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用不多?楊晟真神色一凜,微微側眸睨向齊大夫,他何時中了軟筋散?今日從祭禮開始前,他便覺頭痛難忍……一種不可思議的猜想湧上心頭,他心中一凜迅速否決,珍娘那麽愛他,不可能會做那種事。


    經過一段詭異的沉寂後,那漆黑的墨玉墜子在搖曳的燭火下閃著刺痛人心的光芒。他抬起淺綠廣袖,泛紅的指節向外輕撣,“硯池,將那碗粥呈上來。”


    氣氛陡然降至冰點,齊大夫在旁看得也是一頭霧水。直到公子差人呈上一碗粥令他查看後,眼前輪廓分明的臉龐背光隱在暗處,看不真切。不過齊大夫卻覺得一陣威壓直上心頭。


    “公子,要不然現在就把二太太叫過來審問一番?表姑娘這裏出了問題,二房定然難辭其咎!”想起平日裏洛寧那幅楚楚可憐的模樣,到頭來竟敢對公子下軟筋散,硯池心中燒著一陣怒火,他指節攥緊,眼底深處是久久都難以平靜的驚訝。


    “這是五福粥,用山藥、蓮子、桂圓、百合和當歸熬製成的,用來驅邪避害,按照我們那裏的規矩,新人成婚前都要喝上一碗祈福,保佑婚姻美滿順意。”


    銀鈴般輕快的聲音仿佛仍在耳畔響起,楊晟真揉了揉尚有些暈繞的眉心。餘光瞥向楞在一旁頷首低眉看著他欲言又止的齊大夫,沉聲道:“齊大夫若有話,直言便是。”


    “……二公子是真的要同韓姑娘結親嗎?”齊大夫目光在他身上閃爍不定。


    “可,自老朽看來,韓姑娘幾乎每隔幾日便去尋小穆大夫,那眼睛裏對小穆大夫的愛慕之情溢於言表……隻是老朽不知,怎麽一夜之間韓姑娘又要嫁給二公子……”


    說完他微微抬眸,卻對視上楊晟真深不見底的眼眸,頓覺心頭一凜,迅速回憶自己可有說錯的地方。


    見他慵懶的揮手讓自己出去,齊大夫懸著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下。


    “子明,你回來了!”宋玨忙完城中的事,這才馬不停蹄過來尋楊晟真,剛進門就開始問他人可有帶回。


    一陣沉默之後,他心有所感,同情卻又釋然的目光落在楊晟真身上,“天涯海角,終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那穆廣元既然敢劫人,想必是要同我們斡旋。”


    “若是這樣。韓姑娘應該暫且不會有危險。子明,我們不如先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麽……”


    他自顧自地說著,卻沒注意到楊晟真臉色愈發陰沉。


    宋玨不知道穆廣元的秉性,他確是知道的,他看珍娘的眼神自始至終算不上清白……


    第59章 夫君


    “將韓氏喚過來。”


    “現在?”宋玨挑眉上下打量著他, 襆頭下的網紗早已淩亂不堪。知曉他今日奔波勞累一天,宋玨還是覺得有必要勸他一番,“要不明日再審韓氏吧, 人家侄女被人擄走,做姑母的心中也不是個滋味兒,況且你, 真的打算就這樣……”


    楊晟真說不定正在氣頭上,再加上他今日身子不適。那來日他清醒過來回想起今日的狼狽模樣, 指不定還會如何埋汰自己呢,宋玨如是想著。


    “今年新上的大紅袍到了, 請二嬸過來喝茶。”他沒有理會宋玨, 在硯池呈上一盞熱茶後端起蓋碗漫不經心對墨七道,


    既然這樣, 宋玨也不好再說什麽, 默不吭聲地坐在他身側, 等著韓氏的到來。


    將近亥時,韓氏早早都睡下了, 卻又聽有扶光院的人說家主近來新得了一批大紅袍, 口感上佳,特意讓墨七過去來請二太太品茗。


    深夜來請,都端上家主的架子了,韓氏心裏雖然窩火,可也不敢不做小伏低的過去。


    他明日就要成婚了,今夜裏喚自己過去,莫不是發現了她和洛寧的那些勾當?韓氏心中驟然一緊, 才進了扶光院,見楊晟真那幅形容繚亂的模樣, 便越發印證了心中的猜想。


    她暗自咬緊銀牙,餘光一掃霎時見宋玨正毫不避諱地坐在一邊,隻得笑臉相迎,而後順勢將話題轉移到宋玨身上,“哈哈,原來廷哥兒也在這兒啊!”


    聽著她如此喚自己,宋玨旋即黑了臉。廷哥兒是幼時楊老太太給他起的乳名,如今他都二十又三了,還喚,像什麽樣子。


    “二嬸,坐。”楊晟真神色自若,仍如往常一樣溫和散漫。韓氏心中卻愈發焦急,若他當場發作也就罷了,大不了她一哭二鬧端著長輩的身份倚老賣老,楊晟真也奈何不了她。可如今這般平靜,到叫她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憂切。


    “上茶。”他一手撫著淺綠的廣袖,一手持著青瓷茶盞,垂下眼簾慢慢晃著手中的茶湯,不動聲色地對一旁的硯池道。


    茶上來了,韓氏唇角扯著笑,低頭凝視著那杯深褐色的茶湯,再抬眼看他時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他這不會是要……送她上路吧!


    不期然此時正碰上楊晟真抬眸詢問的目光,他唇角扯出一抹淡笑,“可是大紅袍不合胃口?”


    大紅袍每年產量不過十來斤,一半運往宮裏,另外勻出一些給商戶售賣,其餘的才會按照份例賞給下麵的功勳權貴。她在楊府二十多年,哪裏有機會喝得上禦賜的大紅袍?


    “二嬸緊張什麽?”見韓氏握著茶盞的手幾乎抖成了塞子,楊晟真微眯眼眸,透過韓氏的眼睛,仿佛能看到那總是淚眼漣漣卻又欲哭無淚的倩影。


    良久過後,那茶盞才從桌前挪到韓氏的唇邊。楊晟真抿了一口茶,漫不經心道,“從前,二嬸往我房裏塞人,我也並未說過什麽。什麽人為什麽接近我,我心中自然也有數。隻是今天……”


    他的聲音登時冷下來,眼底的笑意轉瞬即逝,“二嬸想活的話,就全然看你今日的表現。”


    宋玨在一旁看得心中茫然,雖然二房是庶出,和他們也算不上什麽親近。可外祖母尚在,這個家還未分,他就這樣明目張膽的欺壓韓氏。


    那杯茶還是因為心顫手抖最後盡數灑在韓氏的絳紅對襟褙子上。本以為楊晟真不敢真對她動手,可眼下他又是這幅要吃人的樣子……她要是死了,文哥兒可怎麽辦!


    “韓洛寧來京之前可有認識什麽人?”他放下茶盞,幽深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著韓氏。


    “或者,可有什麽青梅竹馬?”


    “啊?”韓氏還沒從心顫中恢複回來,就聽見他竟然問這種問題,慌得還以為他要審問自己過去讓韓洛寧去勾引他的事呢,


    “哦……哦哦!我記起來了,洛寧她,她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未婚夫?”楊晟真還未說話,宋玨就閃了過來,目光凜凜地盯著她。


    韓氏被宋玨和楊晟真那冰冷的目光嚇地心頭一凜,慌忙補充,“不,哦對,是有個未婚夫叫……叫李知韞。不過前年外出時候掉下山崖摔死了。後來洛寧的父親又去了,我……我憐她孤苦才將她接到府中……”


    “李知韞是何模樣?”他冷眸掃過,韓氏如芒在身,急著嘟囔,“我也不知,我去時候李知韞就死了,我哪裏見過他。”


    穆廣元臨走時還易容成他的樣子帶走珍娘。


    軟筋散。


    眼睛裏對小穆大夫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穆廣元看向她的眼神一點都算不得清白!


    穆廣元,三方士,李知韞!


    青瓷茶盞裏的茶湯暗暗生波,骨節分明的長指隱隱發白。壓低眼簾裏的眸子攪著滔天怒意,漸生波瀾。


    這便是韓氏臨走前對楊晟真的最後印象。她緊緊揪著帕子,心中越想越不對勁。韓洛寧到底做了什麽將他惹成這楊!若是明天的婚事沒成,她定然要給這丫頭點顏色看看!


    微涼的清風拂過,剛打苞的菡萏晃著纖細的枝幹在碧波中亭亭而立。嘩嘩的流水聲中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清脆婉轉的嬉笑聲。


    蹲在鵝卵石灘岸上的藕荷色身影錘了錘後腰,一邊有模有樣地洗著衣衫一邊同身邊的婦人說笑。


    “李家媳婦兒,我最近身上有些不爽快,總是氣悶煩躁,心中就像堵著一塊大石。下麵更是難受,每到日落就忍不住想要……”說著,那纏著褐布頭巾的婦人也忍不住咬了咬唇,“你家那位再怎麽說也是爺們兒,我拉不下老臉過去的,李家媳婦兒,不如你得空幫我問問……”


    聽了這話,洛寧也忍不住臉頰一紅,她將皂角迅速貼近那墨藍衣衫上來回劃過,忍不住敷衍地吭了一聲回應範大娘。


    “還有我,李家妹妹,我兒子都兩歲多了,還沒斷奶……兩個人來回磨得我那兒都腫了,你問問李大夫可有什麽法子!”


    “啊?好,我得空就問問。”麵上的紅暈順著耳根爬到了脖頸。若是從前聽這些婦人說道,她定然是懵的。可和知韞哥哥成婚三月,她卻是知道的,為什麽範大娘會說總是想要,為什麽劉家嫂子說是兩個人……


    怕等會兒那些婦人們又問出什麽石破天驚的話來,洛寧隻得滌了兩遍衣裳,端著盆落荒而逃。


    沿著河畔,清香的氣息氤氳鼻腔,洛寧不由得頓住腳步,緩緩喘息。從盛京離開後,怕她觸景傷情,知韞哥哥帶著她去了湖廣的雲夢澤畔。


    就這樣,斷了的線像是被重新接上,他們在這裏安居,在這裏成婚。鎮上雖不如京城繁華,不過洛寧卻是喜歡這種安逸舒適又放鬆的生活。


    在這裏沒有人認識他們,知韞哥哥在羅安鎮上開了一間不大不小的醫館,她在一旁給他取藥材寫方子,病人多時給他打打下手,或者陰雨天閑暇時,就在後院裏給他做幾身衣裳。


    若是爹娘尚在,見到他們這樣應是極為開心的吧,洛寧如是想。


    端著衣裳推開門,入門便見他在院中曬著草藥。自從離開那多事之地,他就再也沒用過穆廣元的臉的。洛寧唇角微彎,每日回來都見到他在家裏等著自己,這種感覺是她從未體會過的。


    或許,這便是家的感覺吧。有了他,她才有安身一處。


    “怎麽出去洗衣裳?我說過等幾天從牙婆那買個丫頭,這些粗活兒珍兒就別做了。”他停下動作,從她手中接下裝著濕衣的木盆。


    “我閑著也是閑著,就想到西邊的湖畔看看荷田。後來我每次從那路過,就見鄰居的幾個姐姐在那兒浣衣,她們叫我,我就過去了。”


    洛寧隨他一起晾著衣衫,笑道,“夫君,再說叫別人洗你的衣裳,珍兒心中多多少少也是有幾分吃味兒的。”


    “珍兒。”他倏地頓住,目光微滯,握住她冰涼的手,“你的手是撫琴握卷的手,如今雖然不如父親母親在時,可跟了我,也不能讓你吃苦。”


    “等得空我就去東市的牙行,買個合適的回來。”見洛寧迅速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羞意,他帶著洛寧進了堂屋,“前幾日我在上雲嶺采藥時見到一顆兩人合抱的梧桐木,到時再給你添隻琴。珍兒可還會彈《陽春白雪》?”


    “當然,那是阿娘教我的,縱然一年多了都沒再彈過,我還是記得的。”洛寧眨著杏眸,促狹笑道,“不過,我更喜歡聽夫君彈奏《鳳求凰》。”


    李知韞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許,“《鳳求凰》是司馬相如為娶卓文君所奏的求愛之曲。不過後來,難道珍兒不知文君和相如終歸是恩斷情絕,相逢陌路?”


    “可最初時,司馬相如是深愛卓文君的。不論後來如何,當初司馬相如為文君奏《鳳求凰》時,悠長婉轉情意綿綿的曲調卻是真的。”


    咀嚼著他的話,洛寧上前抱住他的,下頜貼到他溫熱的胸膛前,水潤潤的杏眸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夫君不願替珍兒彈奏《鳳求凰》,該不會是怕自己也會像司馬相如那般,對珍兒始亂——”


    誰知話還未說完,洛寧倏地眼前一黑,李知韞微微俯身,環住纖腰以吻封緘。


    第60章 是他


    濕熱的氣息從耳畔蔓延至脖頸, 留下紅梅點點。雲消雨歇後,洛寧縮在李知韞懷中,漫不經心地玩弄著他的指節, “夫君,等生辰那日,我想回一趟湖州。”


    耳畔的氣息綿長舒緩, 洛寧轉過身來看進他漆黑靜默的眼眸,“雖然父親就給的錢財都被姑母拿去了, 可我這還有一些,要不趁著回去祭拜爹娘的時候, 我們再去看看鋪子吧。”


    “珍兒覺得這裏不好嗎?”他抬起下頜放至洛寧的頸窩, 從後摩挲著那對靈動美麗的蝴蝶骨。


    “也……也不是, 不好。”聽得他話中的不舒坦, 洛寧暗自歎了口氣, 她臉上的紅暈未消, 且又是夏日,輕紗帷帳中免不得熱意翻湧。


    “就是, 我想著, 離家許久,也該回去祭拜爹娘了。知韞哥哥,我們一起回去吧。”


    “好,且等幾日。近來湖廣巡撫約莫要到雲夢了,我得先將西境那邊進來的藥材收購了再說……還有。”他黑眸閃爍,神色凝重,“鋪子的事, 珍兒暫且不要操心了。”


    “今後外麵的事都由我來做,珍兒就且在家中等著我回來就好。”


    “到底是什麽藥材, 還得防著官府?”洛寧對上他的眼睛,帶著些許質問。


    “不過是一些西境的珍貴藥材罷了,因著價格壓得低,若是直接進入中土,會擾亂當地的藥材秩序,官府也不放著不管。”


    家中長久經商,洛寧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隻不過她心下依舊有些苦澀。


    似乎知韞哥哥到哪裏都能要顧及他的事業,從前在京城是,如今到了羅安鎮也是。洛寧默了幾瞬,繼續縮到他的懷中。


    前不久他剛從京城回來,也是一身的傷,硬是挨到申州時才肯告訴她。


    那日隨他出盛京時,街頭巷尾的煙塵燹火,還有不計其數的傷患亡者……直到今日,他們都成婚了,雖然他仍同年少時對自己那般溫潤憐愛,可他還是不肯透露當初在京城做的是什麽大事。就像方才,若是不問,她還是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天氣漸暖,洛寧也換上了一身圓領的雪青色薄紗長衫,裏間穿著藕荷色抱腹和丁香色馬麵裙。如瀑般的長發也早已挽成低髻,淺淺插著兩隻銀雕素簪。


    她垂眸看著膝上的琴,琴身上雕有纏枝蓮花紋路。洛寧抬手輕輕撥了下琴弦,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本欲等過生辰前回湖州一趟,卻不想臨行前日,她腹中幹嘔,躺在床上渾身無力。後來知韞哥哥替她診脈,這才發現竟然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洛寧心中自然是又驚又喜,卻也忍不住一陣後怕,前幾日還在和知韞哥哥巫山雲雨紅燭帳暖……成婚將近四月,她本以為自己體質寒涼,不易有孕,故而也沒往那方麵想過。


    這下好了,有了身孕,知韞哥哥怕她出去磕了碰了,竟然不知從何處找來了一口大缸,還在裏麵栽滿了蓮葉粉荷。


    “李家媳婦兒,你在家裏嗎?”洛寧放下琴過去開門,見劉嫂子挎著一竹籃的荷花站在門外。金黃的餘暉鍍在她的身上,連那籃子裏的粉荷都鑲了一層金邊。


    因著是鄰裏,洛寧將人迎進屋,又讓小丫頭杏兒上茶。


    “我說這幾天怎麽不見你出來看荷花了,原來是有了身子。哈哈,”劉嫂子打趣道,“李大夫還真是寶貴你,那時我揣著我家振哥兒時,還和他爹一起下田插秧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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