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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湘張開眼,看到貼了百合花牆紙的牆壁,鼻子裏聞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她的大腦裏還一片雜亂,過去和現在交錯在一起,廝殺混戰。她就覺得自己像個失憶多年又突然想起過去的病人一樣。


    她坐了起來,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酒店為客人準備的簡單睡衣。長袖長褲,輕軟的棉布料子,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左手背有點涼,原來掛了點滴。手也已經洗幹淨了,連指甲縫都情理得很幹淨,雙手散發這清幽的香皂的氣息。


    不知道是誰打理的,不過顯然是個細心的人。


    這裏仍該是酒店醫務室的臨時病房,房間不大,有扇窗戶,外麵正是傍晚的景象。看來她大概睡了一個下午。


    真是浮生偷得半日閑,希望朱姐批準了假。


    顧湘掀開被子下了床。她既然醒了,也就不好意思賴著不走。


    門忽然打開了,張其瑞輕輕走進來。他看到她醒了,眼裏有一絲驚訝,皺著的眉頭倒是舒展開來了。


    “起來了?”


    顧湘點點頭,“我是昏倒了嗎?”


    “是的。”張其瑞眼裏有著很真誠的關切之色,“客人把髒東西潑到了你身上……不過已經沒事了,護士給你洗幹淨了,還換了衣服。”


    “我就知道。”顧湘摸了摸衣服,笑道,“謝謝他們,也謝謝你。”


    “還有哪裏覺得不舒服的?”


    顧湘搖頭,“我想我就是被嚇住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張其瑞沒說話。他應該明白顧湘是被什麽嚇住的。看來過去的經曆在她的心靈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嗎?”


    “什麽?”顧湘反應慢了一拍,“哦,你是說……其實,很多女人被這樣撲頭蓋臉地潑一身血,都會暈過去的。嗬嗬。”


    張其瑞卻沒笑。顧湘笑了幾聲也笑不下去了。


    張其瑞說:“醫生說你有點疲勞過度。我已經和朱清說了,給你放兩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倒是賺了。”顧湘笑。


    張其瑞也笑了一下,素來冷漠的臉上有著難得的溫和,“來吧,我開車送你回家。”


    張其瑞開的是一輛銀色雪佛蘭,非常樸實的家用型,和他的風格真有點不搭。其實他自己開車的時間也不多。平時工作忙,就幹脆住在了酒店裏。這裏有吃有喝還有人打掃衛生洗衣服,比自己住公寓舒服多了。


    不過張其瑞自己開車少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不大記得路。人總有缺陷,就連張其瑞這種看著全身上下都是優點的人都不能逃脫。張總是個路癡,這件事全酒店上至經理們,下至做衛生的大媽都知道。就算在自己的酒店裏,張經理也不止一次找不到北。


    顧湘都曾聽過關於張其瑞走迷路的笑話,說他有一次巡堂走到一半,想上廁所,結果就失蹤了。兩個小時候廚房的主管發現他還在找廁所。


    當然這個笑話很不靠譜。張其瑞好歹是總經理,他巡堂就和皇帝視察沒什麽區別,身邊自然跟著秘書助理和一大票重臣,眾目睽睽之下想失蹤都還有點難。


    不過可以看出,張總經理不認路這事,已經成了全民笑話。不過張其瑞公事上很嚴厲,私下倒也隨和,員工開他玩笑,他從來不介意。


    正因為張其瑞這個毛病,所以他車上裝著的gps是最先進最高進的,衛星聯網,智能導航,溫柔的女聲每到要轉彎處就用中英文提醒司機下一步該怎麽走。


    顧湘對這個gps興趣很大,“上次坐你的車,怎麽沒看到這個?”


    “上次壞了,拿去修了。”


    難怪上次就開錯了路。


    “至少酒店附近你還是熟悉的吧?”


    張其瑞笑,“你又聽到了什麽新的關於我路癡的笑話?”


    顧湘吐了吐舌頭,“沒新的了,還是那個在廁所迷路的。”


    “那幫家夥。”倒也不生氣。


    “我記得你以前在學校裏,去倒個垃圾都要迷路的。”


    “那時候才開學,我不熟悉也是很正常的。再說了,那麽一點小事,你倒記了這麽多年。”張其瑞斜睨了顧湘一眼。


    顧湘笑道:“沒辦法,你這人太完美,太無懈可擊了,隻有這點零星的醜事供我們茶餘飯後說笑的。我每次想到這事,覺得你也隻是一個凡人,就覺得自己不是那麽自卑了。”


    紅燈亮了,張其瑞把車停了下來。


    顧湘在沉默之中緩緩開口:“剛才我夢到過去的事了。”


    張其瑞看向她。


    顧湘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前方,她仿佛一下沉進了九年前的時光中,陰影籠罩住了她全身。


    我真素好孩子啊好孩子~~~~~


    “我夢到高二的那次事。我不小心把夾著信的作業交上去了,然後你和靜雲都被抓住了。”顧湘衝張其瑞抱歉一笑,“對不起。如果不是我,後來也不會有那些事。”


    “和你沒關係。”張其瑞平靜地說,“是靜雲她自己突發奇想要給我驚喜,是我粗心大意沒有看作業本。是……其實現在說這些也沒意思,都過去了。要怪就怪我們運氣不好,怪她父親不近人情。”


    “是的,都過去了。”顧湘輕輕歎了一口氣,“隻是有時候覺得,生活裏一點小小的事,就會改變一生。比如說,幾個月前,你去林城的時候沒有在我的小攤前麵停留。那麽,現在我們也不會一起坐在車裏,談起過去。”


    “我還沒謝謝你。”張其瑞忽然說,“那次事件裏,你替劉靜雲把寫信的事頂了下來。我欠你一聲感謝。”


    “但是這並沒有改變什麽啊。”顧湘苦笑,“你們兩個還是手拉著手私奔了。”


    張其瑞也苦笑了起來,“雖然隻有三天……不過人一生總要這麽瘋狂一回的。”


    “是啊……總要瘋狂一回的。”顧湘呢喃,“然後?”


    “然後就是回歸平靜,按部就班地過日子。”張其瑞今天十分難得地和旁人說了這麽久的私事,不過他並沒有要停的樣子。大概是孤單的日子也太久了,身邊的人也始終無法讓他敞開心扉去交談,如今有個故人坐在身邊,她知道自己所有的灰暗過去,他也知道她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們兩個人雖然並不親近,但是他們並沒有秘密。這種保持著一定距離,卻又坦蕩蕩的關心,反而讓彼此更加信任對方,願意和對方分享自己的隱私。


    “這些年,我也認識過很多人,也有認真地談過戀愛。不過初戀的感覺,是不會再有了的。”


    “結婚並不需要一定有初戀的感覺。”


    “你說話就像我媽。”


    綠燈亮了,張其瑞再度發動了車。


    顧湘抿著嘴笑,“我還有一個問題,如果你不想回答,也請別生我的氣。”


    張其瑞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好,我可以看在老同學的份上,不會和你計較的。”


    顧湘斟酌了片刻,問:“你後來還有和靜雲見過麵嗎?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張其瑞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車在川流不息的大路上行駛著,已經錯過了gps提醒的要轉彎的地方,但是車還是徑直開了下去。


    過了良久,顧湘都在為自己的唐突而忐忑不安而打算抱歉的時候,張其瑞才開口說話。


    “沒有。”他說,“沒再見過她。但我知道她一直過得很好。”


    顧湘望著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開口:“那個……”


    “不用再說了。”張其瑞顯然不想再談這個話題。


    顧湘搖頭,“不是的,我是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


    “是嗎?可是你……”


    “你不用擔心……”


    “不是的,其瑞。”顧湘指著gps,“你已經開過了兩個路口了,你都沒發覺嗎?”


    張其瑞下意識踩刹車,結果砰地一聲,後麵那輛車來不及刹車,狠狠撞到了他們車尾上。車劇烈地震了一下,幸好有安全帶,兩個人隻是受了點驚嚇。


    張其瑞第一反應就是問顧湘:“你怎麽樣?”


    顧湘說:“你倒不如問,車怎麽樣了……”


    “車有保險。”


    “難道我沒保險?”顧湘大驚。


    張其瑞白了她一眼,咬著牙說:“你當然也有!你是酒店的合法員工!”


    顧湘幹笑,“先看看車吧。”


    後麵那輛車的車主已經從車裏下來了,咚咚跑過來,氣勢洶洶地捶玻璃。


    張其瑞搖下車窗,從容地抬頭望了對方一眼,那個年輕女子一愣,氣勢當場就弱了一半。張其瑞再下車來,微笑著同她禮貌溫和地商量索賠和維修,很快讓對方另外一半怒火也熄滅了。最後雙方和平友好地留了聯係方式,分道揚鑣,那女孩子還戀戀不舍地叮囑張其瑞一定要打電話。


    顧湘目睹全程,簡直歎為觀止。她隻記得以前孫東平到處追女孩子的樣子,那風流又賴皮的作派,她以為天下男人對女人都是一個態度。如今見了張其瑞的表現,才知道原來拿喬也可以是一種誘惑。優雅的,無聲的,含蓄的,潛移默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可以把對方牽著鼻子走。


    幾年不見,當年的冰山王子,原來也已經成熟如此了。


    張其瑞把車停路邊,沒過多久,小於就匆匆開著一輛寶馬趕到了。


    小於依依不舍地把駕駛座讓給了張其瑞,自己準備把那輛尾燈被撞壞的車開去修理。他苦著臉反複叮囑老板:“張總,麻煩您這次真的要聽從gps的指導了。請您真的要注意前後車輛了。拜托您真的不要再出事了……”


    “知道了!”張其瑞打發他,“回頭老爺子問起來,我就說是別人撞我的。”


    小於委屈地嘀咕:“老爺子才不會信呢。”


    小於不放心地走了。張其瑞這才搖上車窗,扣好安全帶。他的手習慣性地往右邊儀表盤摸了一下,一頓,低聲罵:“這個小於!”


    “怎麽了?”顧湘不解地問。


    張其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顯然有點尷尬。他挺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這車……沒有gps……”


    張其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顯然有點尷尬。他挺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這車……沒有gps……”


    顧湘看著他,他也看著顧湘。然後顧湘長長出了一口氣,“下車。”


    “打的嗎?”張其瑞解開安全帶。


    “下班高峰期,哪裏叫得到車?”顧湘拉開車門,“我來開。”


    “你?”張其瑞失笑,不以為然。


    顧湘已經繞了過去,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我會開車,出獄不久就學會了,以前送貨什麽的也經常開。”


    張其瑞一針見血,“有駕照嗎?”


    “當然沒有。”顧湘衝他擠了擠眼,慧黠一笑,“所以我會更加小心。”


    張其瑞有點狼狽地被她從駕駛座裏趕了出來,坐去副駕。顧湘熟練地係好安全帶,打火發動。她的手摸了摸方向盤,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就像一個終於能夠單獨開車的少年一樣。


    “我還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駕駛寶馬車。”


    “是嗎?”張其瑞看著她眼裏興奮的色彩,把安全帶係得更緊了一點,“如果這輛再撞壞,那我們家隻剩一輛奔馳了。你估計會更開心吧?”


    “別鼓勵我。”顧湘衝他一笑,踩下油門。


    當然,顧湘的駕駛年齡雖然不長,但是技術並不張其瑞低。她開車同她的人一樣,溫和穩重,細心守矩。從不趕紅燈,從不超車,速度永遠保持在20邁,交警叔叔最喜歡這樣的司機了。


    張其瑞不是一個急性子,可是天下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受這種車速。所以這一路他都坐得痛苦不已,又不好開口催,隻好時不時地清清喉嚨表示自己的不耐煩。


    顧湘還反過來教育他,“我發覺,其實如果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開得那麽快,趕那幾分鍾的時間,真的沒意思。如果全天下的人都像我這樣開車,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車禍發生了,人間會少很多悲劇。”


    張其瑞補充:“是啊,雖然你沒有駕照,但是你深諳大理。”


    “很感動吧?”顧湘衝他挑了挑眉毛。


    顧湘打開了車裏的音響,隨著節奏晃著腦袋。她今天可以開這麽好的車,心情非常好,不論是先前的噩夢還是張其瑞的牢騷,她都全部拋在了腦後。


    張其瑞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不喜歡聽周傑倫?”顧湘調小了音量。


    “不是的。”張其瑞有氣無力地說,“我在想,等會把你送到了宿舍,我怎麽回去?”


    “噢……”這的確是個問題。


    等到了宿舍,正是吃飯呢的時間。


    顧湘邊招呼張其瑞上樓,“我室友回家去了,家裏就我一個人。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就上來吃頓便飯吧。”


    “你下廚?”


    “有什麽好奇怪的。”顧湘還有幾分得意,“我也不是自誇,我廚藝很不錯。你吃過我做的幹點,應該對我有信心才是。而且,保證幹淨。”


    張其瑞今天實在有點驚訝。印象中顧湘是個溫順柔和,老實刻板的人,經曆了人生大挫折後,更是有點消極低沉,缺乏情趣。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麽機敏活潑的一麵。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女孩,而會譏諷,會開玩笑,會製造驚喜。就仿佛一塊看似普通的晶石,磚了一個麵,突然綻放出光彩來。


    顧湘見他沒說話,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不免有點慌,“不好意思,我隻是隨便說說的。”


    “沒事。”張其瑞回過神來,“前幾年潔癖很嚴重,後來去看了心理醫生,進行了治療。現在已經好多了,有時候會覺得不舒服,但是也能克服。”


    顧湘放下心來,領著張其瑞上樓。


    住了幾個月,這套小屋子已經在兩個女生的努力下,布置得越發像一個家了。沙發套著手工沙發布,三個又大又軟的抱枕躺在沙發上,而一隻老貓則趴在一個抱枕上睡覺。


    富貴看到主人回來了,敷衍地叫了一聲,自己舔起了爪子。對於張其瑞,它則是完全忽視了。


    顧湘摸了摸它,對張其瑞說:“請隨便坐吧。冰箱裏有菜,我很快就弄好。對了,我記得你也不吃辣,是不是?”


    “不吃辣,不吃蔥。”


    “果真沒記錯。”顧湘係上圍裙進了廚房,留下張其瑞和富貴大眼瞪小眼。


    張其瑞在沙方上坐了下來。富貴警惕不滿地瞪著他,因為自己的領地被侵占而不滿。張其瑞不知道在怎麽去和一隻貓打招呼,他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去摸摸它的腦袋。


    顧湘正拿著一枚雞蛋打算敲開,外麵突然傳來一聲男人的悶呼和一聲貓的慘叫。她嚇了一大跳,雞蛋落到台子上,打了一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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