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倆進了商場聞又微才明白她逛街不是自己要逛個新鮮。聞小小大手一揮給聞又微刷了幾套不便宜的職業裝。


    “我猜你顧不上,”她說,“肯定在算呢,想著不找家裏拿錢了,自己工作了要自己搞定。”


    “這是不是也沒什麽問題。長大成人嘛,靠自己了。”


    聞小小叫她把袋子拎好:“你把我的聰明孩子弄哪兒去了?出門在外,樣子總要搞一搞的。包呢,有喜歡的嗎?沒有我就給你做主了,白色手提那隻挺好,你愛不愛背是一回事,得有一個,免得需要的時候抓瞎。”


    聞又微幾乎不知說什麽好。她得承認,媽媽的道理沒錯。


    回了酒店被她叫上去,聞小小給她轉了筆賬,聞又微一看,夠她兩年房租。


    她當然不肯收。


    聞小小說喬遷嘛,哪有不收禮的,這是父母一起給的心意。


    “沒到這份兒上,”聞又微,“我已經長大了,不能拿。”


    徐明章見她不收也著急,在旁邊燒水泡茶的動作都停了,看看她倆,沒找到合適的話來插言。


    聞小小坐下了,輕輕一歎:“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別人都在講的道理,我不知道從哪兒來的。”


    她說:“我們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有手有腳就得出去幹活兒,幹躺著吃家裏的不合適。但現在時代不同,你再不懶,剛工作的這兩年都不會過得輕鬆。那些年輕小孩過得苦,是因為他們懶麽?再勤快,架不住到手就那麽點,房租刨刨,吃喝刨刨,還有的剩麽?”


    聞又微看著她笑:“我還年輕,又不是一直這樣,攢攢體驗嘛。”


    “軸啊你,這腦筋肯定是隨的你爸。”聞小小???說。


    徐明章正端著杯子來呢,陡然被聞小小飛了個眼刀,心裏很苦,默不作聲把杯子給放好了沒敢說話。


    聞小小:“別算這一時的賬,沒那個必要。我們不是大富之家,沒有什麽要繼承的。不是叫你吃點苦,給你多打磨打磨,改明兒你能成才襲個爵。一家就三個人,多做幾個菜都吃不完的事,還能分出幾個家不成?”


    徐明章終於想到台詞了,抬高音量試圖一錘定音:“我和你媽的,都是你的。”


    聞又微沒忍住樂:“我還沒表態說我的就是你們的呢。怎麽先客氣了?”


    聞小小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又看了一眼窗外流光溢彩的夜間燈火,感歎:“大城市好啊。有吃的有玩的,沒事去跟小周一起看看演出,到處逛逛。你年紀輕輕是找了個工作,不是找了個地兒改造。別把自己框進去了。”


    聞又微一愣,恍惚被她媽點醒。


    最近跟愁雲慘霧的同齡人待一起太多,幾乎忘了還有其他生活可言,不知不覺中也已經接受了搞好工作才是一切。你看,人沉入環境是很快的,而且在其中的時候,看不見別的。


    “紅包我收了,謝謝二老。”聞又微活潑道,“過了實習會好很多的,太和給的大方。”


    誰知這一句竟沒能叫聞小小寬慰,反而憂傷起來,她看了又看聞又微,輕輕開口:“父母給你錢,因為父母跟你是一家人。公司給你錢,那是稱量著給的。拿一千的工資,有一千的活計。兩萬的工資,有兩萬的活計。錢多是好事,可錢多不是好拿的。你能拿到多,媽媽為你開心,可媽媽一想到那是工資,就不敢想你要有多累了。”


    聞又微心裏陡然一酸。


    她先前隻以為盼兒女有出息是父母所願,如今才漸漸明白一個母親的心是“我不敢想你有多累”。


    ……


    送他倆回去的那天聞又微從未那麽感性過,她感到一種使自己刻骨的分離。


    跟父母揮手作別時,好像揮別了自己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


    一想到工作後沒有那麽長的假期,跟父母見到的機會越來越少,心裏就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她喜歡讀書的時候:回了家就能看到爸媽,學校還有周止安,對她而言重要的人都在一起。可她也知道,那隻是一個很小的地方,很好,但不可久留。


    她不知這種矛盾該怎麽調理。父母那輩沒遇到過這樣的問題,上學、工作在一個地方都能包圓,抬抬腳走兩步就能見到爹娘。有人說成長就是離開父母,可聞小小那句話說的多對,家裏攏共就三個人呢,離了誰都顯得寥落。


    父母是這樣的存在,在身邊的時候心裏是定的。真要跑遠了,離了父母,自己也能做得很好。但哪怕二位都沒病沒災,陡然一提到,想起來就淚汪汪。


    緊接著聞又微收到工作郵件,他們要麵臨一次分流。


    接踵而至的變動叫她幾乎喪失鬥誌,回了家能看到周止安是她為數不多感到安慰的事。她對著他惆悵道:“周止安,我還沒長大,是不是?”


    “什麽樣叫長大?”


    “至少,跟父母分開,不會那麽……”


    周止安寧定地看著她:“任何成熟狀態下,跟自己有感情的人分離,都會很難受。”


    “又是什麽學科理論嗎?真好。我當初要是跟你選一個係,是不是現在也會懂?”


    周止安揉揉她的頭毛,笑說:“緩過來了?”


    “一半兒一半兒,”聞又微拱進他懷裏,手環抱住他的腰,長長舒出一口氣,含混不清道,“給我抱抱。”


    住在一起之後,倆人開始用同樣的洗護,清爽的柑橘味,聞又微喜歡得要命,感歎說早該如此。氣味自帶空間標記屬性,像一個結界,將人輕巧又安全地包裹起來。聞又微蹭了蹭他的胸膛:“我沒有做好準備,隻是一個表麵大人。實際不想接受任何分離,也不想生活有很大變動。還要分流,誰知道又會怎麽樣,不曉得能不能做好。啊!不做了,累了,回家了。”


    周止安用一種順著她的語氣:“那明天去辭職。說太累了,不要做。大四沒什麽課,高高興興玩兒一年。”


    聞又微從他懷裏出來,瞪他一眼,“哼”了一聲。


    周止安伸手攬住她後頸,叫聞又微也沒離太遠:“怎麽樣?”


    聞又微一口氣順過來了,對準他下巴咬了一口:“等著吧,非得拿到正式 offer 不可。多大點兒事,怎麽就難死我了?”


    周止安用上了譯製片的腔調:“瞧瞧,多有出息的小姑娘。”


    聞又微還沒夠:“等著,工作好好幹,玩兒我也會好好玩兒的。”她跟著也字正腔圓,好似唱戲:“你小聞姐姐怕過什麽?人生這條路啊,我聞又微,橫著走~”


    說完自己羞恥地大笑,惹得周止安和她一起頭抵著頭開始傻樂。


    周止安親親她,滿眼都是喜歡。


    未必要她說一句俏皮話,或者做點什麽奇趣的事,隻要見到她,他心裏屬於歡喜的水位線就到了臨界點,她的一舉一動算是好理由,叫他笑出來的時候不顯突兀。周止安無法跟其他人表述那種快樂,聞又微使他心裏多了一種滿溢又輕盈的東西,飽脹的甜美流溢到心裏每一個角落,又使他輕得隨時可以飄起來。


    第32章 歡迎你的加入


    與分流消息同時來的新聞,是帶教老師這就要走。


    他前一天還在傳播企業價值觀,看起來被“太和理想”浸漬入味兒,大有在此九死不悔的意思。結果離職早在程序中。


    聞又微先前真情實感受了一回鼓舞,驟然得知這消息懵了一懵。大學時看過的美劇裏,不通人情的古怪天才眼見同事人前人後變臉,迷茫地問,那我怎麽知道以後你跟我說的話是真是假呢?她產生同樣的困惑。


    又覺得這問題簡直太孩子氣,拿出去跟人討論都不好意思。


    無論她有多抗拒變化,分流結果還是出來了。


    新團隊,上司叫九岸,一個女同事叫小薰。其他人的業務暫時跟她關係不大,不多提。同時分過去還有一個研究生快畢業的男實習生,叫立洄。


    人有需要,就有自我學習的動力。聞又微開始學著如何默默去觀察人:


    小薰不愛多事,待人接物和氣,一說話就笑,很得九岸信任;


    九岸是個年輕的 leader,穿衣打扮極有格調,看起來每季度平均要吃五斤時尚雜誌才能保持這般潮流程度。脾氣不差,但語速極快,顯得耐心非常有限,一開口就讓人跟他進入一種快節奏;


    立洄外表不紮眼,很“大學生”。跟她方向不同,對行業觀察、數據處理更感興趣。都不算難相處。聞又微把千頭萬緒的事情握在手裏慢慢捋,忽然覺得新環境還行,做起事來不難受。


    在正式 offer 沒拿到手的時候,她興師動眾搬了家,自己心裏也有壓力。父母眼裏聞又微得到一切都好像順理成章,未曾有過“努力了但不成功”的事,故今次格外忐忑,生怕一頓忙活之後未能順利留用,那可不就尷了個尬。


    工作群裏半夜發來需求,理論上她不點開次日再看問題也不大,但思及未落定的 offer,爬起來勤勤懇懇把規劃大致一做,什麽時間反饋給什麽人,態度良好給出。


    九岸在她的回複之後比了個大拇指。


    聞又微想,天惹,到了九岸這個層級,竟也得工作到半夜?這公司的晉升到底值得期待嗎?


    等她一通忙完,發現周止安醒了,轉過來正靜靜看著自己。


    她放下手機抱過去,老氣橫秋地感歎:“小周啊,我算是悟了,人的成長就是從不高興了不能扭頭就走的那一刻開始的。”


    周止安說:“扭頭確實不能走,要走得抬腳。”


    聞又微撲過去鬧他:“我咬死你。”


    周止安也不躲,似笑非笑:“來,都是你的。”他如此這般聞又微就沒什麽辦法了,側臉貼在他胸口,聽著他心跳起伏不說話。


    人生困頓之處,甭管有沒有旁人拉一把,都還得自己經曆。她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口中說著抱怨,心裏並非真的厭工。眼下這段工作是有點磨人但能搞定的困難程度,又自己租了房,不用住在宿舍四人間,隨時有熱水洗澡,跟喜歡的美麗少年同居,想想還是快樂居多。


    自打搬來此處,她和周止安之間又越過一個界限。像兩塊磁鐵被吸引在一起之前的臨界點,越過那個極值,忽而生出無窮的親密的需要。


    喜歡觸碰,喜歡親吻,喜歡擁抱。有說不完的話,用不完的精力。兩個人都在家的時候,幾乎要長在一起。


    聞又微自己都會說:“好膩歪啊周止安,咱倆沒有一個人能獨立行走嗎?”


    周止安頗為羞恥地自省片刻,然後決定誠實麵對內心,說:“沒???有。”兩人對視一眼就笑著抱成一團。


    主臥換了兩米二的大床,聞又微無比滿意,每天能高興地從他懷裏滾到床邊,又從床邊滾回他懷裏。“真好啊,真好啊,這就是成年人的快樂嗎?”


    後來聞又微想,她確實不會再像喜歡周止安這樣去喜歡另一個人了。人一生裏會產生多少可稱是“可燃物”的心情?她的所有可燃部分,都在那個年紀投擲進跟周止安的關係裏。


    再回頭去看依然覺得那是很好的,像一個荒唐又甜美的夢,充滿無人知曉的旖旎秘密。


    後來她買下這套房子,房東問是不是覺得這裏位置和布局都很好,他還說他買完這間房就發達了,要不是舉家準備出國還真不舍得賣,聞又微說是啊,住習慣了很喜歡這裏。


    實際這裏回憶太多,對她來說不是一間租住了很久的房子,是一塊巨大的,屬於回憶的琥珀。


    她有時覺得自己被困其中,卻並不想從中逃離。


    ……


    人與人會自動形成群體,消息像星火,在小群體的密林裏蔓延。分流的用意據說是二選一。未有任何官方說明,但實習生們全盤接受了這件事。


    聞又微暗想,自己和立洄擅長的東西完全不同,要這樣二選一的話,團隊到底知道自己要招什麽樣的人嗎?


    但心裏卻有比較。明顯立洄跟九岸熟悉起來更容易,很快有了哥倆好的意思。進入新團隊還沒多久,立洄已經能搭著他的肩喊“九哥”。聞又微還沒有契機跟九岸再近一點。


    團隊裏搞小飯桌,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立洄挨個分筷子,是個熱心大哥模樣。輪到給聞又微,他紙巾勺子都遞得殷勤,用刻意柔軟的口吻:“小聞妹妹年紀小,要多照顧一下。”


    聞又微一抖,直覺尷尬下意識張口:“啊!大家都是同事,哈哈哈,別這麽客氣。”


    立洄道:“客氣什麽?我本科剛實習的時候也這樣,總覺得很慌呢,啥也不會。”


    聞又微隱約覺著話不是這麽說的。


    小薰看了立洄一眼,又問聞又微:“你九幾的來著?”


    聞又微答了。


    小薰笑起來:“真好,年輕有年輕的好處。你就是在這裏工作十年還年輕力壯,有的是上升空間。”


    立洄捧著碗,也跟著笑。


    下午九岸有新的項目會,在辦公區域外站了一會兒,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接著點了立洄一起。


    晚上大家都忙,就倆實習的閑一點,手裏沒有急等要交的活兒,聞又微走到立洄跟前:“洄哥,吃飯麽?我們一起去食堂,回來給大家帶唄。”


    立洄“哦”了一聲,小薰遠遠聽到了,說:“好啊好啊,你倆去,給我帶個拌麵,不要蔥。”


    立洄起身,拿上手機跟她同去。本身差著幾歲,又不是校友,無共同話題可聊,唯一能說的工作好像誰都不樂意碰,氣氛撂在地上,看起來沒人想救。


    買好飯,麵對麵吃上,立洄一直看著手機,自帶結界,這次也不拿筷子和紙巾了。聞又微心想,你倒是也挺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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