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非:“當然啦, 你不是也知道這是可以?治愈的病嗎?”


    “之?前聽黃局說上麵決定這次培訓之?後把你往上再升一升, 你生病的事情影響說大不大, 畢竟某種程度上大家對於能力足夠強且不可被取代的人都?會放寬限製, 但……你要知道,真要有?人看你不順眼就此做文?章, 或者你自?己沒能控製住病情, 未必能夠繼續待在一線。我不是說文?職和後勤工作就一定不好, 隻是覺得你會不甘心。”程不渝說完由衷地鬆了口?氣, “現在知道你好了, 我心裏的石頭也算落了地。謝隊,我從你來天寧分局就職第一天就協助你的工作, 看著你一步步走?到今天,你能好比什?麽都?重要。”


    “你說得對,我確實會不甘心,”謝輕非衝他微微一笑,“但這和幹什?麽職務沒關係,我可能會覺得被一點小病絆住的自?己很沒用,所以?隻好努努力,不讓自?己太廢了。”


    程不渝被她的笑容晃得有?些心神蕩漾,這點情動很快被他克製住了,換上他一向?寡言自?持的模樣,溫和道:“我知道你不會被任何難題絆住,你是謝隊嘛。”


    謝輕非笑意不達眼底,又若無其事地問:“對了,你這兒是不是還準備著我以?前吃的那些藥?可以?給我帶回去嗎?”


    “也是衛醫生要的?”程不渝彎腰去抽屜裏給她拿時順口?問了句,“一共就這幾?種,你看看對不對。”


    謝輕非看了眼瓶身,道:“是的。”


    這會兒席鳴來催了,她又匆匆道:“那我先走?了,你忙。”


    “注意安全。”程不渝送走?她後,回到辦公桌前整理出方才?的文?件,按行程也要出門去市局一趟。


    謝輕非的車剛開走?,程不渝出了大門,拐角處駛來一輛眼熟的車子。


    衛騁停在路邊步行過來,和偶遇上的程不渝打了聲?招呼。


    “衛醫生,你怎麽也來了?”程不渝道,“剛剛謝隊已經找過我,我把王醫生的聯係方式留給她了。”


    衛騁愣了愣,“王醫生?”


    程不渝道:“就是當初謝隊的ptsd第一次發作,我帶她去看的醫生,她剛才?找我說你想?和對方討論下相?關病情的幹預策略。怎麽?”


    衛騁一時沒說話,臉上禮貌的淡笑漸漸消失,在程不渝察覺到不對勁之?前他又飛快地恢複了原貌,一本正經地點頭,“哦,是有?這麽回事兒,我和她提過一嘴,沒想?到她不僅記得,還幫我特地來問你一趟。”


    程不渝猝不及防被前情敵喂了一嘴狗糧,麵上閃過一絲鬱悶,也就忽略了他目光中浮現的冰冷。


    “她還要了些什?麽嗎?”衛騁問道,又補充解釋了句,“我不大記得當時怎麽跟她說的了,可能她還會向?你要些其他資料?我這邊其實已經有?過收集,省得麻煩你和那位王醫生。”


    程不渝擺擺手,“那倒沒有?,她隻是帶走?了我這兒的備用藥品而已,本來也是給她用的。現在她病好了,又有?你在身邊,我也沒什?麽必要留著。”


    衛騁:“這樣啊。”


    二十分鍾前,衛騁坐在沙發上擦拭那隻新買的玻璃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謝輕非帶趙重雲回家,留他吃飯,都?反映出她對已經故去的趙景明十分在意,她對趙重雲越好,對趙景明愧疚就越深,而這種愧疚本不該還這樣深重地遺留在她心中。


    沙發上還團著上次被她拿出來裹在身上的毛毯,衛騁神色變了變,回到房間?裏拉開了她的床頭櫃抽屜,挨個兒晃了晃從裏麵拿出來的藥瓶,發現餘量少了很多。


    這些藥還是謝輕非幾?個月前因為查案過程中突然出現了應激反應,送院後他結合她的最初診斷結果重新開的,之?後每天督促她按時服用,因為沒怎麽指望她會聽話,所以?他對餘量心裏有?個大概估計。而眼下,就算她之?前每次都?按時按量服用了,也不可能隻剩下這麽點,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斷掉藥物之?後出現了病情不穩定的情況,且自?我不能控製,必須重新依賴於藥物才?能克製發作時的反應。


    在此之?前,謝輕非是不屑於依靠藥物的,甚至不願意太把自?己的應激反應當成一種病。她自?嘲說這叫諱疾忌醫,衛騁說她是心高?氣傲。


    那會兒他們還沒在一起,關係實際上未有?多麽緩和,每次他給她進行心理幹預,她都?隻是勉強給個麵子配合流程,除了第一次說明了自?己的心結,之?後談話間?都?有?種敷衍在其中,不回避自?己坦白過的內容,但也不會補上其他的困擾她的問題。加上她又格外警覺機敏,這輩子幹的最多的事就是審問別人,談話技巧高?超,專業能力強勢,所以?一旦她稍有?不配合,行動上不會表現什?麽,但他們的交流到最後都?會變成場博弈——他問她,她再反過來分析他,進度停滯在原地。


    會接受心理幹預的人群各有?各的不尋常之?處,但衛騁並沒有?遇到過如謝輕非這樣棘手的病人,盡管他知道兩個人最起碼建立了相?互信任的關係,於她而言已經是很大的讓步,可要說這段治療過程中他真的通過心理幹預給她帶來了幫助,他自?己是不這麽認為的。她信任他的原因從一開始就隻是對他感情不一般,再後來的一切情況好轉,也都?是建立在這種不一般的基礎上。


    所以?趙重雲出現之?前,她就像真的逐漸恢複了。


    可這說白了隻是她想?讓人看到的。


    “衛醫生,你來是要找謝隊嗎?她剛帶著席鳴和一個姓趙的律師一起出去了,這會兒不在局裏。”程不渝提醒道。


    “沒事,我隻是路過這裏,想?著她晚上可能加班,給她帶了飯。”衛騁露出個風度翩翩,恰到好處的笑容。


    程不渝這時才?發現他手裏提著個保溫桶,略一點頭,“好,那我先走?了。”


    衛騁把保溫桶交給傳達室,站在原地靜默了好久,才?也驅車離開,四?點準時到了醫院。


    放學鈴聲?節奏歡快,謝輕非隱身在一堆望著校門翹首以?盼的家長身後,正通過耳麥和趙重雲對話。


    “你再仔細回想?一下,重新給我描述那個灰衣人的具體樣子,能想?到多少說多少。”


    “他……他當時在四?樓五樓的樣子,因為我能感覺那道視線是從高?處落下的。身形看不清,但應該不是個胖子,也沒有?很高?大,頭頂不超過防盜窗第一道橫欄。”趙重雲的聲?音清晰傳入耳朵,帶著不確定,“帽子把他的臉給遮住了,他反應很快,我連他的眼睛都?沒有?看到。”


    謝輕非:“他駝背嗎?”


    “沒……有?吧?”趙重雲仔細想?了想?,苦惱道,“遮擋視線的東西太多了,我分不清他是駝背還是矮。但從我第一次感受到不尋常到確定有?人盯著我們這段時間?,已經從烘焙店走?到了弄堂出口?,他要從樓下一下子跑到樓上繼續盯梢我們,行動肯定很靈活,駝背應該不可能吧?”


    謝輕非沒做聲?,目光在已經出校門的小朋友身上搜尋著,很快看到了醬醬。許奕誠今天又沒來上學,她看起來比昨天還要不開心,書包被爺爺接過去,謝輕非看到江爺爺似乎在問她餓不餓,想?吃什?麽,小姑娘搖搖頭,興致缺缺。


    “席鳴跟我過來。”謝輕非說了句,和人群另一邊的席鳴同時朝一個方向?走?去。


    趙重雲被金子騫拉著去烘焙店買芋泥虎皮卷的時候,第一次察覺到了窺探的視線,而據醬醬說她之?所以?要來嚐這裏的東西也是受到了許奕誠的推薦,那麽許奕誠也該是從這裏走?過的,他失蹤前在這段道路上應當無知無覺地和那個人相?遇過,這是兩個失蹤孩子在行蹤上僅有?的共同點。


    如果這段道路就是灰衣人物色“獵物”的地方,他隻要還會向?其他孩子下手,就還會繼續守候在這裏。


    店門前生意依然紅火,開業活動還沒結束,接到孩子的家長很多都?不介意來給孩子買點飯前墊肚子的小零食。


    人群中並無任何??可疑人員。


    居民樓對麵樓宇裏暗中觀察的趙重雲也沒發現昨天那個身影再閃現。


    等了一會兒,人流量漸漸少了,謝輕非和席鳴亮明身份進了烘焙店,要求店長調取這三天三點半到五點間?的監控。


    店內監控架設在食品櫃台頂部,拍攝範圍相?對較小,但也可以?看到道路段一些來往人群。倍速查看下來後,謝輕非截取到了關鍵的幾?幀。


    確實有?一個人每天的這個時間?段都?會在監控畫麵的角落裏閃過,之?所以?他那樣紮眼,是因為和其他接孩子的家長不一樣,他從放學高?峰期直到人群散去,身邊始終空空如也。但和弄堂的裏的正常居民又不同,他反複在這段路線上來往,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好像隻是單純地感受被祖國的花朵包圍的感覺。


    而且,他的衣服並不是如趙重雲所說的灰色,而是帶有?灰度的淺粉色,因為有?些髒舊了,不仔細看確實會看錯。


    席鳴拖出那幾?幀反複重放,直到昨天下午同一時間?,他還保持著那種遊離狀態在路上來往時突然像是受到了什?麽驚訝,猛地回了個頭。就這幾?秒內,監控探頭拍攝到了她的半張臉。而連帽衫的帽兜也險些滑落,一團黑色從帽簷下麵露了出來,居然是頭發。


    席鳴迅速點了暫停,看向?那半遮掩下不慎暴露的臉龐,驚道:“女人?”


    “傳回局裏,讓戴琳查人。”


    謝輕非皺著眉剛說完,忽覺一道視線盯在了她的身上,一回頭便見到道路那段一個穿著連帽衫的矮小身影閃過,不等席鳴開口?,她立刻翻越食品櫃台追了上去。


    那人步伐慌張,盡管已經第一時間?撒開腿跑,但速度明顯不能和謝輕非相?比。趙重雲在樓上嗷嗷叫著:“就是他就是他!”


    狂奔之?間?他的帽子被風吹落,散落的長發幾?乎已經能打到謝輕非臉上,急促的呼吸也逼出他喉間?的低吼,謝輕非目光一凝,確實如席鳴剛才?所說,這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年輕女人。


    “別抓我!”


    她驚恐地大喊著,更加慌張,瘋了一樣想?把謝輕非甩掉。


    “站住!”


    謝輕非還沒出聲?,耳機裏就傳來趙重雲的叫喊。他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大膽子,好像一瞬間?成龍上身,看清樓下的追擊形勢後居然從所在樓層窗口?翻了出來,踩著空調外機跳到底下的鐵皮車棚上,硬生生超出了兩人幾?十米,滾落在弄堂唯一的道路出口?。


    左右顧盼間?,他看準旁邊的大型垃圾桶,裏麵還塞著昨天未來得及清理的垃圾,包括那隻髒得沒了形狀的玩具熊。趙重雲眼見著人要衝過來,心一橫將沉重的桶身推翻在路中央。


    女人躲避不及,巨大慣性的衝撞讓她結結實實翻倒在地。謝輕非早看到了趙重雲,及時減緩了速度。隨著砰地一聲?巨響,垃圾溢出了半段馬路,本就因為不當的清洗方式褶皺成一團的玩具熊沾著髒汙被垃圾桶吐了出來,冷不防地和謝輕非打了個照麵。


    “師尊!”席鳴趕了過來,第一眼他沒有?看出來地上黑乎乎那麽一大團是什?麽玩意兒,先去給摔得失去了逃跑能力的女人上了手銬,而後才?回頭,對趙重雲挑了下眉,“你小子可以?啊,還敢從四?樓往下跳。”


    趙重雲一路下來周身搞得很狼狽,方才?掉在車棚頂上時還不慎被陳年鐵鏽劃破了一身細皮嫩肉,好好的一身西服皺皺巴巴,東一道西一道混著血色。但他這會兒正覺得自?己立了大功,得意得不行,即便被席鳴誇了還是下意識想?要謝輕非的表揚,故作矜持地問道:“謝隊長,你怎麽樣?”


    謝輕非仰了下頭,煥然的目光在他身上凝聚,很深地看了眼他的眉宇,又在他多了兩道血痕的頜角停頓了一下。。


    趙重雲走?到她麵前,低頭打量了下她全身,道:“幹嘛這麽看著我?你是在看我吧?”


    他恰好站在那隻熊前麵,謝輕非的視線既能看到地上的熊,也能看到他的臉,兩者不斷分離又漸趨重合,熊也不是熊,趙重雲也不是趙重雲了。她的心跳就越發激烈,好像整個人都?被沉重的心髒拖拽著下沉。


    趙重雲意識到不對勁,忍不住伸手拉了下謝輕非的胳膊:“你怎麽了?”


    “離我遠點,”謝輕非緩慢地吐出幾?個字,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別在我眼皮底下晃悠,轉過去。”


    趙重雲聽她這樣說也沒生氣,牢牢盯著她看,發現她連鼻尖都?沁出了層薄薄的汗,比昨天他看到她時感覺到的那種身體不適又更上了一個層次。


    謝輕非等不到他識相?轉身,隻好自?己提步離開,往停車的地方走?。


    趙重雲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他可是冒著受傷的風險幫她抓到了嫌犯,為什?麽她反而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到了路邊,謝輕非掏出車鑰匙開了鎖。


    趙重雲驚愕地發現她的手居然在顫抖,“謝……”


    這時,謝輕非手裏的車鑰匙突然掉在了地上,她整個人也跌撞著迎著車身倒了下去,雙膝著地時發出一聲?能調動人疼痛共情的悶響聲?,極刺耳。


    趙重雲嚇壞了,跟著跪下去想?扶她,摸到她一頭的冷汗,“你、你到底怎麽了呀!謝輕非!”


    謝輕非餘光裏看到席鳴快過來了,摘掉耳機猛地抓住趙重雲的胳膊,卻?還是別著頭不看他,聲?音幾?不可聞卻?帶著命令的口?吻,道:“把我扶進副駕駛,剛才?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說,做得到就留,做不到就滾。”


    趙重雲還想?問什?麽,手臂被她強勁的力道攥得生疼,他擰緊了眉,將她攔腰架起來,飛快地打開車門把人塞進去,自?己跟著上了駕駛座。


    謝輕非拉開儲物箱,就著座椅上留下的半瓶礦泉水吞服了幾?顆趙重雲不認識的藥,做完這一切她麵色鎮定地閉上眼睛,就像隻是因為追人耗費了體力一樣。


    很快席鳴帶著人拉開後座車門,嚷嚷道:“哎呀累死我了,你們居然不等我!”


    趙重雲擔憂地看了謝輕非一眼,對方好似能感覺到他的目光,開口?道:“你一個人不也能做好嗎?”


    “那是自?然。”席鳴一揚自?己和女人銬在一塊的手,“現在她想?跑也跑不掉了,除非帶上我。”


    “幹得不錯,”謝輕非道,“回吧。”


    第83章


    “誒, 謝隊回來了。”傳達室大爺看見謝輕非的車,忙從窗口向她招手,提著?個保溫盒走出來, “衛醫生先頭來過,說給你送晚飯。”


    謝輕非愣了愣,“他什麽時候來的?”


    “就你出門後不久, 他沒進來,在?外頭和程法醫說了會兒話。”


    謝輕非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忽然動了動, 掌心位置被她自己掐出幾道粉紅的月牙痕, 隨後她低頭打開沒顧得上看的手機, 發現?衛騁確實在?那個時間點給她發來過一條消息。


    她有些膽戰心驚地點進去, 發現?……並不是想象中興師問罪的話。


    他說:保溫桶裏有蒜香奶酪土豆馬芬、惠靈頓牛排、帕瑪森歐芹烤三文魚和香橙芥末蝦球,我還烤了巴斯克芝士蛋糕, 可以和同事分享, 考伯沙拉不用加熱, 記得單獨拿出來。


    心情?頓時有點微妙。


    謝輕非刷新了幾下頁麵, 發現?他隻說了這一句, 也沒有給她打電話, 微微鬆了一口氣。


    可能他隻是偶然碰見程不渝, 兩人敘了下舊吧。


    謝輕非回複道:知道了。


    頂頭“正在?輸入中”的文字閃了幾秒,謝輕非屏住呼吸, 結果隻等來他輕飄飄一句:嗯。


    這樣?的回複, 好像也符合他平時的作風。


    趙重雲分外眼尖地低聲問道:“你男朋友也不知道你身體不舒服的事?”


    謝輕非關掉手機, 看也沒看他一眼:“開你的車。”


    趙重雲好奇心旺盛:“是癲癇嗎?還是你暈血?你們?警察能生這種病嗎?”


    謝輕非看了眼後視鏡, 席鳴正在?苦口婆心地教?育嫌疑人:“現?在?知道蔫吧了, 早點當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不就得了?你看你人也挺漂亮的,幹嘛鬼鬼祟祟不做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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