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楊晟真立在門外,凝視著格門若有所思。方才他在路上,還是覺得他應該多安撫她一些,她心思細膩,容易想多,若是因為今日的事又被她誤會了去,便不好了。


    門內依舊沒動靜,楊晟真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不過離開半刻鍾的時間。且她又經曆今日的事,心思細膩的人,又怎麽可能睡得下去。


    “珍娘,我有話與你說。”


    珍娘?


    裏間的洛寧看著身邊的男子,即使隔著漆黑的夜幕,她依舊能察覺到幾分危險的意味兒。


    心裏對楊晟真又氣又怒,同時更害怕他方才有沒有聽到什麽不該聽的。她摸了摸身上的衣衫,提了一口氣心卻依舊心有餘悸,還好方才她與知韞哥哥隻是擁吻撫慰,並未做到那一步,否則他來了站在門口若是聽到,到時被捉奸在床,她和知韞哥哥便完了。


    洛寧披著外衣,看見身邊的男子躍上房梁後,才緩緩過去開門。


    門剛打開,迎著月輝,楊晟真看清披著外衫,鬢發微濕的女子,以及鋪麵而來的酒氣,一時眉頭緊鎖,卻又說不出一句話。


    他就知道,她還是會多想。不過他也有錯,他暫時說不清王繪青的事,隻能轉過來安撫她。


    “你喝酒了。”不是詢問,而且肯定。洛寧想起方才氤氳在周圍的酒香與濃厚的男子氣息,一時垂下眼簾,不敢看他。她現在隻盼著知韞哥哥方才沒有在不合適的地方留下印記。


    “珍娘。”他似乎也沒有想追究的意思,而且抬起靛青的長袖,將他那串經常帶在手上的佛珠取下,重新調整大小,係到了她的右腕上。


    即使這樣,佛珠帶在她手上依舊顯得鬆泛。


    洛寧不明所以得看向他,楊晟真放下她的皓腕,“珍娘,這串佛珠自我記事便一直戴著。是我母親從淨禪寺求來的。這麽多年,也確實能護我安康,今日我把他予你,願珍娘一直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洛寧蹙眉不語,莫名的慌亂湧上心頭,竟然覺得戴在她腕上的佛珠愈發燙手,刹那間她竟然想回頭看看。


    “二表兄,這實在太過貴重,且對你意味非凡,不該給珍娘的。”思慮之下,洛寧還是打算將佛珠取下,卻被他及時製止住。


    “正因為對我意義非常,所以我才想把他贈你,從前我確實希望自己安康喜樂,可如今我卻希望你也安康喜樂。珍娘,隻要你信我,我便不會讓你失望……”


    對他意義非常,縱然陪伴了數十年又如何,不還是輕而易舉的贈與旁人嗎?甜言蜜語隨口撚來,若不是她那日親眼所見,若不是那一紙燙金婚書送進楊府,興許洛寧真的會信了他。


    “……我信二表兄。”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說出這種話。想到裏間的人,洛寧隻想咬下自己的舌頭。她在心底說服自己,她隻是希望楊晟真得了好能早些離開,別再站這礙她的眼了。


    “珍娘,烈酒傷身,今日早些睡吧。等後日我帶你出去。”


    “啊?”見她仍在發愣,楊晟真抬手勾起食指,輕蹭了蹭她的鼻尖,洛寧嚇得旋即緊閉雙眸。


    待她再抬起眼眸時,方才的男子早已離去。隻剩眼前的那愈來愈遠的顛藍身影,逐漸與夜幕融為一體,再也看不清,看不見……


    第47章 爭論


    回到房內, 洛寧將燭火點燃,持著燈台去了裏間。


    微弱的燭火猛然跳動,洛寧垂眸凝視著閃動的火苗, 握著燈柄的手緊了緊。她走進了裏間,仰起頭向梁上壓低聲音道,“知韞哥哥, 他走了,你下來吧。”


    頂上一片寂靜。洛寧想起方才楊晟真對她說的那些話, 是不是也被知韞哥哥聽了去。她頓時攏緊秀眉,眼眶濕潤, 定定地向上看去。


    手中的燭台閃動的愈發明顯, 幾欲熄滅。洛寧喚了數聲, 卻仍不見人回應。她愈發憂慮, 直到冷風劃過臉龐, 她稍稍側身, 才發現裏間的那扇支摘窗正大剌喇地敞開著。


    心中莫名堵著一口氣。方才他們二人分明是情正濃時,卻偏偏被人打斷。知韞哥哥又會怎樣想她與楊晟真?


    她與知韞哥哥早已得過父母的認可, 畢竟將來也會成婚, 提前夫妻敦倫也無可厚非。


    知韞哥哥走了,她還得將屋裏的東西收整一番,萬一明日未雨和先雪見了,再傳給楊晟真。要是和今晚她獨自飲酒的事對不上,恐還要惹他生疑。


    洛寧將支摘窗合上,又用手中的燈台將屋內的所有燈燭都點燃。收拾完地上的碎瓷和淩亂的桌案後,洛寧本欲休息, 可瞥見博古架後躺著的兩個女子,她著實被嚇了一跳!


    “未……未雨?”見她和先雪正沒有知覺的躺在地上, 洛寧抬眼小心翼翼掃過她們。腦海中一時不由得想起了雲芝。她急忙上前,探了探未雨和先雪的鼻息。


    感受到她們平穩的氣息後,洛寧有氣無力的坐在地上,仿佛被抽了魂魄的行屍走肉。還好她們沒事,不然麻煩就大了,她心中亦是不願知韞哥哥再度殺生,有時候沾的血多了,她心中便愈發不安和愧疚。她隻想好好的活著,和知韞哥哥一起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並不願將他們的幸福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


    不過,說起來,知韞哥哥今晚確實是怪。早上她還見他與黃灝欽一起匆匆而去,到了夜裏卻藏匿在她房中飲酒,還強行……


    視線漸漸落在手中的佛珠上,洛寧默默閉上了雙眸。


    越到冬天,天氣便愈發寒涼,從昨夜開始,雪花紛紛揚揚落個不停。想起了楊晟真說的要帶她出去,恐怕也就是今日。洛寧躺在榻上,蹙眉沉思。這麽久以來,她一直找不到機會去扶光院拿回東西,如今楊晟真要出去,這於她而言不是天大的機會?


    那就裝病,不去了?


    洛寧正想著,未雨和先雪已過來請她,說是二公子要帶她出去。


    洛寧心裏正別扭著,卻驀然想起昨日去看楊嘉雨卻被攔在外麵的事。因著那日,楊嘉雨失手用瓷瓶砸傷了黃灝欽,被楊老太太罰跪祠堂。她昨日想去探望卻無功而返。


    她正愁見不到楊嘉雨,也愁楊晟真總是待在扶光院,如今不是一舉兩得?


    洛寧想也未想,穿著厚厚的牙白色兔絨大氅,撐著油紙傘過去了。


    洛寧被人帶到了扶光院,抬眸間發覺那人正撐著傘立在覆雪的銀杏樹下,靜靜地看著她。一身月白道袍和藏青鶴氅將他襯托得格外俊朗,似乎要與這雪色融為一體。


    “走吧。”


    顯然他已等候她多時,洛寧咬了咬唇瓣,眸中閃過一瞬無措。


    “二表兄……珍娘今日不想出去。”她說著,臉頰微紅,怕被他看著,又迅速別開臉去,“今日雪下得這麽大,且珍娘本就體寒……”


    看她將小臉縮進兔絨頸子中,神情嬌羞又無奈,楊晟真心中恍惚,看著她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無礙的,馬車是暖和的,到時候珍娘莫下車就成。”


    洛寧隔著紛紛揚揚的雪與他對望,她微微抬起下頜,從蜜合色油紙傘下伸出纖瘦的柔夷試圖去接住垂落的雪花。冰涼的雪羽觸碰到溫熱,旋即在她掌中消融,順著掌心的紋路蜿蜒流下。


    洛寧笑著看向他,唇角扯出一絲無奈,“二表兄,嘉雨妹妹還在跪祠堂,這雪這麽大,她身子又向來不好。若是洛寧今日真能暢然與二表兄一起出去遊玩賞雪……洛寧不願欺騙二表兄,一想到六妹妹,洛寧便沒了興致。”


    楊晟真看著她,劍眉輕擰,今日本欲帶她去淨禪寺請慧慈法師替她算算命理,順便去山上小住一段時日。


    他平日裏到與府中的姊妹往來甚少,也隻是聽說昨日祖母因為六妹妹唐突客人的事怒不可遏。不過她既然開口了,他也不會讓她的話掉下去。


    “走吧。”他撐著傘走近她,洛寧蹙眉不解,呆愣地看著他,“二表兄你——”


    “我隨你一同去祠堂。”


    出了扶光院,洛寧才反應過來,他要與自己一同去祠堂,莫非是想解決了楊嘉雨的事,再好帶她去山上。


    可是,她也不願去山上,也不想去找什麽慧慈法師算命理,反正到時候那法師真有些本實,看穿了她的事該如何是好。


    “二表兄,為何六妹妹要嫁給黃大人啊?”洛寧撐著油紙傘與他並肩而立,同時也想尋著機會為楊嘉雨爭取一番,想起要說的話,洛寧擰著眉,壓低聲音道,“她們都笑六妹妹要嫁的是一個克妻的鰥夫,他還有一個三歲的幼女……”


    楊晟真凝望著眼前的雪花,微微偏向她側過臉龐。黃灝欽此人,他也聽說過,算得上是老師好友的門生,至德十九年的探花郎,現今在工部任職。官職不大不小,早年間但是任職禦史台時曾因彈劾王氏被貶官下獄。如今到也沒聽過他有其他政績。


    “哎……六妹妹正如花似玉的年齡,合該嫁一個品行端正的好郎君。怎麽能給人當後娘呢?”她說著,似乎感同身受,語氣都不由得哽咽了幾分。


    “他為人品行端正,六妹妹嫁他並不算差。”楊晟真隻給出這麽一句話,洛寧聽著暗自咬緊了牙關,餘光不悅卻又小心翼翼地瞅著他。


    事不關己,自然高高掛起。他生來就是楊家未來的宗子,近乎生活在眾星捧月的環境中,又哪裏懂一個庶妹的生存有多不易,又哪裏體會得了她一個庶房的表姑娘的生存有多艱難!


    “可……六妹妹一向性情溫和,昨日卻因為見到了黃大人而情緒失控,失手碰倒了瓷瓶傷了他,才被老太太罰跪祠堂的。六妹妹分明不喜歡他……”


    “珍娘,我隻是說六妹妹嫁他並不算錯,可並未說他娶六妹妹就是好?你可懂我的意思?”


    洛寧暗自扯著唇角,抿了抿唇,淚眼汪汪,委屈地看向他,“珍娘不懂二表兄的話。”


    “他心心念念於亡妻幼女,亦是被楊家逼迫著同意了這門婚事,並不如外界所傳是自願而娶,他也並非克妻之人——”


    正說著,對麵急衝衝走過來一個穿著水紅短比甲的丫鬟,一過來便向楊晟真行禮。


    “二公子,王二姑娘來了,在芷梅院中,太太請您現在就過去。太太她有急事尋您。”淳月低垂著頭,氣息平穩地陳述著鄭氏的話。


    洛寧下意識得往楊晟真身後挪去,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有說是何事?”楊晟真劍眉緊皺,餘光瞥見身旁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向後挪了幾步。


    “二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淳月說完,抬眼掃了一下洛寧,便匆匆而去。


    洛寧立在他身後,聽著踏雪的聲響漸漸遠去,才意識到此刻隻有她與他二人。


    見他依舊不動,隻是默默看著自己,洛寧愣怔片刻,“二表兄不去嗎?”


    “走吧,珍娘,我先送你去祠堂。”


    二人並肩而立,寬大的衣衫時不時挨著,似乎要融為一體。洛寧不安的心情也漸漸好轉。拋開他方才那些雲裏霧裏模糊不清的話,願意送她去祠堂也算做回人了,何況等她從祠堂裏出來說不定還有機會摸去扶光院。


    “二表兄剛剛為何那樣說黃大人?”


    “哪樣?”


    “就是克妻啊,六妹妹……”洛寧實在不忍心說下去,可若是不說,等會兒他一走,便再也不好找機會提這事了,“莫非二表兄就忍心見六妹妹香消玉殞嗎?”


    楊晟真頓時想起自己書房裏的那幅《臨江圖》寂寥的鳥鳴與滾滾的江水從他腦海中略過,他定然地目視前方,沉聲道,“再等等。”


    他先她一步踏雪前行,現在他的計劃還未完成。目前楊氏和王氏的棋局且不能亂,黃灝欽在這場棋局中處於各種地位他暫且還摸不準,就像那股一直處處與他作對的力量一樣,隱匿的深,叫他摸不著頭腦。


    不過,守株待兔,總有一天,他會掌下這盤棋局扭轉乾坤。


    他正出神思量著,卻發覺身後之人佇立在那兒久久不動,楊晟真微微側身,對上她的視線,“六妹妹的事,珍娘不用擔憂。我既身為長兄,便不會讓她有事。”


    得了這句話,洛寧心中提著的一口氣終於放下。有了楊晟真這一句承諾,楊嘉雨便不會有事。


    “二表兄真好,”洛寧提著裙擺,邁著小碎步快步跟上他。


    第48章 暗換


    楊晟真帶著她去了祠堂, 果真暢通無阻。迎著風雪,兩邊的侍衛皆佇立在一旁恭敬地喚他二公子。


    洛寧微微側眸看向他,神色複雜。昨日她可是在這裏求了他們好久, 這些侍衛仿佛就是冰渣子做的,絲毫不見人情味兒。


    這就是所謂的特權嗎?


    “雪下得緊,珍娘莫要待太久, ”他留下這句話,便徑自撐著傘向芷梅院的方向而去。


    剛要走出祠堂的垂花門, 楊晟真突然頓住腳步,轉身回望。這一路以來, 她並未提過一句芷梅院那邊的事, 神態表情也看不出任何別樣的情緒了。牙白色的身影並未察覺對麵那炙熱的視線, 忽而匆匆進了祠堂內。


    幾片雪花飄落在他的深黑的皂靴上, 楊晟真移開視線, 聽著一步一步的清脆踏雪聲, 心底莫名有些煩躁。


    這邊進了祠堂,洛寧順著記憶摸到了西側的殿堂。一抬眼便見身著白衣的楊嘉雨正跪在那裏, 抄寫經書。她緊蹙著眉, 麵容沮喪,因為整日的罰跪顯得更加憔悴。


    “六妹妹?”洛寧迅速掃過她身旁的衣衫床褥之類的物件,在心中暗暗慶幸還好楊老太太沒有對她下狠手。


    她正抄著經書,見洛寧過來了,眼眶頓時就濕潤了,“洛姐姐,你來了?”她在這裏的第三天, 還沒有人過來看過她一眼,隻有洛姐姐……


    見她形容憔悴洛寧也甚是心疼, 想到方才楊晟真的承諾,她瞬時眉眼彎彎地看向她,希望能讓她心情好些,“六妹妹,你不用嫁黃大人了,二表兄說他不會讓你有事的。”


    “什麽?”楊嘉雨顯然有些錯愕,壓在她心頭這麽久的事,竟然一瞬間沒有了,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卻令她難以心安。


    可她與二哥並不親厚,洛寧姐姐怎麽能說服二哥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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