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短暫沉默後,固執地花出十個銅板的巨資,買下一根梅花木簪。


    他將木簪小心插入李藥袖發髻上,鄭重地對她道:“小袖,不是你想得那樣。其實我在其他地方還有些私產。隻不過時日長久,找起來有些費神,等此間事了,我們有時間慢慢尋找,總能找到的。”


    李藥袖不忍傷害到平涼龍神那顆敏感又倔強的自尊心,她仰起臉兩眼亮晶晶的,脆生生地應道:“好哦!”


    沈檀:“……”


    認識太久也有些不好的地方,比如這一聽就知道在敷衍他的語氣。


    他正要好好與她說說自己遺落在外的那幾個私庫,餘光瞥見一點銀光,手下一頓。


    沈檀輕輕扶好那根木簪,唇角揚起微微笑意,眸中卻浮起冷意;“小袖,我好像看見賣河鮮的攤子了。”


    “哪呢?”李藥袖茫然抬頭。


    平坦的雪地上突然竄出一條晶瑩剔透的冰蛇,蛇口大張直撲向角落裏某個銀白身影!


    ……


    風雪交加的街市陰暗一角。


    銀白色的大扇貝柔弱無助地撲倒在雪中嚶嚶哭泣:“主公饒命呀~嚶嚶嚶~蚌蚌真不是故意從平涼胡中跑出來的~嚶嚶嚶~”它推了推一旁的浴缸,嗔罵道,“死鬼~你說句話呀~是不是那惡婆娘見不得蚌蚌會發財,才將蚌蚌和你趕出來的!”


    沈檀:“……”


    李藥袖:“……”


    比臉盆還大的魚缸中慢慢伸出個碩大的鯰魚頭,兩條魚須抖個不停,麵對著沈檀居高臨下的冰冷視線,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最終,胖鯰魚崩潰地用魚鰭拍著魚缸大哭道:“阿魚早就說不要和陸地四腳獸做生意,你偏要來!阿魚要被龍神大人片成魚生啦,嗚嗚嗚!”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串氣泡從水裏冒出來,它悲痛欲絕地請求沈檀,“大人,能把我片厚點,少片幾片嗎,阿魚怕疼……”


    沈檀:“……”


    李藥袖瞳孔地震:“片、片魚生?”看向沈檀的視線頓時充滿了難以言喻,真龍不可外貌相啊,你這個平涼湖暴君!


    沈檀額角青筋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一盞茶的功夫後,被揍過的大扇貝和胖鯰魚畢恭畢敬地並排“坐”在了沈檀與李藥袖二人對麵。


    大扇貝伸出對軟足,拎著手帕擦了擦“眼淚”,吸吸鼻子:“對不起主公,是蚌蚌被陸地的繁華迷失了雙眼,所以才叛逃平涼湖,嚶~”


    胖鯰魚頂著腫起的額頭,從魚腹中吐出個巨大的錢袋,老老實實地雙鰭奉上:“龍神大人,這是我們這些天賺的錢。”


    大扇貝心痛難忍地看了一眼那個錢袋,痛苦地別過“臉”:“嚶嚶!”


    李藥袖乜了沈檀一眼:所以你的私庫就是指找人專門上供?


    沈檀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情緒已然平和了許多,他淡淡道:“我自離開平涼湖後,湖中水族大小事宜便與我無關了。”


    大扇貝嗖地一下將錢袋收入殼中,歡天喜地道:“蚌蚌我呀就知道主公是好龍~”


    “……”沈檀麵無表情地垂眸俯視著銀白扇貝,“老蚌,我問你,你最近有沒有賣出去自己的蜃氣?”


    大扇貝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瞬,軟足一點點縮回殼中:“啊?沒有吧?蚌蚌不記得啦?蚌蚌就是賣賣珍珠啦……”


    一把冰刀將將嵌入它銀白貝殼中間。


    大扇貝倏地不敢動彈了,半晌它哭哭唧唧道:“主公我錯啦!蚌蚌賣出去就知道闖大禍啦!可那天我看到你們太害怕了,一不小心就被人搶走了一瓶啦!”


    沈檀手握刀柄,金眸冷厲:“你賣給了誰?長什麽樣?”


    大扇貝努力想了半天,軟足焦慮地對在一一起:“那天人好多……我、我又不太分得清陸地兩腳獸的臉……”


    胖鯰魚忽然躥出水麵,語出驚人:“阿魚記得!是個公的兩腳獸!他和龍神大人差不多高!”它掉進水裏,為難地拍拍魚鰭,“我在水裏看不大清楚,他又穿了身長長的黑衣服,就看見了他眉毛間好像有個紅點……”


    多的再問也問不出什麽東西了,與其他妖物相比,這一魚一蚌已經算得上聰慧非常了,不僅會自行上岸,甚至還學會了與凡人做買賣。但到底與人打交道的時日尚短,對方如果有心遮掩,完全可以蒙騙過它們。


    沈檀審視它們片刻,慢慢收回冰刀:“罷了。老蚌,你且記住,這地上不比平涼湖,你的蜃氣不能隨意釋放,更不能輕易交給別人。”


    大扇貝顫巍巍地合起殼子,輕輕地答了句:“蚌蚌曉得嘞。”


    沈檀問到自己想問的,也沒有再為難它們,甚至還與李藥袖幫它們收拾了一下亂七八糟的攤子。


    待他們走時,大扇貝忽然有些不舍得。它們來陸地這麽久,還是第一次遇到故鄉的人,它頂著大魚缸扭扭妮妮地跟著沈檀走了幾步。


    沈檀微微一頓足,回頭看它,忽然道:“如果在外被人欺負了,就回平涼湖去吧,偌大的平涼湖總有你們棲身之地。”


    大扇貝殼子開開合合,嚶了一聲:“可是,蚌蚌我還是想留在陸地上賺錢耶~”


    “……”沈檀失笑,“那你就好好賺錢吧。”


    大扇貝立刻開心地拍拍殼:“等以後蚌蚌賺了大錢,一定給主公您上供最好的魚生!”


    胖鯰魚:“……”


    更新啦~啊啊啊我怎麽還沒寫到虞夫人和文少傅的身份情節(虛弱)下章一定!下章一定!大家不要傷感,蚌蚌它們還會經常出現在後麵劇情中的,畢竟它是個立誌要做大商人的蚌蚌!(點煙)


    今日解答:小袖知道沈檀是未婚夫了嗎?在上個故事單元裏,小袖其實猜到了一些,但是沈檀沒有正麵回答,所以還沒有正式捅破窗戶紙哦~


    第74章


    夜現真身


    風雪肆虐,昨日才到腳踝的積雪,今日竟已到了小腿肚。


    大扇貝和胖鯉魚婉拒了李藥袖一同入住客棧的邀請,看它們神神秘秘的樣子,李藥袖不禁對沈檀感慨萬分:“真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啊~”


    沈檀按了按額角:“這老蚌的年紀應該比我兩加起來都大。”


    “……”李藥袖立刻換了一副莊重神情,欣慰不已,“那就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沈檀已經很習慣李藥袖忽高忽低的文化水平,他手執三十二骨油紙傘與她並肩走在冷冽風雪中:“老蚌一直住在平涼湖底,無人知曉它的來曆,但它開啟靈智後就能口吐蜃氣。它的蜃氣可以製造如以假亂真的幻境,這個你也已經見識過了,有時我若沒有防備甚至都能被拖進幻境中。”


    李藥袖想起了在平涼湖中的種種奇遇,明明相隔不久,卻令她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陳三娘子,法喜小和尚和李子真等等諸人,都好似離他們已十分遙遠了……


    她了然地點了點頭:“所以你不讓它隨意賣出蜃氣,是擔心有心之人拿來做亂害人?”


    “不是擔心,是懷疑已經有人動手了,”沈檀轉過頭,幽黑的瞳孔深處浮起層淡淡金芒,溫柔又危險,“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紅梅留在你房中,我懷疑那人便是借用了老蚌的蜃氣潛入你的夢境裏。”


    他輕輕按住李藥袖眉心正中,輸入一縷靈氣:“我猜測那人不是昨夜第一次給你製造夢境了,之前幾次你醒後應該忘了。”


    李藥袖心一驚,被沈檀一提醒,許多模糊的碎片湧現入她腦海中。隻是那些碎片像被人刻意抹去痕跡,隻留下零星一點畫麵,拚湊成一個模糊的身影。


    她握住沈檀按在她眉心的手指,絲絲涼意從他指尖傳入她額頭掌心的肌膚,她努力回憶半晌,慢慢輕聲開口:“我,夢見了一個人。”


    李藥袖神色恍惚了一瞬:“好像是你。”


    沈檀麵露詫異,他沒想到李藥袖竟給了他這麽一個答案。那人處心積慮從夢中接近李藥袖,就是為了給她編造一個“他”的幻象?


    對方究竟圖謀的是什麽?沈檀臉色沉鬱,一時也想不明白。


    李藥袖苦惱地將臉埋入絨毛裏:“真得想不清了,腦袋和漿糊似的。”


    沈檀揉了揉她眉間,安撫她道:“實在想不起便不想了,他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通過接近你,在沒達到目的之前一定還會再潛入你的夢境。”他溫柔的聲音透著一絲冷意,“到時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讓我們找到他。”


    李藥袖悶悶地點點頭,忽然手中被塞入了油紙傘,她疑惑抬眼。


    沈檀臉色劃過一絲不自然,隻簡單叮囑她一句:“你且在這等等我。”


    不等李藥袖開口詢問,他已闖入漫天飛雪當中,瞬間被密集的雪花埋沒了背影。


    沒讓她在冷風中等多久,那道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李藥袖眼簾當中,隻是手中多了一捧鮮紅的梅花。


    他小跑到了她傘下,麵無表情地將那一紮覆蓋著薄薄冰雪的紅梅塞進了她懷裏,言簡意賅道:“給。”


    “……”李藥袖呆呆低頭看著那一束被綁得工工整整的紅梅,嘴角抽抽。


    啊,這男人該死的勝負欲!


    沈檀從她手中接過傘,瞥了她一眼又一眼,終究忍不住問道:“小袖不喜歡嗎?”


    李藥懷抱著如火的梅花慢慢地踩雪向前,她垂下鴉羽似的睫毛,小心摸摸梅花凝結的冰粒,聲音很小地回答:“喜歡的~”


    ……


    距離麥子巷王阿婆遇害已過了整整兩日。


    與沈檀預計得不太一樣,這兩日間梨花鎮恢複了短暫的太平,並沒有意外再發生。


    梨花鎮蕭條了兩日的街市逐漸又有了熱鬧的煙火氣,人們都覺得在如此高強度高頻率的巡邏防守下,那個殺人的凶手找不到機會已經放棄了再次行凶,說不定都悄悄離開鎮子了。


    而從那夜過後,沈檀便自然而然地搬入了李藥袖房中——打地鋪。


    是的,沈檀一連打了兩夜的地鋪。


    與安然無事的梨花鎮一樣,這兩夜裏李藥袖也睡得分外踏實,擾人的夢境沒有再次出現,包括夢裏的那個人。


    李藥袖裹著厚實的被子趴在床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沈檀說話;“是不是那人察覺到你的氣息,不敢來了?”


    沈檀躺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身下隻有一層薄薄的褥子,他枕著雙臂閉目養神:“那以後我就夜夜守著小袖,那人便沒有任何可趁之機了。”


    李藥袖:“……”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托腮看著睡在冷硬地板上衣衫單薄的沈檀,雖然明知道他不怕冷,但對比之下自己未免過於舒服愜意,而他也太過淒慘可憐了叭……


    不能心軟,這是他的陽謀!


    她對自己如是說,結果開口:“你冷不冷呀?”


    完了,說出口的剎那,李藥袖腦海中騰地冒出她爹多年前的再三囑咐:記住,心疼男人,是倒黴的第一步!


    沈檀好似就等著她這句話,兩眼驀地睜開,黯淡的燭火下,黑瞳深處泛著一點詭譎金光,像誘人步入陷阱的鬼魅妖物。


    他的聲音卻是含蓄且內斂,甚至帶著一點隱忍:“有一點,罷了。”


    還罷了,李藥袖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往後挪了挪:“你……”


    她的話語突然中斷,遲疑地看向窗外。怕呼嘯的風雪聲掩蓋了絕大部分的聲音,但以兩人卓絕的聽力,依舊聽見了那一絲極其微弱的呼救聲。


    沒有片刻遲疑,李藥袖胡亂套了個襖子,與沈檀一同闖入了寂靜無邊的雪夜當中。


    “又走了啊?”睡熟的喪娃娃從簸籮中猛地坐起了身,悵然地看著大開的窗口,“都忙都忙,忙點好啊。”


    喜娃娃默默地翻出針線,很嚴肅地對它道,“我給你縫縫腦袋吧,總感覺你最近腦子不太正常。”


    喪娃娃:“……”


    深夜,北風如刀,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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