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正義在那頭興師問?罪:“謝隊長,縣派出所的民警是你叫來的?”


    謝輕非佯裝不?知:“什麽民警?”


    “就是……就是突然來了好幾個警察,把湯萍萍給帶走了!”


    “既然來的人是警察,那你擔心什麽。”


    “我……”


    “賈鎮長,我人也剛醒沒多久,確實不?清楚你那邊的情況。要不?你先問?問?清楚?”


    賈正義語帶不?安,敷衍了幾句之後將電話啪嗒掛斷。過了幾分?鍾重新撥回來,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不?好意思謝隊長,確實是縣裏安排的上門慰問?活動,看湯萍萍情況特殊所以才帶她去診所檢查身體的。昨天晚上發了通知,是我喝大了沒看到。”


    昨晚賈正義帶人一心想把倆人灌醉,看她們都是女人以為很?容易,誰知道那個叫戴琳的小警察看著不?聲?不?響,酒量卻好得?要命。幾輪喝下來她倆沒醉,他們個個不?省人事?了,也就錯過了這一通知。翌日突然被警察找上門,當然什麽準備工作都沒做。


    謝輕非道:“弄清楚就好。這是好事?啊。”


    賈正義連連稱是。


    原本民警們是打算帶湯萍萍去縣裏的醫院檢查的,但利雙富沒同意,說湯萍萍不?能離家?太?遠,否則情緒會更不?穩定,幾番推說協商,最終同意就近帶她去鎮上的診所。


    謝輕非抬頭看天色,琢磨著要不?要親自去診所看看,剛走到門口就被幾人攔住。


    “謝隊長,外麵日頭這麽曬,您就別出去奔波了。”


    謝輕非哪還能聽不?出他們的意思,也沒強求,乖乖上樓回了自己房間。


    賈正義眼下自顧不?暇,不?知道要做什麽舉動穩定形勢,隻?期望診所那邊不?會查出什麽端倪才好。但謝輕非的存在確實又是個不?容小覷的威脅,索性先一不?做二不?休將她困住。


    合意鎮診所很?小,裏麵攏共兩個醫生,隻?用一道簾子把兩撥人隔開。


    衛騁按著胳膊上的酒精棉球聽麵前穿白大褂的老人囑咐注意事?項,注意力卻一直放在簾幕後麵的幾道人影上。


    原本狹窄的空間因?為擠了兩個民警一個大夫而顯得?格外逼仄,湯萍萍就蜷縮在病床上,利雙富捏著她的手腕守在床邊,一邊抹眼淚一邊很?是認真地聽醫生的分?析。


    “聽你描述的這些……她的表現倒是符合精神分?裂的症狀。”


    利雙富揉著爛紅的眼睛,苦兮兮道:“看她發病,我這心裏也跟著難受啊。”


    他伸手要去撫摸湯萍萍的頭發,被她急速閃躲開來。利雙富也不?生氣?,收回停滯在半空的手幽幽歎息一聲?。醫生和警察看他這副模樣,心裏也滿不?是滋味。


    衛騁還沒有和湯萍萍正麵接觸過,隻?是剛才聽了一耳朵利雙富的描述,再結合湯萍萍的反應,醫生的猜測保守看來是有依據的。但謝輕非先前和他說過她親自與?湯萍萍接觸過後的感覺,篤定地認為她沒有問?題。


    但如果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沒有發病的情況下意識一般也是清晰的,可能謝輕非恰好遇到了她正常的樣子。


    湯萍萍她對外界有強烈的不?安感,下意識做出防禦姿態,甚至會有攻擊性舉動,這都符合被害妄想的表現。加上她“喜歡”遠離人群獨居,淡漠交流,言語沒有條理,又是意誌與?行為障礙的表現。


    這都沒有錯。


    精神分?裂症是通過臨床症狀來判斷的,不?像肉.體上的症結還能通過儀器精準評估。如果一個人在接受觀察期間各方?麵表現都與?常規的症狀表現形式相符合,那麽他大概率就能被確診。


    “可能那本來隻?是個挺正常的表現,卻因?為符合某些定義就變得?‘不?正常’了。”


    衛騁腦子裏忽然想起謝輕非說過的話。


    因?為謝輕非說過這句話,他又信任謝輕非的判斷,所以一開始就是帶著看待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湯萍萍的,能擯棄她身上所有的幹擾因?素從頭進行診察。


    “她的腿壞了很?久了,骨頭都已經錯位,想要恢複沒那麽容易,我這兒是沒辦法。如果發現問?題的時候就及時送醫絕對是能治好的,怎麽現在才想著過來呢?”


    利雙富假惺惺地說:“當初隻?是不?小心摔了一下,以為疼上幾天就好了,哪想得?到會這麽嚴重呢?”


    一旁民警問?道:“到底是怎麽傷的,能檢查出來嗎?”


    醫生搖頭:“恐怕得?到醫院去拍個片子才能知道。”


    “不?能去醫院!”利雙富驟然大聲?,見幾道目光齊齊落在自己身上,他才慌張地放低聲?音,“不?能去醫院,小萍不?能離開家?。”


    他扣著她手腕時力道越收越緊,已經在她枯柴似的腕子上留下紅色指印了。湯萍萍吃痛地嗚咽一聲?,撲上來扯住民警的衣角嗚哩哇啦說了一長串話。


    可惜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麽,利雙富擰著她的肩膀把人拖回懷裏,抱歉地對民警道:“對不?住對不?住警察同誌,你別看她人傻,旁人說話還是能聽得?懂的,你這一說要帶她去遠的地兒她就不?樂意了。”


    又低聲?哄著湯萍萍:“你聽話,我們不?去哈,聽話,不?會有人帶你走的。”


    湯萍萍死死咬著唇,赤紅的眼睛盯著他看,眼淚鼻涕都湧出來,利雙富立刻用自己的衣服幫她擦拭幹淨,無微不?至地關?照著她。


    正同衛騁交代完的老醫生也不?由得?被對麵動靜吸引,聞言歎息道:“老利對這媳婦兒也是真用心了。”


    衛騁臉色卻並不?好。他也曾自駕去過梁州,走訪過不?少小村落。在當地待的時間有長有短,但對各地鄉音依稀留有印象。盡管不?能像張水那樣分?辨湯萍萍口中咿咿呀呀的是哪個語係的分?支,也足夠他確定這不?是精神異常下的胡言亂語,而是梁州的一種方?言。再者,情緒的表達不?單隻?依靠語言,他光聽這嗚咽就已經能明?白謝輕非所說的她是在求助是什麽意思了。


    鎮上診所的醫生們也都是當地居民,和利雙富相識,不?會把他想成十惡不?赦的壞人,當然少有異樣的猜測。普通人一般不?會用惡意去揣測身邊的熟人,哪怕真的討厭對方?也少把那些離自己生活很?遙遠的惡行套用在對方?身上。一個老實憨厚的農民和一個精神異常的婦女,組合在一起隻?會讓人覺得?雙雙都是可憐人。加上利雙富人前表現得?就像一個深愛妻子不?離不?棄的好丈夫,更加深了人們的這一印象。


    可如果跳出這一層舊相識的關?係,以張水、謝輕非,乃至衛騁自己這個外人的視角來看,利雙富的種種表現其實漏洞很?多。他忽略妻子的腿傷致使她多年殘疾;不?配合帶她去往醫院接受正規治療;他知道她是個病人,卻不?間斷地讓她懷孕生產。


    前兩點?還可以說是愚昧無知犯的錯,可最後一點?呢?他如果真的珍愛她、擔心她,怎麽忍心讓她一個行動能力都不?健全的人不?停承受生育的風險和疼痛呢?


    這些行為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隻?是在利雙富單方?麵對外描述他們的夫妻關?係時,讓人重點?偏移,忽視了這些不?尋常。


    在談及湯萍萍精神上的異常時,民警提前接過消息,這會兒有心要支開利雙富,利雙富方?才正心虛,當然不?敢拒絕,一步三回頭地被倆人推搡著出了門,醫生們又需要去前台值守,屋裏一下子空了出來。


    衛騁看著簾幕後一小團人影,用梁州話叫了一聲?“桑”,對麵並沒有反應。


    他等了會兒,走過去將簾子拉開,望著她懵然的眼睛又喊了一聲?。


    她先是不?敢置信,發現衛騁並不?是隨口亂說,混沌的目光瞬間籠上一層霧,幾乎是用雙掌爬著撲到床邊,顫顫巍巍地“啊”了一聲?。


    衛騁問?道:“你可以聽懂我說話嗎?”


    他這句梁州話還是臨時學的,做不?到聽懂她的話,也不?能和她交談。


    她猛力點?頭,又警惕地盯了眼房門,連帶比劃地不?停說著什麽。


    衛騁道:“放心,他暫時進不?來。”


    她真的聽懂了,情緒冷靜下來,但仍舊用一種飽含激動和痛苦的眼神看著衛騁。


    “你的名?字叫‘桑’,是嗎?”


    她點?頭,學著他的發音“啊啊”兩聲?。


    衛騁懂了,“阿桑?”


    她瘋狂點?頭。


    “你是梁州市伊奇那村人,出生年月是1982年12月21日。”


    又點?頭。


    衛騁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道:“是利雙富把你關?在閣樓裏的,對嗎?”


    “……”


    淚水一瞬間盈滿了她的眼眶,所有的委屈與?苦痛排山倒海地席卷過來。


    她喉間發出痛苦的嘶吼聲?,死命捶打著自己的頭,破碎淒楚的聲?音任誰都慘不?忍聞。就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終於發現了水麵上的浮木,盡管還沒能來得?及觸及它,就已經湧起劫後餘生的感覺。這感覺還不?是喜幸,她要用無盡的淚還抒發自己內心的屈辱、忍氣?吞聲?,以及沒有人能夠理解的孤獨和痛苦。


    衛騁看著她不?斷按壓自己的頭部,狐疑之間有了個猜想。


    窗外一陣驚雷響起,豔陽頃刻間被黑暗覆蓋,烏雲壓城。


    一場暴雨裹挾著狂風傾盆而下,她放縱的哭聲?被雷鳴掠奪而去,心裏卻升起27年來第一束日光。


    第34章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將診所內的人困住了。


    走廊裏民警和利雙富談論的聲音不得不放大, 依稀可以聽到是利雙富在強烈要求帶湯萍萍回家。可雨勢洶急,就算民警們願意放人,他們也?沒辦法就立刻回?去。


    席鳴去接了?杯熱水, 敲門進來時,阿桑已經在衛騁的?安慰下睡著了。她嶙峋的身軀上裹著單薄的?衣料,瘦瘦小小的?一團, 也?不知道多久沒睡過安穩覺,這會兒還微微起了?鼾聲?。


    席鳴把水放在床頭, “哥, 你在想什麽?”


    衛騁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頭, 神情不屬。


    席鳴挨著他坐下, 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雨聲?,壓低聲?音道:“我有一件事情始終想不明白。”


    “說。”


    “我知道師尊和我們分開行動是想降低賈正義?他們的?警戒心, 而且我們以遊客身份也?能探查到更?多消息, 可這都建立在案件線索不齊全, 不能直接搜查的?情況下。但現在我們已經有證據證明利雙富和白骨案直接相關, 完全能夠申請搜查證了?, 直接讓江哥帶人來不行嗎?為什麽師尊還要繞這麽大個圈子, 讓我們想辦法把阿桑帶去醫院?”


    說罷又看?了?眼床上正酣睡的?阿桑, 說:“如果直接在利雙富家搜集到證據,再?鑒定生活在小閣樓的?阿桑的?傷情, 也?算是人證物證俱全了?, 這不更?方便嗎?而且我們在人家地盤上, 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呢, 終究是危險的?。”


    “你說得沒有錯, 但你師父也?有她的?考慮。”衛騁隱隱猜到了?謝輕非有堅持要這麽做的?理?由,隻是暫時還不太明朗。沉吟片刻, 他看?著被?謝輕非評價為“又機靈又聽話”的?席鳴,問道,“如果你是凶手,在已有的?條件下想要將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掉,該怎麽處理?這個人的?屍體?”


    “我嗎?我想想……”席鳴摸摸下巴,“首先要把屍體藏到一個表麵看?不到的?地方,最簡單的?就是挖個坑埋了?,但這也?不是完全保險的?,畢竟這是鄉下,萬一哪天有人犁地給刨出?來就不妙了?。綁上石塊丟進水裏?也?是下策,繩索一旦被?魚蝦咬斷,屍體還是會浮上來,加上這附近都是流動水,水流速度很快,也?不方便沉屍。不會被?人懷疑也?絕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最危險的?地方?”


    席鳴猛地站起來,一看?外麵的?傾盆大雨,“我知道了?!第一藏屍地點是小閣樓,屍體被?封在了?牆壁裏?!師尊說重要證據要等一場雨後才能發現,因為小閣樓漏風漏雨,暴雨之後牆體會被?雨水滲透,藏過屍體的?那一部分潮濕痕跡肯定和正常牆麵不一樣。最關鍵的?是,利雙富做過兔子廣場的?維修工作,他本身是個建築工人,具備技術和工具,這才是真正的?人證物證俱全!”


    衛騁原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真分析出?個一二三來,也?驚訝住了?。


    半晌,他道:“難怪謝輕非在搜查小閣樓之前要先把阿桑送出?去。”


    席鳴頓了?頓,黯然道:“又是讓利雙富和賈正義?將阿桑轉移到臥室,又是想辦法送她來診所,迂回?這麽久,她不是在拖延時間,而是在給阿桑爭取時間……她隻是不想讓阿桑知道自己這麽多年都和一具屍體共處一室。”


    夜幕將要降臨時,雨已經停了?有一會兒了?,簷上滴滴答答有水珠滾落。


    刑警隊的?車子開到旅館門口,原本盯著謝輕非的?村民紛紛驚恐地站起身,忙著給賈正義?打電話,卻不成想怎麽打也?打不通。


    謝輕非和戴琳從樓上下來,他們又都看?過來,聽她道:“找賈鎮長?這會兒恐怕找不到了?,他正忙著接受調查呢。”


    幾人麵麵相覷,其實他們也?隻是臨時被?賈正義?叫來“辦點事”,並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看?到外麵一堆警察也?明白了?什麽,讓開路沒再?阻擋。


    江照林拉開車門等她倆上車,紅藍爆閃燈開啟,一路喧囂。路上遇到不明所以的?村民都跟著車子追過來,等到了?利雙富門口,議論?聲?在車門打開時潮水般響起。江照林帶著搜查證,說著“來得正好?,不愁沒見證人了?”,向群眾解釋完情況後帶隊直接上了?小閣樓。


    半個小時左右,偵查人員從屋內出?來,將裝著剩餘八塊骨骼的?證物袋交給謝輕非查看?。


    “謝隊,真和你猜的?一樣。那堵牆內部是後期被?重新填充的?,原來挖空了?能容納一具屍體的?空間,就是為了?藏匿死者。血液樣本已經提取完畢,隻需要等與嫌疑人的?匹配結果。”


    謝輕非當即打了?通電話,那頭席鳴接完,立馬和兩個民警打了?眼色,讓他們將利雙富左右按牢後掏出?手銬,在對方驚愕的?目光下開口:“我是天寧分局的?刑警,因你涉嫌故意殺人罪、收買婦女罪、非法拘禁罪,現依法將你逮捕!”


    利雙富的?身子瞬間爛泥一樣軟了?下來,止不住地搖頭,瘋狗一樣狺狺狂吠,“我沒有!”


    “有還是沒有,跟我回?去再?說。”


    說著冰涼的?手銬落在他手腕上,幾人合力將他扭送上了?車。


    席鳴又回?過來找衛騁,阿桑已經在剛才利雙富的?吵鬧聲?中驚醒了?,驚慌不定地望著兩人。


    衛騁告訴她利雙富已經被?抓了?,她聽得還不是很明白。


    其實她墜入魔窟時才13歲,還是個小孩子,對很多事情的?認知本來就沒完全成形。而此?後長達二十?七年的?囚禁中,她更?加失去了?一切接觸與溝通外界的?機會,沒有一刻是被?當做正常人對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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