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照麵時,他已經是功成名就的護國將軍。而她,則是醉生閣的頭牌,正在場子中央唱著“曉來枝上綿蠻,似把芳心、深意低訴”。


    他平日裏自律甚嚴,朋友看不慣,便拉著出來吃花酒。進來時,滿麵尷尬,踉蹌一步。兩人對上眼,她便把詞給忘得一幹二淨。


    一個是英俊挺拔的堂堂男兒,一個是雙十紅顏。一個是朝中清流,一個是煙花獨醒。一個是曆盡風霜,一個是閱盡紅塵。


    知音,知己,知心。


    都以為此生不過這般寂寞終了,沒料到愛情來時,如此洶湧,黯然銷魂。


    可是,可是,他家有高堂和正室,怎麽可能容一個勾欄女子進門?百年家族名望,怎麽可以為一個女子所毀?


    就這時,邊境烽火又起,他將要遠赴疆場,歸期不定。


    走前,他為她梳發。那烏檀木般的發,如絲光滑,是他的最愛。


    一對新打的鳳凰金釵,一支收在他袖裏,一支斜插在她發間。


    他走了。去了遙遠的北方,和野蠻凶悍的金人作戰。


    金戈鐵馬入夢來。夢裏,他正身陷埋伏,在修羅場上做最後的奮力撕殺。她分不清他身上的紅,是他的還是敵人的血。


    漸漸,體力不支,他的動作慢下來。背後有人策馬襲來,一劍揮向他的頸項……


    送回家中的,是一具無頭殘屍,他的父母悲痛欲絕,他的妻兒倉皇失措。而她,靜靜收拾好行囊,踏上北行路。


    天高路長,寒風凜冽,她一個孤身女子執著奔赴那人殉國的戰場。那一大片遼闊的土地嗬,曾經盛開著野花的土地,現在滿地殘肢斷臂,血路蜿蜒。她去哪裏找尋他?


    纖纖玉手,拈花撥琴的手,撥開殘缺的鎧甲,撥開一具具失去生命的軀體,終於,尋找到了屬於她的那張麵孔。


    她笑了,把那顆頭顱抱在懷裏。鮮血淋漓的手,緩緩拔下頭上的鳳釵,握緊,深深□喉裏。


    再也,沒人能把他們分開。


    風沙把他們覆蓋,茜草蔓長,滄海桑田。這片土地再度開滿野花,離離原上草掩蓋住了昔日的曆史,隻是偶爾有人在這裏劍到殘破的兵器。


    於是學者們來了。帶著學生,蹲在一個個四方的坑裏,細心刨開泥土,清理出一件件鎧甲兵器,一截截白骨,一顆顆破損的頭顱。


    那是什麽?是什麽在土裏折射金光?是一支金鳳釵呀!


    鳳釵被清理幹淨,放進保險箱裏,浸著黑的金色偶爾閃耀出一抹妖異的光芒。


    女學生終於受不住誘惑,取出來,□發裏。


    那一刹那,所有現代設施統統化做空氣。朱欄曲檻,紗帳低垂,熏香嫋嫋。小軒窗,正梳妝,那一頭清泉般的秀發逶迤在地,玉梳細細理下,梳順三千青絲,梳卻萬般煩惱。


    環佩輕扣,金擊玉響,雪白的手臂挽起一頭豐盛的發,手指敏捷輕巧,發如雲一般盤在頭上。襯托下的,是冰肌玉膚,是瑤鼻檀口,是秋水一般的眼,是欲語還休的笑。


    栩栩如生地就像,就像是不甘安息的靈魂,輾轉著醒了過來。


    少女癡了一般,走了出,直直走回到考古挖掘現場。


    她跳下挖出金釵的坑,伸出潔白細嫩的雙手,瘋了一般在土裏刨著。不顧同學老師們驚駭的表情,不顧十指鑽心的疼痛。


    忽然停了下來。少女身子一晃,暈倒在赭紅色的泥土中。


    手裏,仍舊牢握著另一支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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