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覺得委屈, 洛寧試圖扯回尚被他抓著的手腕, 淚眼汪汪地說著,“二表兄,你抓疼我了。”


    洛寧抿著微腫的紅唇,愈發覺得委屈,心中卻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澀痛來。從前她費盡心思,想勾引他卻總是被他一本正經的拒絕。後來知韞哥哥回來了,她不想再去與他糾纏了, 可他又是這幅模樣,還不讓她與知韞哥哥來往!


    “現在還覺得我待你冷若冰霜嗎?”楊晟真放開她的細腕, 順了順她有些淩亂的長發,輕撫著她臉頰安慰道,“我之前便說過,我性子冷淡,生來便是如此。況且我讀書求學數十年,就算是師妹也是與我們一同讀書求學,並無差異。因而我便不懂如何與女子相處。”


    “之前叫你莫要多想,便也是如此。我並非厭惡你,所以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緣何要將他與我待你如何相提並論?你說是不是,珍娘?”


    珍娘?洛寧這回再也坐不住了,她緊緊摁著交椅上的扶手,看著他一時目瞪口呆。他怎會知道她的閨名?還擅自稱呼她為珍娘?莫非他聽到穆廣元喚自己珍兒,他知道了她與知韞哥哥的事了?


    “二,二表兄說的……是。”洛寧虛虛提著氣,努力控製著自己心中的情緒,“可……二表兄怎知……我名喚珍兒?”


    “那晚你在秋凝湖邊放河燈時便說過。”他凝視著她的麵龐,修長白皙的指節不緊不慢地逡巡到她的唇瓣上,做著親昵的動作,可他卻麵不改色,“珍娘不是說我一向待你冷淡嗎?如今喚一個隻有你我二人才知的稱呼,不是如珍娘所願?”


    隻有你我二人才知?洛寧聽到這幾個字後才稍有放鬆,不過她心中鄙夷,覺得他這般行徑分明是在狎弄自己,就像是在刻意逗弄一隻鳥雀兒。


    這樣的楊晟真倒真是令她心生畏懼,


    “二,二表兄,你這樣令我有些不習慣……”洛寧黛眉緊蹙,抓住他作亂的大掌,定定地看向他,“洛寧還是喜歡二表兄之前的模樣,那樣清冷矜貴的端方君子……二表兄,我們來學書吧。”


    得趕緊揭過這個話題了,不然誰知道等會兒發生什麽事?


    “嗬!”他突然抽回手,冷笑一聲,“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吧,穆廣元不是極善書法?且由他教你去吧。”


    楊晟真斂目思量著,輕輕撚著右手上的佛珠。女人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待她冷時她總是多想,遂了她的意後又被萬般嫌棄,看來還是不能讓她輕易得到……


    洛寧直覺不好,可她要拿到二表兄的摹本回去給知韞哥哥看。紅唇幾乎被咬出血色來,她抬起眼簾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二表兄不是說了叫我與穆大夫保持距離嗎?怎麽如今還要我過去與他學書?”


    “可是……這我哪敢啊,他一個眼神看過來便令我害怕。”洛寧見他神色逐漸舒緩,不動聲色地抓著他的衣袖,“他哪有二表兄待我這般好,府中除了姑母外,就隻有二表兄能護著我……”


    “你明白就好。”他沒有扯回被她抓著的衣袖,反而是桌上的匣子收攏撤去,拿出一本《金剛經》並著若幹宣紙。


    洛寧垂眸打量著那書冊,想起自己所來的目的,緊緊貼在他的身旁,嬌聲道,“之前在湖州,父親母親都喚我珍兒。”


    她說著,眼眶逐漸濕潤,拿著帕子自顧自地拭擦著淚水,“可自打雙親去後,洛寧來了京城,便沒人再會喚我珍兒了,是以覺得一時傷感,故而也沒再提起這個名字。”


    楊晟真見她哭得眼眶紅潤,梨花帶雨,頓時覺得那一瞬間心中有什麽隱隱劃過。


    “二表兄,珍兒今日就想學二表兄的書法,不想學旁的……唔!”她將臉埋在他的墨藍色道袍廣袖上,瞬時氤氳出一片濕潤。


    “莫哭了,雖然於你而言學我的書頗有難度,不過我教你便是。”


    “珍兒多謝二表兄,二表兄真是極好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莫要言語,學書時切記要專心。”


    “……”


    不管他規矩如何多,不過得到了他的摹本,那就是不虛此行的目的。


    拿到了他親自寫的東西,洛寧想也未想,找著去淩清閣的機會,把摹本帶給了穆廣元。


    洛寧來時怕被看出異常,還是將唇瓣用冰塊敷得不那麽腫了才敢過去。


    穆廣元在自己的廂房中寫著藥方,一抬眸便見是她來了,視線凝視在她額角的白紗布上半刻,旋即又將案上的信件盡數收回。


    “穆大夫。”洛寧大致向四周掃了一眼,不動聲色的關上門。


    接著洛寧便快步走到他的身邊。


    “知韞哥哥!”洛寧眉眼含笑,歡悅地看向他,“這是二表兄親自寫的,我拿到了。”


    穆廣元接過摹本,看著她有些泛著青紫的唇瓣,旋即垂下視線,握著摹本的指節越來越緊。


    他是醫者,她的這些小把戲在他麵前根本毫無作用,隻能是欲蓋彌彰。


    “你與他在扶光院究竟做了何事?”撚著紙,他眼底燃起一股幽深晦暗的火焰,連平日裏舒朗的聲音都沉了幾分。


    “沒……沒做什麽,就是他給我包紮……抱紮了傷處,又教……教我寫字……”洛寧不覺間垂下眼眸,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愈來愈弱。


    穆廣元眼眶微紅,看著她垂著眼眸驚慌又無措模樣,他的視線掃過手中摹本,停留了一瞬兒,指節漸漸鬆了力道。


    “原是……如此。”他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淡然,隻是略微沉思片刻,又歎了口氣,看向洛寧,“珍兒,我也隻是擔憂於你罷了。記得你上回脖頸處那駭人的傷,你還騙我是衣領磨損的……”


    “不是,那是二表兄發瘋時候掐的!”見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口,洛寧抬起眼簾看著他快速回答,“隻是那時我不知你便是知韞哥哥……”


    穆廣元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深沉的眸子裏流露出一絲不可置信來,“發瘋?”


    畢竟這兩個字很難與霽月光風,淵亭嶽峙的未來楊氏宗子產生聯係。


    “就是二表兄有次,也不知什麽緣故,整個人就像中了藥似的,神誌不清。”


    聽到中藥二字,穆廣元看向她的目光逐漸複雜起來,一般男子,除了中□□還能中什麽藥?


    “知韞哥哥,你……你別誤會,我與二表兄沒有那種關係的……”洛寧紅著臉龐,急忙解釋道。


    “可你發現了他的秘密,憑他的周密,又怎麽會讓你活著?”這正是他的疑惑之處,除非就是楊晟真待她,確實比他想的還要特別……


    “珍兒,你我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隻是擔憂你……”


    他蹙著劍眉深深凝望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二表兄隻是把我當成一個玩物罷了……”想起方才楊晟真的狎弄,洛寧眸光頓時晦暗起來,撇著唇瓣,麵上的嫌棄也愈發難以掩飾。


    穆廣元打量著她的神色,扶著下頜思量著。楊晟真是出了名的性情冷淡,不近女色,既然他沒有動珍兒,那珍兒在他心裏定然是與旁人不一樣的。且他又是男子……


    他垂眸看著手中的摹本,聽著耳邊的洛寧對楊晟真的埋怨。不過雖是如此,也方便了他日後的行事。


    “珍兒,你想不想快些與我一同離開這楊府?”他眸中閃著一絲炙熱,沉沉地看著她,洛寧此刻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在劇烈的跳動。


    “當然想了,楊府不是我的家,我沒有一刻不想離開的。”


    “不過得等我處理完手頭上的要事,隻是要想快些,還須得珍兒助我一臂之力。”他收好楊晟真寫的摹本,不動聲色地藏於袖中,旋即握住她的手。


    “什麽事?隻要是珍兒做得到的,知韞哥哥盡管說。”


    穆廣元看著她垂眸輕笑,又抬手愛憐得撫了撫她的額發,“他又非醫者,等會我再替你好生處理一下,免的留疤。”


    “知韞哥哥,是何事啊?”洛寧微微歪著頭,蹭著他的手心,以往她早就習慣了他這樣的觸碰,有時他甚至還會為自己梳發,挽各種各樣的發髻,再插上好看的步搖發簪……


    “今日我他喚我去扶光院,我不慎遺落了我娘留給我的信物。你是見過的,隻是我確實不太方便過去討要,若是你去了扶光院,可替我看看,應是在正房裏遺落的。”


    穆廣元頓了頓,不緊不慢道,“隻是此事不可聲張,我娘之前……那事也確實不為世俗所忍……所以我怕若被人知道了會引發是非。或許二公子偶然撿到過,但他也會將之視為禁物,甚至還會搜查府中的下人對他們嚴加拷問。”


    洛寧抿著唇看向他,心中有些許澀痛。她也是有印象的,那次阿娘將他帶回來時,他死死抓著脖頸上的那黑墜子不放手。


    後來相處久了才知,他阿娘是做那種營生的……每次想到這,洛寧便會想到自己的阿娘也是,都是苦命的女子,不過阿娘後來遇到了爹爹,才脫離了那種苦海,知韞哥哥與阿娘卻於流民中走散,他就這樣獨自流浪到了湖州的寺廟。


    “知韞哥哥放心,我會去扶光院把她帶回來的。”洛寧深深地看向他,心中莫名有些心疼。那塊黑糊糊的石頭,聽知韞哥哥以前說過,裏麵有他阿娘的名字和血,更不好叫旁人看到。


    穆廣元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塊烏黑的墜子遞給她手中。洛寧看著手中那物頗為震驚,“知韞哥哥,這不是在扶光院嗎?”


    “這是假的,我用黑耀石磨的。隻是楊晟真心思縝密……若你冒然拿了,我怕他會懷疑到你身上。珍兒隻需找準時機把墜子換了便可。”


    穆廣元重新替她包紮處理了傷口,洛寧握著手中的那枚墜子,突然想起了上午在東跨院看到的慘像,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神色認真看向他。


    “知韞哥哥,我今日在東跨院看到了一具女屍……似乎像雲芝……”她的語氣像是有千斤重似的,洛寧擔憂地看向他,心中莫名惴惴不安起來,這還是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懷疑他。


    第42章 約定


    “怎麽?她看見了你我在此溫存的場景, 且不知她在門外聽了多久,聽到了什麽。我這麽做,不過是力求自保, 以絕後患。”穆廣元見她慌亂無措小心翼翼地模樣,眸色認真地起身向前走近,深沉的目光與她對上, “珍兒不是也經常受她所欺嗎?難道你就不恨她?”


    “我們這麽做,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穆廣元神色愈發凝重, “如今情況艱難,珍兒莫要覺得我變了……審時度勢也隻得如此。隻是珍兒要記得, 我不殺人, 人便要殺我……”


    “可是, 知韞哥哥。”洛寧一時有些無措, 和雲芝相處的那些場景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雲芝雖然可恨, 可那……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


    “難道珍兒就想看到你與我皆橫屍此地才滿足?”他神色一凜,迷起狹長的眼眸, 淩聲怒叱, 麵色頓時冷下幾分,語氣中也透露出一種陌生的寒涼。


    “珍兒,你且回去吧。這是安神香,若你仍覺得於心不忍,睡時記得燃上。”


    見他取來一些香料遞給自己,洛寧頓時覺得有些荒謬。


    有安神香便能安心中的愧疚與畏懼嗎?


    可知韞哥哥說的到底也是沒錯的,若是雲芝將她與知韞哥哥的事透露給了姑母, 或者是二表兄,如今他們怕不得在楊府寸步難行, 甚至更會有生命危險。


    “知韞哥哥,我明白了,那改日我去寺廟替你祈福可好?”她軟下聲來,淚眼汪汪地看著他,最後還是接下來他遞來的香料。


    “都可,我不太信這些。”穆廣元看著她漆黑明動的淚眸,歎了口氣,“珍兒,你我皆是無奈被卷進去的人。自從我在楊府第一回 見你,我便在心底早做了打算。其實我做的這些,不過都是為了我們能早日回去,我不怕別的,唯有怕珍兒你不信我,這才是最令我悲慟之事。”


    “知韞哥哥……”洛寧握著手中安神香,上前一把抱著他,瞬時潸然淚下,“為何……我們會變成今天這幅模樣……上天為何不能眷顧我們幾分?若是沒發生那些事,我們在湖州不早就是和和美美的夫妻?”


    “世事難料,誰又能說得準呢?”穆廣元從後攬住她的腰肢,輕撫著她柔順的長發,垂下眼眸凝向她的身後,“現下可控的便是我們自己。等我處理完那邊的事,珍兒便可放心了……還有,你去扶光院……切莫犧牲自己……不必為了他做太多……”


    “我知道的……知韞哥哥……下回我便不會再用藥控製葵水了,你莫擔憂……”察覺他抱著她的力道更緊了幾分,洛寧心中湧上一陣暖流,“知韞哥哥放心,我不會那麽傻,將自己都搭上去的……畢竟我們才是未婚夫妻……珍兒都知道的……”


    雲芝的屍首被找到之後,頭一個坐不住的便是棲香院。


    韓氏看著桌上放著的那方木匣,精明上挑的眼眸細細眯起,卻也遮掩不住其中的疲倦之態,“嬤嬤,你說雲芝怎麽會突然跌落枯井中?”


    見韓氏神情不佳,眉眼間的煩躁隱約上浮,李嬤嬤躡手躡腳地上前,“老奴不知,雲芝這丫頭,平日裏殷勤慣了,且說話又不著腔調,得罪了什麽人也說不準……”


    “嗬!得罪了什麽人?她能得罪什麽人?隻是我見那小蹄子近日裏頗有些蹬鼻子上臉,仗著背後有了扶光院做靠山,就頗不把我這個姑母放在眼裏。”


    “你看看那倆個丫頭,一進流雲院,恨不得眼珠子都長在我身上。可也不想想……流雲院到底也是我二房的地盤,大房這般不顧及規矩,將手伸向我這來……這事,我一想起來就渾身不得勁兒。”


    李嬤嬤眼睛一掃,順勢捏上韓氏的肩膀,幫她舒活舒活筋骨。


    韓氏打開那匣子,一件一件數過裏麵的金珠,玉器來。盡管一件未少,可她心中還是愈發煩躁。“嬤嬤,我是否做錯了?”


    “太太緣何如此發問?”


    “那小蹄子不僅算計起我文哥兒的傍身財來,還不顯山露水的與我作對,那他日還能得了?我怕有朝一日,她若真得勢,會反過來將之前的怨氣盡數撒過來。到時候我與文哥兒……哎……”


    “太太莫要難過,如今朝局動蕩,難道太太忘了顧首輔如今尚在詔獄之中……進了詔獄,有幾個能出來?她若是敢翻天,不如太太就將當年的事捅出來。那時顧家失勢,大老爺與顧家水火不容,到時就算顧家怨恨太太,但也動不了太太,不是嗎?況且,還有郭欽個閻王,若是被他知曉當年的事,太太覺得沒有您的庇護,她還能好過?”


    韓氏被李嬤嬤一點,頓時豁然開朗,“嬤嬤不愧是母親留給我陪嫁丫鬟,果然事事為我著想。隻是,她這般也怨不得旁人,韓崮不過是不仁不義之徒,且又是外室所生,他哪裏配我的弟弟?若不是當年母親未能生下男胎,哪能使我韓家日益式微,到頭來險些便宜了那些沒臉沒皮吃絕戶的宗族。”


    “不過,那小蹄子又不知道這些恩怨。原先我怕引來大麻煩,故而也未提起,隻當我能掌控得了她。那時覺得,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引火燒身……”


    李嬤嬤瞅了一眼四周,附耳在韓氏耳畔說了幾句,不一會兒,便引得韓氏笑容滿麵。


    “好,就按嬤嬤說得辦。雲芝的事,如今尚且沒有證據,我便不與她計較。不過至於如何處理雲芝的後事,還要勞煩嬤嬤安排,就暫且以姨娘的禮製,頭兩年先給她家裏送五十兩銀子安撫安撫吧,就說是失足落水淹死了。”


    李嬤嬤凝神片刻,臉上的褶子幾乎擠在了一起,良久才道,“太太放心,老奴這就去安排。”


    洛寧也多次去過扶光院,不過她都未能找到機會,楊晟真坐在那裏,不是教她寫字便是教她彈琴對弈。她倒不好動手的,恐惹得猜忌。


    不過隨著今年初雪到來,楊府迎來了歡暢的喜事。原次輔楊淩被聖人任命為大周的內閣首輔。楊府眾人皆喜不自禁,因著這事連下人都得了許多賞賜。楊淩年少成名,在弘農常被人稱之為神童。而今,不過四十又三,便被任命為首輔,相比顧首輔年逾六十才坐上內閣首輔的位置,楊淩確實乃舉世罕見之才。


    眼下,洛寧卻愈發焦急。隨著府中升遷宴的到來,楊晟真或許就會和太原王氏定下婚約。雖然他未曾明麵表示,可以往觀他對待自己父親的那種恭敬,尊重的態度,萬一家中脅迫,他定然會妥協……何況,他自己又是怎麽想的呢?


    對待一個玩物,他總是用模棱兩可的態度。洛寧漸漸不安起來,目前她還沒有拿到知韞哥哥視為珍寶的墜子。萬一他在這段時間訂婚了,那自己這個表姑娘就更找不著機會去扶光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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