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內使?請講。”嬴政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夏騰:“臣為治粟內使?,掌管國家糧草金銀器物。今日再查舊賬時,臣發?現國之金銀玉器記載有奇怪之處。”


    “有何奇怪之處?內使?大人不要吞吞吐吐的,實在讓人抓心。”有個將軍撇撇嘴。


    夏騰好脾氣地回答:“是。謹遵將軍教誨。”隨後?,他又接著說道?:“臣發?現,一個官窯的瓷器數量與?記載不符。本以為是今歲過於繁忙,導致將作少府記載有錯,故而派人協助,沒想到竟扯出了一樁貪贓案。”


    “將作少府與?其屬官製瓷令以權謀私將官窯瓷器隱匿倒賣牟取暴利。請王上明察!”


    將作少府不是呂不韋的人嗎?江寧看?著跪在地上的夏騰,又看?著中謁者呈上來的奏章心道?,這是要對呂不韋的人開始圍剿了嗎?


    她在退出宮室前看?了一眼呂不韋,對方的臉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也是,隻是折了一個將作少府和製瓷令而已,秦國的瓷器和紡織產業還在他的手裏根本不用大驚小怪。


    但是,江寧總覺得嬴政不會同意這麽小兒科的圍剿。難道?是在下?鉤子?


    如她所想,在將作少府被抓的三天後?,夏騰在原本一錘定音的東郡流亡案上又敲了一錘。這一錘掀起的巨浪令呂不韋變了神色。


    第69章 (一更)


    三?日?後在朝堂上。


    “啟奏我王, 臣要狀告將作少府勾結細作,結黨營私,強占農田, 逼民為奴。此等惡行罄竹難書, 還請王上懲處禍首以肅朝堂!”


    江寧剛進門便聽到夏騰字正腔圓的聲音,其?內容更是駭人聽聞。這不就是土地兼並殘害平民百姓嗎?長此以往秦國國內定?會民怨載道, 上下聯係更加不穩, 於國不利。


    奏章被嬴政丟在了書案上, 發出啪的一聲。明明隻是很正常的聲響,在此刻卻讓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一時間宮室內噤若寒蟬,就連對朝事興致缺缺的趙姬也不禁看向嬴政。


    嬴政慢慢地抬眼掃視群臣, 眸中的情緒晦暗不明,令人惴惴不安。


    “區區一個將作少府就能號令地方官員為他辦事。你們?是覺得寡人是兩三?歲的孩童?”


    “王上息怒。”夏騰跪地俯首。


    在夏騰的帶動下, 群臣紛紛下跪, 烏泱泱地跪了一片。江寧立在門口眼觀鼻心道, 不怒自威, 果?然令人心驚膽戰。


    “王上息怒。想來事情牽扯甚多, 夏大人不敢妄言。”呂不韋的聲音響起,他不緊不慢道。


    嬴政側目看向呂不韋:“仲父以為如何?”


    “當以徹底調查,拔除國之蟲蠹。”呂不韋態度恭順,“不如給夏大人一些時間, 讓他仔細查明吧。”


    “仲父真是個寬厚的人。”嬴政收起冷冰冰的目光, 淡聲道, “那便有勞仲父和母親費心了。”


    積壓在頭頂的烏雲好?像散開?了, 江寧不由自主地跟著朝臣們?鬆了口氣?。她想, 下次算算日?子再來奉茶,不然這種駭人的氣?勢壓著, 她還真有些害怕。


    由於牽扯到了土地兼並這種大事,朝會的時間便延長了。不過江寧倒是有了更多的屬於自己的時間,在去光祿寺告訴太官令準備何種膳食後,她便四處閑逛想著要如何把趙姬和嫪毐的事情告訴嬴政。


    雖說?現在是個好?時機,但到底是嬴政的家事,她這個外人摻和進去很容易被怨懟。即便她跟嬴政算得上是患難之交,這種私密事情也是不好?直接說?的。唉,古往今來總是逃不了人情世?故四個字。


    今天豔陽高照,是個深秋中難得的好?日?子。江寧活動著筋骨,瞧見了差點摔倒了的永巷令。好?在她拉得及時,不然這人非得掉進池子裏不可。


    江寧看著後怕的永巷令,輕笑:“大人你這是怎麽了?”


    “嗐,還不是這幾天事情繁多給我累的。”永巷令像是找到人倒苦水一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到歲首,少府中的人那個不是一個人拆成兩個人用的。”


    江寧寬慰:“一年歲首,事情自然多。忙點是好?事,這說?明少府大人很是其?中諸位。”


    “你這孩子還是這麽會說?話?。”永巷令感慨,“你辦事周全?麻利,這一走,少府大人可頭疼壞了。”


    江寧:“勞少府大人記掛了。”


    “要我說?,你是個運氣?好?的,整日?裏陪著王上,比我們?這些忙前忙後的強多了。”永巷令開?著玩笑道,“來日?我們?可都要巴結你啊。”


    江寧含笑:“王上不過是看在往年的情分上罷了。要說?巴結,還得是我巴結諸位大人。”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永巷令瞧著左右沒人壓低聲音道:“說?起來你聽沒聽過一件事?”


    “什麽事?”江寧心頭微動,覺得永巷令要說?什麽大事。


    永巷令小聲說?道:“我跟你說?前些日?子甘泉宮裏死了不少宮人。”


    江寧啊了一聲,驚訝道:“我怎麽不知道?”


    “當然是秘密賜死。”


    “咦——為什麽?”江寧吃驚。


    “我不太清楚,據說?是冒犯了王太後。”永巷令拍了拍江寧的手,“總之太後最近心情不好?。你可別去碰觸黴頭。”


    永巷令到底是宮裏的老人,對於宮裏的局勢清楚得很,向來都是明哲保身?。如今她願意提醒自己,江寧自然感激。她笑著說?:“多謝大人提醒,我會小心的。我前些日?子做了些點心,等著不忙了我給你送去嚐嚐鮮。”


    “你啊,”永巷令笑著搖了搖頭,“永巷那邊還有事,我先走了。”


    江寧笑著送永巷令走了一段路,等到對方徹底離開?後,她臉上的笑意才漸漸淡了下來。


    甘泉宮忽然死了那麽多人卻沒有消息,其?中必定?有鬼。還有今天嬴政和夏騰的一唱一和,怎麽看怎麽像給呂不韋下套,呂不韋不可能不知道,但還是入套了,也是奇怪。


    一陣秋風吹過,波光從眼前劃過。江寧隻覺得從去年到今年,秦國上下哪哪都怪怪的。


    江寧搖了搖頭,算了想回章台宮看看下沒下朝吧。


    “寧姊你跑去哪多清閑了,我都沒找到你。”剛進章台宮,江寧就碰到了成蟜。她看了一眼緊閉的門,眉頭上揚:“還沒說?完?”


    “是啊。”成蟜雙手環在後腦,“下朝後,王兄就跟昌平君他們?聚在書房議事了。幸好?我不是秦王,否則非得被煩死不可。”


    江寧伸出手指推了他的腦門:“慎言,長安君。”


    成蟜捂著腦門撇撇嘴:“寧姊你也太不溫婉了。”


    “溫婉又不能當飯吃,我要它有何用?”江寧坐在成蟜的邊上,眺望遠方。


    沒過一會兒,成蟜便坐不住了,他試探地詢問:“寧姊你就沒有話?想問我嗎?”


    “什麽話??”江寧裝傻充愣。


    成蟜:“哎呀,就是今天的事情啊。”


    江寧故作恍然大悟:“原來你說?這個啊。我沒興趣。”


    “你怎麽能沒有興趣呢?”成蟜急得抓耳撓腮,活像知道了好?大的瓜卻不能跟同伴分享的猹。但過了一會兒他反應了過來:“寧姊你故意的吧。”


    江寧坦誠:“該我知道的我知道,不該我知道的,那我就不知道嘍。反正我是不會問的。所以王弟這事我應該知道嗎?”


    成蟜托腮:“寧姊你這樣真的很讓人挫敗啊。”


    “我這叫清醒。”江寧雙手撐在身?後。從成蟜的表現來看,今天這件事情似乎是從很早就開?始籌謀的。以東郡的碎瓷為突破口,下尋將作少府的錯處,上尋與將作少府勾結在一起的官員。


    將作少府是呂不韋的人,與其?混在一處的必定?是呂不韋的人居多。這一網下去,呂不韋折損的人手數量自然不言而?喻。


    “在眾朝臣麵前,相邦和太後就算權力再高,也不可能不在乎王兄的臉色。”成蟜伸出手握住陽光,“局勢如此,容不得相邦不同意。”


    江寧眉頭一挑心中了然,陽謀之下呂不韋不得不入套。


    “可是事情挑明,他怎麽不會讓下麵的人清理掉尾巴嗎?”


    成蟜指著自己:“所以就要靠我了。”


    “嗯?”


    “我明天啟程去封地。”


    “你去封地?”江寧轉念一想,恐怕去封地是假,去調查是真。作為過來人,她不得不提醒眼前熱血上頭的年輕人:“你這次並不像我能夠徹底隱藏自己的目的,其?中危險可不是笑一笑就能過去的。”


    “我當然知道。”成蟜環著後腦靠在柱子上,蹺著二郎腿,“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寧姊沒時間了。”


    江寧無法反駁。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讓嬴政親政之時能夠徹底收回大權,所以即便損兵折將,即便沒有了動手的最佳時機,都要對呂不韋出手。否則等到呂不韋在趙姬的幫助下再次壯大,對嬴政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身?後傳來門板闔動的聲音,江寧轉過身?,書房裏的人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昌平君和昌文君向著華陽宮的方向走去,成蟜起身?走向夏騰看樣子是有話?要說?。李斯行禮後,也離開?了院子。


    院子裏又恢複成了剛來時的安靜。


    “成蟜都跟你說?了?”


    “嗯。”江寧點頭,又笑了一下,“我隻是沒想到我隨手撿到的碎瓷片不僅幫了我,也幫了王上。”


    “我以為你會勸我不要讓成蟜去。”


    “跟在王上身?邊這麽久,這點道理我還是知道的。若非真的需要長安君,王上是不會讓成蟜去的。”


    江寧心裏清楚,如果?不是蒙驁去得突然,而?其?他人要不是在這一局中有自己的任務,要不就是身?份不夠格,誰又會讓遊離在外多年的成蟜去那虎狼窩中廝殺。


    若是她想得不錯的話?,這一局本來可以徹底拔除呂氏集團的。但流年不利,錯失了良機,這一局的威力被減半,達不到設想的結果?。不過她最擔心的是打狗入窮巷遭到報複。


    事到如今,江寧大概也能推測出成蟜之亂的過程。成蟜卷進了呂不韋和嬴政的鬥爭,在跟嬴政聯手的時候,觸碰到了呂不韋的根基。呂不韋懷恨在心,聯合趙姬將謀逆的罪名按在了成蟜的頭上,除掉了成蟜。


    現在想要救成蟜,必須分化趙姬和呂不韋。


    細數秦國曆史,外臣都是依附王權而?立足於朝堂之上。孝公死後,商鞅失去庇護慘死;惠文王逝去,張儀被逐;失去昭襄王信任的範雎,辭官憂慮而?死。呂不韋之所以能做大,是因為新王弱小,舊王的餘暉還落在他的身?上。


    隻要刮掉這層餘暉,那麽除掉呂不韋是非常容易的。江寧覺得扯掉這層餘暉的關鍵在嫪毐身?上。如果?趙姬真的是個戀愛腦的話?,那麽他們?便可以以嫪毐為人質,要挾趙姬倒向他們?。失去最高權力庇護的呂不韋,自然就是砧上魚肉了。


    可是,她要怎麽把刀遞給嬴政呢?說?到底是母子之間的事情,她外人去戳破真的不好?。


    嬴政叫了她一聲。


    江寧抬眸看向嬴政:“怎麽了王上?”


    “你又發呆了。”


    “想到了一些事情。”江寧猛然在腦子裏浮現出一個絕佳的暗示,於是拋出話?頭。


    嬴政果?然有了興趣追問。


    江寧順勢說?道:“我聽到了些流言,是關於甘泉宮的。”


    嬴政蹙起眉頭。


    江寧看了看左右湊到嬴政身?旁,嬴政下意識地俯下身?聽她講話?。


    “有人說?太後賜死了許多宮人。”


    這下嬴政的眉頭更緊了,太後殯天,全?國上下禁聲色,殺人也要慎之又慎,以避免驚擾亡魂。流言若是真的,趙姬就是公然對太後不敬,傳到外麵秦廷顏麵又要受損。


    嬴政:“這流言來自何處?”


    “路過巷子的時候偶然聽到的,等我去找人的時候,卻也瞧不見人影。”江寧自然不會恩將仇報,永巷令好?心提點她。她也不會把人送出去。她道:“原本子虛烏有的事情我不該說?的,隻是——事關王室威嚴,還是想著告訴王上一聲。”


    嬴政按了按太陽穴:“流言蜚語不會無中生有,隻怕有隱情——”說?到一半,嬴政好?像想到了什麽停了下來。他放下了按在太陽穴的手,看向甘泉宮的方向若有所思。


    看到嬴政的反應後,江寧在心裏長舒一口氣?,好?了,她已經給嬴政指出放刀的地方了。接下來就該他自己去把刀拿出來了。


    此時的嬴政隻會以為清理掉呂不韋和趙姬之間的聯係人嫪毐,但他會隨著調查發現趙姬與嫪毐之間的關係。到那個時候,政事上的問題會迎刃而?解,但是私人感情又是一次打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戰國求生手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海天一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海天一線並收藏戰國求生手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