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檀與李藥袖將坑中的屍骨好好埋葬後,二人帶著兔子妖找了處避風的茶肆,要了兩碟點心和一壺清茶在角落坐下。


    安寧已久的小鎮突然冒出這麽一件駭人聽聞的事,茶肆中隻有寥寥幾人,老板將茶水送上後打著嗬欠到爐子後麵打盹去了。


    沈檀倒了三盞茶,李藥袖拿起一個茶碟送給了個頭小小的兔子妖。


    兔子妖禮貌地道了聲謝,抱著茶盞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口後愜意地眯起了眼,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盞問李藥袖:“姐姐想問什麽?”


    李藥袖捧著熱茶吹了吹,笑眯眯道:“小兔子你在鎮上賣蘿卜很久了吧?”


    兔子妖點點頭:“是好久啦~麥子巷的小阿蠻從小就愛吃我的蘿卜幹,可去年她都老死了……”它說著沮喪了起來,“凡人活得太短了,太容易死了,所以我不愛和他們交朋友。”


    李藥袖貼心地等它緩和了情緒才又問道:“那你知道今天那人說的文家父子是誰嗎?”


    兔子妖愣了愣,費勁地想了半天,哦了一聲:“我曉得的,不過這鎮子上的人都不愛提起他,說他晦氣。”


    李藥袖與沈檀都留意到它口中說的是“他”而非“他們”,李藥袖看了沈檀一眼,用心聲與他叨叨:我早說了吧,那老頭看著不像好人。


    沈檀屈指點了桌子,以示同意。


    那廂兔子妖已經慢慢地自己說了起來:“我隻知道那個瘋子叫文若,但是從沒見過,他好像在我來之前在鎮子上住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得罪了虞夫人,被趕出了鎮子,聽說他變成了吃人的妖物,那時候經常來鎮子上害人,所以鎮子上的人都又討厭又怕他……”說著兔子妖有模有樣地歎了口氣,“所以妖也有好有壞嘛,我就是好妖呀~”


    它一本正經歎氣的樣子實在可愛,李藥袖沒忍住摸了摸它的頭,又遞了塊糕點給它。


    兔子妖很有禮貌地道謝了,咬了一口糕點忽然耳朵一豎:“對啦!我想起來啦!今天那個坑就在原來的文家那裏!”


    “文家?”沈檀忽然出聲問道,“那裏不是一處廢墟嗎?”


    兔子妖明顯有些怕他,怯生生地看看他又看看李藥袖,不敢說話。


    李藥袖在心中嘲笑他:哦豁,你也有今天。


    中老年摯友沈檀:“……”


    李藥袖摸摸小兔子的頭鼓勵道:“你別管他,繼續說。”


    兔子妖被摸得很舒服,不由地蹭了蹭她後才鼓起勇氣對沈檀說:“那裏以前就是文家,我賣蘿卜的時候聽人說過,說是當年文家人一夜之間都變成了妖物,互相殘殺最後隻剩下那個文若的男人,他因此也瘋了,一把火燒了自己家,還連累周圍的鄰居。”


    沈檀福至心靈,抓住關鍵一點問道:“所以他是在被趕出鎮子後變成的妖物?”


    兔子妖使勁想了想,猶猶豫豫道:“好像是吧……”


    至於再多的也沒了,因為兔子妖天生膽小的緣故,不愛和鎮上人打交道,知道的也不多。


    李藥袖並未強求,在與它分享完了兩碟點心,等風袖小了一些後便與它告別。


    兔子妖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一小塊靈石,它舔舔三瓣嘴:“姐姐要是喜歡我的蘿卜,再找我買哦!我就在麥子巷口的老槐樹下麵擺攤~”


    李藥袖彎下腰,眉眼彎彎與它輕聲道:“收好它哦,別讓其他人或者妖看見。”


    兔子妖愣了一下,然後重重地點頭,又怯懦懦地朝沈檀鞠了一躬,隨後飛快地蹦進了風雪裏消失不見了。


    沈檀看著消失的那點灰白開口道:“看來我們有必要再去一趟城外,找到那對父子好好問一問。”


    “其實我有點奇怪,”李藥袖攏著毛絨絨袖兜回首看沈檀,蹙起眉頭,“我總覺得你有點過於在意那對文氏父子,你之前說在梨花鎮有故人,是他們嗎?”


    沈檀一時語塞,不得不承認,雖然李藥袖她從小就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但很多時候直覺敏銳精準得可怕,譬如此時。


    李藥袖見他不語,慢慢眯起了眼,湊近過去:“你不會又在編故事想糊弄我吧?”


    這就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壞處了,就如同他了解李藥袖,同樣的她也很了解他,尤其他還有沒洗幹淨的前科在。


    沈檀一指輕輕按住她小巧挺翹的鼻尖,細膩的觸感令他忍不住用指腹揉了揉。


    感覺不錯,再揉揉。


    “……”李藥袖目露凶光。


    沈檀立刻老老實實地收回手:“那時候你還小,故而不知。百年前,哀帝曾立嫡長子為太子,然而太子英年早逝。在此之前,有一文姓少年,年紀輕輕高中三元,成為本朝年紀最小的狀元郎,因此被哀帝欽點為太子少傅。雖然是太子少傅,但因學識了得,為人又親和友善,與宮中其他皇子相處都很融洽。”


    他頓了頓,看著密密麻麻雪花深處,他們方才來時的方向:“我依稀記得,他老家好像就是梨花鎮。”


    “嗨呀嗨呀~你好慢哦~”荒僻的殘垣斷牆間,一方燒焦的窄小屋簷下燃燒著小小的火堆,一個圓潤的銀白身影正努力地,小心地往火堆裏添柴,生怕燒到自己柔嫩的軟足,同時頭也不抬地向來人埋怨道,“不是為了等你,蚌蚌都快凍睡著啦~”


    兔子妖使勁抖了抖身上的碎雪,怯生生地攥著小口袋道:“他們問了好多,所以遲了。”


    大扇貝掀開一條縫:“都說啦?”


    兔子妖老實地點點頭,它踟躕著壯著膽兒開口:“姐姐是好人,為什麽要讓他們去找那個瘋子?很危險的……”


    “蚌蚌我當然知道他們是好妖……好人啦!”大扇貝打著嗬欠,“放心吧,他們沒事噠~蚌蚌我呢,也就賺個傳話錢。”


    兔子妖哦了一聲,它再三掙紮,最終還是忍痛將李藥袖給它的靈石交上去:“這是姐姐給我的。”


    大扇貝看了一眼,不感興趣地扇扇殼子:“拿走拿走,這些東西蚌蚌多的是!”哼!它可是平涼湖出來的,有見識的大蚌!唉,還是地上的錢難賺呀~


    兔子妖這才趕緊收好靈石,它踩了踩雪還是忍不住問道:“是誰要傳話給姐姐他們啊?”


    大扇貝詭異地沉默了一下,像是經曆了劇烈地掙紮後,咳了一聲不耐煩道:“就是辣個,女人啦!”


    更新啦~老規矩,周末兩章合一!我是不是很努力,驕傲.jpg!梨花鎮嚴格意義上不算獨立小單元故事,它已經進入主線啦~


    這章的沈檀:每天都覺得老婆好可愛,想摸。


    小袖:……就知道你是個虛偽的正人君子!上章親你還害羞,後悔了叭!


    第71章


    夜尋舊人


    申時一刻,梨花鎮,公事堂。


    出乎李藥袖意料,小小的公事堂內居然熙熙攘攘,匯聚了形形色色許多人。有些人還頗為眼熟,李藥袖多看兩眼便認出那是昨天還在街市上賣魚的小哥,他腰間別了把殺魚刀,正和隔壁賣湯麵的嬸子說著下雪天生意不好做雲雲。


    再往右看,一個頭發花白的奶奶正坐在小馬紮上納鞋底,偶爾拿針撓撓頭皮,緩慢地回答旁邊人地詢問;“啊?”


    沈檀對此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甚至還異常熟稔地笑著與左右人打招呼,十分完美地融入了當地人之中。


    李藥袖:“……”


    她實在按捺不住,用心聲悄悄問沈檀:這些人難道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沈檀默然少頃才回道;不,他們都是普通人……


    李藥袖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沈檀回了她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他們都是來看虞夫人的。


    好家夥,李藥袖隻能說好家夥!


    “看來人差不多也到齊了。”


    依舊是人未至,笑聲先至,伴隨而來的還有那馥鬱的花香。


    方才還宛如菜市場般的公事堂霎時鴉雀無聲,虞夫人在仆從的簇擁下在上首的黃花梨椅中安然落座,目光溫煦地逐一在眾人身上掠過,落到了沈檀與李藥袖時略略停頓了一瞬,隨後微笑示意。


    於是,各方豔羨嫉恨的眼神紛紛投向了他兩人。


    “真好啊,居然能被夫人另眼相看。”


    “是啊是啊,不過是兩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


    李藥袖:“……”


    直到現在她終於確定,這些人對虞夫人的狂熱崇拜明顯透著一股異樣的古怪。


    虞夫人恍若未聽見底下的竊竊私語,抱著手爐輕聲歎了口氣:“今日興師動眾,勞煩大家來這一趟,實在抱歉。”


    她抿了抿紅唇,垂首撫摸手爐,輕言軟語道,“想來大家看了賞令應該也知道了,妾身丟失一隻心愛的狸奴,自此日夜難眠。找了許久實在遍尋不到,才請動大家幫忙。”


    她玉容哀愁,令除了沈檀與李藥袖外的所有人紛紛憐惜不已,忙不迭道:“夫人莫慌,您詳細說說那狸奴的模樣,我等便是將鎮子翻過來也替你找到!”


    虞夫人抬起水霧蒙蒙的美眸,露出一剎的茫然,喃喃道:“它的樣子?它……是個十分俊俏的貓兒,”她仿佛陷入某種回憶,自言自語道,“從小它與別的貓不同,聰穎非常,眼兒烏黑發亮,我第一眼看到它就十分歡喜。它也與我很是投緣,願隨我回家。”


    李藥袖聽得一頭霧水,眼前的這個虞夫人似乎與不久前見到的那個精明強幹的女人很不一樣,多愁善感且很是脆弱。


    最重要的是,她說了長長這一段話,完全沒有說清楚丟的那隻貓的外貌特征,這讓人如何去找。


    果不其然,等她說完後有人撓著後腦勺,不解地問:“夫人,那這貓兒到底長啥樣啊?這好看的貓兒也不少哇。”


    虞夫人溫柔地笑了起來,濃鬱到熏人的香氣充盈著不大的空間;“它呀,烏發如墨,白毛勝雪,你們一眼就能認出它。”


    這要是能認出來就見鬼了,李藥袖麻木地心道,形容得那麽如詩如畫,可這不就是最常見最神經質的奶牛貓嗎!


    虞夫人看上去十分繁忙,僅僅逗留片刻便被鎮長請走了,說是要商討在鎮上建立拍賣行的事宜。


    眾人在她留下的暗香中陶醉了一會,這才意猶未盡地兩兩散開。出了門被裹著冰雪的冷風一吹,男女老少們紛紛清醒過來,苦惱地撓頭道:“剛才夫人說得啥?那貓子長啥樣?”


    沈檀撐傘罩在李藥袖頭頂,兩人慢慢在人群後走著,他頗有深意地笑了笑:“見識到了吧。”


    李藥袖攏進自己的小毛袖,歎為觀止地點頭:“果然非同凡響,”在確定無人聽見他們對話後,她動了動鼻尖嗅了嗅殘留的一絲香味,“這虞夫人,是花妖嗎?”


    雖然如此問,但她心中很不確定,因為虞夫人的種種行為舉止完全與常人無異,精神狀態甚至比她還穩定……


    “仙女蒿有致幻和成癮的作用,但虞夫人的確是人,”沈檀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仔細觀察過虞夫人的一舉一動,“至少目前是人,她應該有別的手段來控製這鎮子上的人。”


    李藥袖點了點頭,又問道:“我們何時去城外找文氏父子?”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夜。”沈檀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些什麽,“說不定今夜我們還能恰好找到虞夫人所丟失的心愛狸奴。”


    李藥袖小臉震驚:“半夜去抓奶牛貓?”


    “……”沈檀沒回答她,而是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包滾熱的烤紅薯,“吃嗎?”


    李藥袖冷漠地瞅了他一眼,又在打馬虎眼是吧,她被凍得微紅的鼻翼微微動了動:“吃吃吃!”


    ……


    是夜,三更天,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幾乎將小小的梨花鎮掩埋在茫茫素白之下。


    萬籟俱靜,唯有巡邏守衛踩過雪地的嘎吱聲。


    沈檀與李藥袖兩人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巡城的守衛,翻越城牆直奔當時遇到了文氏父子的地方。


    李藥袖被沈檀裹得像個毛球,步伐卻十分靈敏,在雪地上一點而過,不留痕跡。


    沈檀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專注蹦躂的李藥袖身形一頓,狐疑看去:“你看嘛?”


    沈檀清風明月,一派坦蕩:“看你可愛。”


    圓圓滾滾,蹦蹦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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