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最後一個?岔路口,等紅燈時後方有輛卡車擋住了視線,再啟動已經看不到那輛車的影子。


    衛騁來了興致,“謝輕非,猜猜後麵跟的是?什麽人,三二一一起?說答案。”


    謝輕非心說他幼稚,又在倒計時後飛快吐出答案。


    謝輕非:“媒體。”


    衛騁:“狗仔。”


    衛騁樂道:“哎呦,英雄所見略同。”


    席鳴懵道:“你們?怎麽知道?不是?,能把隊內語音打開不?就欺負我唄?”


    即將抵達時,衛騁特意沒開進大門,在路邊車位停下後謝輕非先下了車,掏出手機假裝接電話,餘光果然看到圍牆後麵有個?鬼鬼祟祟的戴著鴨舌帽的人影。她裝作沒發?覺,步伐無章地繞著車身走了半圈。衛騁隨後下來,看似是?要去後備箱拿東西?,兩個?人無聲交換了眼神?,衛騁突然轉身指著地麵投下的影子道:“幹什麽的?誰啊?”


    人影當即就跑,謝輕非飛快地往反方向跑去。


    逃離了半條街,男人埋頭朝十字路口飛奔而去。進入學校路段後道路邊緣不再空曠,他行進得很困難。後麵有人不斷高喊“站住”,回頭卻看不到任何蹤影。他橫衝直撞地擠到人行道周圍,紅燈倒計時完畢卻遲遲不跳轉,巡邏的交警就在對麵,他一個?心急閃進了西?側的t型弄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往盡頭趕,粗啞的喘息宛如破舊的風箱,他咽了口唾沫,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追趕聲早就被他丟遠了。


    他軟著腿往牆上一靠,抱著相機大口喘氣。


    肌肉還沒徹底鬆弛,耳邊幽幽傳來一道女?聲:“拍的什麽?給我看看。”


    他又當即彈射起?來,見了鬼似的看著左邊忽然冒出來的謝輕非,一扭頭,衛騁竟也無聲地在右邊過道看著他。進來的通道盡頭,席鳴響亮的嗓門嚷起?來:“有近道你們?居然不告訴我!還有沒有團隊精神?啦!”


    男人:“……”


    謝輕非接過他手中的相機,發?現自己還真沒冤枉他,裏麵全部都?是?她的照片。她下車時的樣子,和同事交代事項的樣子,再往前還有她穿防水服調整鎖扣的樣子,這一整個?勘查過程被他記錄了個?完全。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拍攝手法還挺細膩,不是?胡亂地捕捉人物和畫麵,反而頗講究構圖和美感,在偷拍與街拍之間微妙地平衡住了,如果被拍攝對象不是?謝輕非,別人哪怕看到了也未必會真找他麻煩。


    謝輕非感歎了一下自己的美貌,又把拍她的內容刪了個?幹淨。


    男人頓時急了:“謝警官,我真沒別的想法,我是?個?記者,看你很上鏡,就想著拍兩張來做做宣傳宣傳而已!”


    謝輕非指尖一頓,皺著眉:“你認識我?”


    他眼珠一轉,慌忙道:“我、我是?在兔子廣場的時候聽到別人這麽叫你。”


    衛騁聞聲冷笑道:“呦,那你可?真是?順風耳下凡,隔了條馬路還能聽到我們?說話。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一臉肉痛地看著被謝輕非抓在手裏的相機,悶悶道:“我叫高宏哲。”


    席鳴道:“師尊,現在怎麽辦?”


    謝輕非也沒想怎麽辦,本意是?把和她相關的照片刪掉就算了,隻是?返回時卻看到了幾張熟悉的景色,點?開一看,居然是?晴朗蛋糕房的店門口。她再往下看,發?現這一場景中畫麵主人公其實是?李文英,而因為她正?和李文英交談,所以有幾張帶到了她。


    李文英名聲在外,其實也算半個?公眾人物,丁陽作為她的丈夫就算平時沒有關注度,案子發?生後也就有了。一代商界女?強人的丈夫因殺人鋃鐺入獄,媒體會在她身上做文章倒並?不奇怪。


    高宏哲跟那些想抓第?一手新聞的同行們?一樣在晴朗蛋糕房附近蹲點?,想要拍到李文英狼狽的樣子作為頭條發?布,意外看到了謝輕非。


    他的事業一敗塗地,從來就沒寫出什麽有價值的稿子,更加拍不到熱點?新聞,在部門基本得不到領導的眼神?,這一刻卻忽然靈機一動,想著劍走偏鋒賭一回。謝輕非這樣出眾的相貌,又是?名刑警——且經他在官網的查詢還得知她竟然是?分?局刑偵隊正?兒八經的隊長,論級別還擔一聲“副處”,更加讓他覺得自己挖到了寶。拍幾張照片,錄幾個?視頻,發?到網上炒炒話題,熱度不就來了嗎?


    如今這種新媒體時代,短視頻已經成了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娛樂項目,人又都?是?視覺動物,比起?一個?殺人犯的老婆,當然是?漂亮優秀的女?刑警更搏流量。


    謝輕非聽完他的解釋徹底無語了,把相機還給他,問?道:“你是?哪家媒體的記者?”


    高宏哲眼見瞞不住,隻好道:“風火傳媒。”


    謝輕非警告道:“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要再被我發?現你偷拍我。”


    高宏哲應了,抱著設備狼狽而逃。


    謝輕非頓了一下,對身邊人道:“我怎麽覺得風火傳媒這四個?字在哪裏聽過?”


    衛騁在她說完後仔細想了下,“啊!”


    席鳴也跟著:“啊!”


    衛騁:“你說?”


    席鳴縮縮脖子:“我就是?看氣氛到了……”


    謝輕非:“……”


    衛騁卻有些認真道:“我記得那個?懷疑自己生母身份有異的博主張水,曾經就是?風火傳媒的記者。”


    第24章


    “那已經是幾年之前的事情了, 沒準兒是巧合呢。他是在?偷拍李文英的時候發現的師尊,比張水的事情早了半個月呢。”席鳴說道。


    衛騁就沒再多言,謝輕非眼下也沒空管這樁橫生的枝節。


    路上席鳴仔細觀察著道路結構, 納悶道:“你們是提前商量過路線還是怎麽,以前我也沒聽說附近有什麽近道啊。”


    斑馬線延伸到的對麵?,謝輕非指指紅燈, 道:“一個小時前這個信號燈被發現有故障,紅燈跳轉不及時, 所以修理人員來之前暫時由交警維護秩序。他不能從這裏走, 隻有那一條路。你知道市一高就在附近吧?我和你哥當然清楚周圍的路線。”


    席鳴不信道:“你們上下學?都逮著那種?小弄子鑽?”


    “想什麽呢!”謝輕非輕咳兩聲, 矜傲道, “之所以發現這條路,是因?為?高二的時候附近出現過一個變態露陰癖, 神出鬼沒, 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我花了一個禮拜根據遇到過他的人的描述歸納出了他的出現時間, 找到他的工作單位確定了他的身份, 這條路也是通過他發現的。為?了得到確切的證據, 我放學?抽空跟蹤了那個變態——”


    她話音一頓, 看了衛騁一眼, “半路遇見衛騁,他在?和我查同一件事, 做的路線規劃也和我相同, 所以我們就暫時合作, 完成了最後一步取證。說起來, 這才是我人生中辦過的第?一個案子。”


    衛騁嗬嗬笑著, 對席鳴道:“看吧,你師父從小就有隻身闖龍潭虎穴的膽子, 真是孤膽英雄的真實寫照。”


    謝輕非道:“寒磣我?”


    “哪兒能呢,我帶了保鏢,隨時可以求救,不像你一個人不計後果地莽進去。那是個成年男性,再變態也是有攻擊性的,我反正不指望和他講道理,我怕得很。”


    謝輕非不滿地看著他:“你也可以不管這閑事,那樣百分百沒危險。”


    “我從來不管閑事。”衛騁含糊地說了句,又道,“行了,我是不想和你平分功勞。”


    謝輕非一臉的“果然?如此”,“衛騁你好?小氣!”


    屍體解剖室。


    按照人體骨骼解剖學?結構擺放到位之後,可以看到整具骨骼的全貌。


    法醫助理幫謝輕非係防護服係帶,她伸手:“手套。”


    席鳴方才被江照林叫走了,衛騁左看右看沒別?人,“我不是你的助理。”


    謝輕非還沒適應他成了自己的新同事,愣了一下,“我知道。手套。”


    衛騁失笑,把東西遞給她。


    他自己也穿戴整齊。


    推開門,程不渝直接說結果:“死者?是名亞洲女性,年齡18到20歲之間,根據下肢長度推斷死者?身高在?158至164厘米以內,屍體全麵?白骨化,無軟組織附著,白骨表麵?無挫傷,顱骨光滑完整,上下頷骨均無骨折,左側肩胛骨骨折,其餘的骨關?節處均無骨折,呈自然?脫落狀。”


    謝輕非俯身觀察過骨折處狀態後,問道:“死亡時間呢?”


    程不渝皺眉道:“半年以上,暫時沒法具體估算,這具屍骨有些特殊。”


    “怎麽說?”


    “屍體腐敗過程受到埋葬條件和周邊環境影響1,浸泡水中,常見的屍體狀況就是巨人觀。這具屍骨在?水底淤泥中被發現,封閉無光,濕度高溫度高,不是容易腐爛的環境,也就不會有這麽徹底的白骨化。”


    謝輕非“哦”一聲,“就跟泡在?棺液裏的千年不腐屍一個道理。”


    程不渝笑笑,“稍後我會進一步查看骨骼表麵?細節,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新的線索。”


    一直在?旁邊沒出聲的衛騁忽然?問了一句:“打撈上來的所有骨骼都在?這裏了嗎?”


    “對,”程不渝道,“但這些不是死者?的全部?骨骼,可能有陷在?深處沒有被搜查到的,也或者?……”


    “或者?水底並?不是第?一拋屍點。”


    程不渝抬了下眉毛,溫聲道:“衛醫生說得不錯。根據白骨顏色等多方麵?因?素來看,死者?在?死亡及至白骨化這段過程間所處環境應該幹燥無氧,隻是出於某種?原因?後期又被轉移了。”


    “既然?沒有挫傷,死因?無外乎窒息死亡。她肩胛骨處的骨折不會致命,正說明是在?屍體被二次轉移的過程中因?拉扯脫落的。餘下的骨骼不在?水裏,運氣好?點的話可以在?第?一案發現場找到。”衛騁也若有所思道。


    他們交流時,謝輕非在?衛騁找到的那團紡織品殘餘中發現了兩枚一角錢菊花硬幣,依稀可辨年份是1991年。


    “二位,現在?死亡時間的判斷能更新了嗎?”


    衛騁和程不渝都有些訝然?,依照硬幣的年份,這具白骨死亡時間竟拉扯至五年以上三十年以下,是相當大的跨度。而?91年還是這版硬幣的發行初年,死者?隨身攜帶是因?為?市場正流通,時間又可進一步壓縮。越推越早,死者?死了起碼二十年了。


    氛圍隨著這一線索的出現頓時凝重?起來。


    程不渝道:“屍體股骨和肱骨保存完好?,dna含量相對較多,可以提高檢出率2。隻要得到str分型,就可以完成比對,確定死者?身份。”


    衛騁不以為?然?,“可我認為?屍骨在?水中浸泡這麽久,股骨和肱骨自帶的dna分子早就遭到破壞了,提取未必容易。而?牙齒對於水流環境卻有更強的抵抗力 ,死者?牙齒保存完整,有利於檢測結果的準確性3。”


    程不渝還是一臉平和,但語速加快,“照這麽說,那死者?的頭發豈不是更有利於檢測?”


    衛騁應答如流:“當然?,有就該利用起來,但骨骼化驗結果也必不可少。”


    “諸位,”謝輕非道,“我倒有不同的理解,我認為?母豬產後護理,首先要從產前做起4,而?老幹媽的口味確實大不如前,豆豉油辣椒的口感和香醇度都沒有風味雞油好?吃,餃子如果單純蘸醋,會比加上蒜瓣少些味蕾體驗,由此可知迪迦之所以人氣最高,身材管理好?占了很大優勢。”


    “……”


    衛騁和程不渝都看著她,一時忘了討論重?心是什麽。


    謝輕非歎了口氣:“知道你們有共同話題,但是我們現在?對死者?的身份還一點頭緒都沒有,討論用哪種?方法檢測dna會不會太早了?先不說20年前還沒有完整的數據庫,每年失蹤人口那麽多,我們去哪兒找可以作比對的疑似家?屬?”


    程不渝靜默片刻,淡淡睨了眼衛騁,說:“抱歉謝隊,是我心急。”


    謝輕非擺擺手,說:“不必抱歉,希望接下來的調查過程中你們倆也能這麽妙語連珠。”


    衛騁:“……”


    謝輕非打算繼續從衣物上找線索,小心翼翼將?布料攤開,發現衣服形狀還很完整。一件棉衣,一條單薄的褲子,僅此季節不相匹配的二者?。衣物走線都是手工縫製,棉花已經泡壞了,從斷裂的線頭處冒出,剛才的硬幣就是從上衣口袋中掉落出來的。她順著可能藏物品的地方輕按,忽然?摸索到一處不尋常的硬質。


    “來搭把手。”


    濕漉漉的棉質布料被剝離,內側靠近左腋下的部?分居然?縫著個暗袋。


    謝輕非隱隱覺得這裏麵?會是能夠確定死者?身份的關?鍵物品,將?鑷子和剪刀塞給一旁的衛騁:“你來。”


    衛騁不是很情願,隻是看到程不渝一副“你不行就讓我來”的躍躍欲試的樣子,還是皺著眉握住了剪刀。


    謝輕非暗暗打量他的神情,又去看他手上的動作,拆解過程果然?不出意料的嫻熟。


    口袋裏夾出了手掌大小的絹布袋,裏麵?的東西被層層疊疊嚴實包裹著,除盡最後一層布料,一張折疊起來的早就被浸濕了的紙張浮現在?眾人眼前,滲透的紙背依稀可見紅色的印章。


    貼身存放的秘密口袋裏麵?放的不是錢,對於死者?,金錢尚不及這張紙珍貴。她費這麽大力氣將?其保存好?,不僅說明這張紙意義重?大,很可能還因?為?她猜到自己將?遭遇不測,這是唯一能夠用來證明她身份的東西。


    想要在?不破壞紙上文字的情況下還原這一物證並?不容易,謝輕非自然?放手把接下來的工作交給專業人士,程不渝叫來助理人員,端著器皿進了實驗室。


    衛騁沒立刻離開,他仔細查看了屍骨幾個關?鍵部?位,在?性征最明顯處停了下來,思考片刻,他伸手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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