加上重塑身軀,雷劫持續整整三日。


    直到?第三日的清晨,雷劫才終於停歇下來?。


    被濃雲遮住的陽光穿透雲層,照在遂禾的臉上。


    遂禾下意識眯起雙眼,在看見?逐漸消散的白霧後的身影後,又驟然睜大,罕見?地露出驚愕的神情。


    她眨了下眼睛,身體比大腦先做出反應,幾個縮地成寸就到?了祁柏麵前。


    鮫人躺在清輝殿的花圃中?,雙目緊閉,斜飛入鬢的長?眉因為痛苦皺在一起,臉上是?幾道風刃留下的細碎傷口,不斷滲出絲絲縷縷的血。


    往下,是?結實?卻?遍布傷口的胸肌,以及……


    遂禾怔怔地看著他新生出的魚尾。


    淡金色的魚尾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絢麗耀眼的光彩,奪目到?令人移不開眼睛。


    這樣漂亮的魚尾,哪怕上麵遍布深刻見?底的傷口,連尾鰭都支離破碎,看不出原來?的形狀,在遂禾心中?也是?極其好看的。


    “呃……好痛。”


    祁柏的破碎呢喃傳入遂禾耳中?,她連忙抬起他的脖頸,將他小心翼翼擁入懷裏。


    他胸膛上的傷口不慎觸及她身上的布料,掀起一陣細碎的疼痛。


    “唔!”


    他悶哼一聲,整個身體無意識蜷縮起來?,看上去?脆弱無助。


    遂禾連忙去?探他的脈搏,好在他已經扛過雷劫,身體素質極大提高,身上多是?皮外傷。


    她鬆了一口氣,將他整條魚攬入自己懷中?,她輕輕抱著他站起身,大步向側殿的暖池處走。


    暖池裏常年氤氳著霧氣,靈力充盈,是?絕佳的養傷地。


    遂禾抱著他緩步踏入池水,殘破的尾鰭乍一觸碰到?溫熱的池水,驚得他又是?一聲悶哼,藏在眼皮下的眼珠轉了轉,終於有了蘇醒的跡象。


    “師尊,醒醒。”遂禾溫聲喚他。


    祁柏恍若未聞,染血的手胡亂抓住她的衣衫,手背上青筋隱隱凸起。


    遂禾耐心頗好,又低低叫了他幾聲,不知過了多久,沉睡的鮫人終於有了蘇醒的跡象。


    他艱難睜開雙目,琥珀色的瞳孔尚且渙散,因為沉睡太久,所以好一會兒功夫都沒能聚焦。


    失去?視覺令他的臉上多了幾分慌亂,他抓緊她的衣襟,語氣中?深藏幾分慌張,“遂禾?遂禾。”


    “是?我?,師尊,沒事了。”遂禾安撫道。


    聽清是?遂禾的聲音,他的不安淡去?,孩子般邀功道:“我?成功了,三個月,我?是?大乘了。”


    遂禾眼中?浮現?笑意,她低頭抵上他的額頭,溫聲說:“是?,師尊好厲害,竟然真的做到?了。”


    祁柏逐漸看清她的麵容,欣喜之下卻?牽扯到?身上的傷口,他急促地喘息一下,唇角溢出痛苦的悶哼,“……疼。”


    遂禾用靈力溫養他的身體,她輕輕把他放在池邊的台階下,傷口浸入池水,他忍不住顫抖一下,險些?支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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