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城隍廟的門庭日漸冷落。廬州百姓們若是求神拜佛,更喜歡去明教寺或者泉山觀。


    畢竟寺廟道觀裏有口燦蓮花的和尚道士,能給百姓祈福算命。而城隍廟裏,隻有一位老朽不堪的看門人,天天睡覺曬太陽,看女香客的眼神還色眯眯的。


    但自從半年前,謝必安這位大帥逼一來,城隍廟的香火就日益旺盛。


    全城的男女老少,不,女女老少,都爭先恐後地擠到了廟裏。


    看不看俊俏後生無所謂,關鍵是來誠心地祭拜城隍老爺。


    此時,謝必安坐在桌案後,望著周圍裏三層外三層的豆蔻少女、妙齡少婦、嬌豔美婦、五旬老嫗、六旬老嫗、七旬老嫗……


    眼前香風撲麵,波濤洶湧,隻感覺頭皮發麻,呼吸困難。


    但他臨危不亂,敏捷地躲過了老嫗們的魔爪,一手遞燃香,一手接銅板。銅板扔到身後筐裏,不知不覺竹筐已滿。


    謝必安就是這樣憑借自己的才華與實力,掙得了豐厚的香火收入,拯救了瀕臨倒閉的廬州府城隍廟。


    在他身後不遠處,高大的神像靜靜矗立,雖然掛著幾層蛛網,兩丈高的神像仍顯得肅穆威嚴,氣派恢弘。


    神像後麵偷偷放了張青竹躺椅,上麵躺著個老頭兒,又黑又矮又瘦,氣質猥瑣,睡相邋遢,不知夢到了什麽,臉上還帶著奇怪的笑容,與這裏的肅穆氣氛格格不入。


    城隍像前擺著幾張蒲團,女香客們正跪在蒲團上,一臉虔誠地默默許願。


    青煙繚繞,神像靜默,香客叩拜,一派莊嚴氣象。


    可惜這些女香客並不知道,謝必安可以聽到她們心中許願的內容。


    “城隍老爺,把謝必安許配給我吧,我會好好照顧他一輩子的!”


    “妾身想與謝郎私奔,恐被公婆打斷腿,請城隍爺保佑!”


    “城隍爺,俺家有銀子,俺想把城隍廟買下來,讓謝哥兒日日給俺上香!”


    ……


    這些許願,內容之可怕,想法之罪惡,讓謝必安不停地起著雞皮疙瘩。


    群眾裏麵有壞人!


    突然,謝必安心中一動,趕緊從肉林裏脫身,向意猶未盡的女香客們告了聲罪,在桌案上立起一張紙牌:


    有事出門,香火自取!


    旋即匆匆起身,走進偏殿,嘎吱一聲關上了木門。


    門後,見四下無人,謝必安打開《生死簿》,開始查詢廬州地界生靈的信息。


    生卒年月,前世今生,功過善惡……


    “廬州府城,青岩街陳家宅院,陳娟兒,陽壽已盡,壽元十七。”


    但凡死在廬州府地界的生靈,謝必安都要負責勾魂。這就是他剛才擺脫女香客的圍攻,孤身來到偏殿的原因。


    “十七歲就死了,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


    謝必安收起《生死簿》,運轉《陰陽衍生訣》,瞬間消失在了空氣中。


    輕飄飄地懸浮在空中,直接穿牆飛出,廟裏廟外的香客行人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冥冥中,似有悠揚的鍾聲從城隍廟裏響起,伴隨著低沉威嚴的聲音:


    “陰差出巡,邪祟退避。”


    “下奉地旨,上承天意。”


    幾分鍾的功夫,一身白衣白帽的謝必安孤身來到了三裏外的陳家宅院。


    沒錯,孤身一人。


    自從半年前,黑無常被借調到北邊的淮州府去,就再也沒有新員工來補缺。


    城隍廟的標配是“三官六部將”,三官即城隍和文武判官,六部將是牛頭馬麵、枷爺鎖爺、黑白無常。


    人員充沛的,還會有日夜遊神以及六司陰吏。


    但廬州府這邊,就一個疑似城隍的老頭兒不管事,文武判官遲遲不來上任,枷爺鎖爺不知所蹤,牛頭馬麵不肯上陽間,黑無常借調他處。


    所以整座城隍廟隻有謝必安一人幹活。


    人少活多,上麵千條線,下麵一根針。


    嗬,基層公務員。


    謝必安帶著滿腔怨念飄進了陳家宅院。


    “娟兒,娟兒,你醒醒啊!”閨閣裏,桌椅翻倒,淩亂不堪,幾名陳家人撲在陳娟兒的屍體上痛哭。


    謝必安一身白衣白帽,靜靜地漂浮在房頂,打量一眼房梁上掛著的麻繩,再看看陳娟兒脖頸上的深深勒痕,“是自縊而死?”


    陳娟兒此時已徹底斷了氣,魂魄逐漸脫離肉體的桎梏,隱隱欲出。


    再過一陣子,甚至都不用謝必安主動勾魂,她的魂魄就自然而然飛出來了。


    但人剛死之時,魂魄渾渾噩噩,意識不清,隻有到頭七那一天,才會恢複生前所有的記憶。


    所以現在是問不出來什麽的,要想知曉死因,得自己來查。


    運轉《幽冥秘錄》獎勵的秘法“嘯鐵玄瞳”,謝必安雙瞳瞬間變得一片漆黑,眸子深邃如黑洞,冷冷地掃視著陳娟兒屍身以及整座房間。


    嘯鐵,又稱烏雲豹,一種通體烏黑的靈貓,對妖魔鬼怪的氣息格外敏感,一雙玄瞳更是奇異,能看破一切靈體的隱身之術。


    大奉王朝就流行豢養黑貓,尤其是嘯鐵,可以預警辟邪,安家寧宅。


    前陣子廬州有上身鬼作祟,欲害病重的主人,幸得家中嘯鐵示警,讓泉山觀道士及時趕來護住了主人。


    上身鬼懷恨在心,後趁嘯鐵落水、身子虛弱之際,將它撲死。


    謝必安趕到時,上身鬼已逃走。他滿足了嘯鐵的遺願,施法保住其腹中幼胎,再將嘯鐵魂魄帶往陰司。


    嘯鐵生有四隻幼崽,被他送往愛貓人家,成功長大。


    謝必安得“賞善”功績,於是《幽冥秘錄》獎勵了探靈秘術“嘯鐵玄瞳”。


    此時,陳娟兒閨閣內,嘯鐵玄瞳注視之下,一切靈體遺留的痕跡都無所遁形。


    陳娟兒的屍身沒有異常,說明沒有遭遇鬼怪上身或者侵害。


    深沉的目光緊接著掃過床榻、衣櫥、桌椅……最後落在了梳妝台上。


    一麵精巧的渾圓浮雕銅鏡,靜靜擺放在梳妝台上,鏡麵上淡淡的黑氣一閃而過。


    “哼,白無常前來勾魂,小鬼小怪居然不避,膽子倒挺大!”


    將死之人的魂魄,處於生魂轉死魂的特殊時期,魂力溢散,這對鬼怪來說是一道天然的美味。


    因此剛死人的地方,格外容易吸引其他鬼怪。


    就是不知,鏡子裏的這隻鬼,是害死陳娟兒的罪魁禍首,還是被魂力吸引過來的野鬼。


    當然,不管哪種情況,抓捕孤魂野鬼、打入生死輪回,都是白無常的職責!


    謝必安將手伸進白袍中,從腰下掏出來一根又大又長又粗又白的寶貝,鋥光瓦亮,形狀駭人。


    白無常的專屬法器——哭喪棒!


    哭喪棒主體是一段萬年白沉柳的樹幹,暗白色的棒身布滿了細密的木質紋理。


    白沉柳生長在黃泉河畔,吸收黃泉沉積的死氣陰氣,死中取生,百年發芽,千年抽枝,萬年成材,能克製一切靈體死物,乃是天地間最奇異的樹種之一。


    在哭喪棒的前端,兩塊猙獰可怖的骷髏頭夾住一根森森白骨。白骨骷髏是從黃泉河底打撈的,曆經黃泉水萬載衝刷而不朽,足見其神異。


    白骨上麵掛著長條粗麻白幡,無風自動,卷起陣陣陰森之氣。


    這根哭喪棒被上一任白無常蘊養千年,棒麵泛著晶瑩的玉色,一看就知道品質不俗。


    世間寶物,從弱至強,分靈寶、法寶、玄寶、仙寶、天寶,又有小乘、中乘、上乘、大乘之別。


    謝必安的哭喪棒乃是上乘法寶,是他手中最強力的武器。


    此棒可長可短,可粗可細,可硬可軟,而且屬於成長型的法寶,打鬼傷魂越多,品質越高!


    要的就是四個字,未來可期。


    謝必安舉起哭喪棒,身體恍若毫無重量,無聲無息地飄向梳妝台。


    “小兔兒乖乖,把頭伸出來。”


    飄到一半,見鏡中黑影似有察覺,謝必安立刻朝手中哭喪棒灌輸靈力,“給我變長!”


    棒身瞬間增長八尺,猛地朝浮雕銅鏡戳去。


    這是他自創的“哭神喪仙棒法”第一式,一擊之長!


    哭喪棒前端,猙獰的白骨骷髏張開空洞的大口,咬向浮雕銅鏡。


    謝必安這一棒帶起陰風呼嘯,宛如銀龍出洞,威勢無儔,戳誰誰懷孕,砸誰誰送命!


    陳娟兒閨閣內,憑空卷起道道陰風,隱約間似有鬼怪哭嚎,但是陳家人毫無察覺,隻感到屋裏冷颼颼的。


    鏡中黑影猛地一顫,順著陰風的風勢,帶動浮雕銅鏡微微翹起,麵朝攻來的白無常。鏡中有水,光可照人。


    原本謝必安處於靈化狀態,虛無不可見,鏡子也照不出來真身。


    但是此時,他的一張大帥臉竟瞬間出現在浮雕銅鏡裏,玉麵方巾,神情陰鷙,還朝自己詭異地笑了下。


    一股怪異的精神力量,順著視線傳遞到了謝必安的意識中。


    “累,好累,好想休息。”


    強烈的疲倦感莫名出現,讓他昏昏欲睡,恨不得當場就放下手中哭喪棒,躺在床榻上睡個昏天暗地。


    而且累得頭暈眼花,什麽東西都看不清楚。


    謝必安立刻發覺不妙,這小鬼竟有強大的蠱惑心神之能!


    不過他白無常勾魂半年,也不是這麽容易就著道的。


    謝必安仰頭深吸一口氣,“唉”的一聲全部歎了出來。


    唉聲歎氣。


    人心中有悲苦,就用長籲短歎來排解。而《幽冥秘錄》之前獎勵的“歎厭術”,可以將心中的負麵狀態瞬間歎氣歎出來!


    戰鬥時,一口濁氣歎出,心神能立刻恢複正常。


    勞累昏花的雙眼轉瞬重現清明!


    鏡中黑影見法術被破,哭喪棒又繼續攻來,已是黔驢技窮,不得不出鏡而逃。


    黑影噌的一下便竄出數丈之遠,直接逃離了陳娟兒閨閣。


    半空中隻見淡淡的一條黑線掠過,那是它快速移動製造的殘影。


    恢複了神誌,謝必安很快反應過來這是何物。


    鏡鬾!


    這是一種小鬼,不能直接傷人,也不會上身,但是依附在鏡中時,可以蠱惑照鏡之人,將其心中的負麵情緒無限放大。


    謝必安進陳家宅院之前,還在想自己一個人勾魂太累了,這種情緒立刻被鏡鬾發現,引導成嚴重的疲倦狀態。


    不過,離開鏡子,這鏡鬾也就再無威脅了。


    靈體化的謝必安速度不亞於任何鬼魅,他白衣一振,身形如電,便緊緊咬在了鏡鬾身後。


    “吃俺老孫一棒!”


    鏡鬾知道危險降臨,速度陡然暴增三成,宛如滑不留手的遊魚,擦著哭喪棒邊緣閃過,逃到了陳家的庭院裏。


    謝必安緊隨其後,來到院中,剛準備補上一棒,忽覺眼前一暗,天地皆黑。


    白日變黑夜,陽間成鬼域。


    陳家人的哭喊聲變得渺不可聞,院外街頭的人潮聲也完全消失,世界仿佛沉在了海底,隻有遠處傳來沉悶壓抑的神秘嘶吼聲。


    原本庭院裏的鳥雀蟲蟻全都莫名消失,花草樹木也紛紛枯死,身邊再看不到一個活物,更別提活人了。


    但是四周隱隱約約黑影憧憧,不知道什麽東西正圍著自己打轉。


    麵對周身環境的突變,謝必安稍稍一愣,隨即就猜到發生了什麽。


    有鬼物布下了陣勢,要對付自己!


    現在的他,相當於進入了另一片空間,依托於現實存在,卻又充斥著鬼氣,與外界徹底隔絕。


    這就是人間鬼域。


    倘若死在這裏,城隍廟那邊可能都毫無察覺!


    陰森的氣氛裏,謝必安並沒有驚慌,反而冷笑一聲,朝前方高聲喝道:“膽敢埋伏地府官差,你們想魂飛魄散不成?”


    “七爺這話就是在說笑了。”一個男子沙啞的聲音驀地響起,光線昏暗,隱約間謝必安看到一個高大人影出現在庭院的涼亭中。


    在城隍廟“三官六部將”的體係裏,白無常排行第七,所以常被稱為七爺。


    男子接著戲謔道:“我們就是不埋伏你,被你抓到,下場又能好到哪裏去?”


    “十方地獄之刑雖苦,卻還有一線生機,總比魂飛魄散好。”謝必安麵無表情道。


    男子聽罷,狂笑一聲,“我等修行數百年,為的是人間享福,而不是地獄受苦!”


    說著他霍然起身,庭院裏的沉沉死氣霎時更濃幾分。


    “白無常,不想這廬州府成為煉獄,那就與我合作,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


    “嗬嗬,台詞說完了?說完就去死吧,我工作忙,趕時間。”


    對男子的提議,謝必安不為所動。


    廬州現在形勢混亂,就要用強力手段鎮壓。


    像男子這種明顯要搞事情的鬼怪,他是見之必殺,絕不容情!


    這個神秘男子,不,神秘男鬼,雖然不知“台詞”為何物,但還是明白了謝必安的意思,勃然大怒:


    “你這小兒,地府當差不過半年,毛都沒長齊,還真把自己當白七爺了?不識好歹!”


    神秘男鬼憤怒地一揮手,四周的重重黑影便立刻朝謝必安撲了過來。


    通過“嘯鐵玄瞳”,謝必安清楚地看到,這赫然是十幾隻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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