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山腰遇見的“李先生”, 還有那小娘子……渾濁的灰眸中閃過一絲貪婪與隱密。


    看著如同潮水般湧出的山賊, 洛寧睜大眼眸警惕地看著周圍,握著男人胳膊的手也不由加重了幾分力道。


    隻是他身旁的男人卻依舊雲淡風輕,不緊不慢地整理著衣襟。


    “你……他們既然都追到這兒來了,肯定是露餡了,你快別裝了。”洛寧著急地瞅了他一眼,有些氣惱。


    “……我知道。”他聲音依舊微弱,顯然是受傷後失血過多導致的。


    “那你……就不怕死嗎?”洛寧小聲和他咬著耳朵, “你是朝廷命官,若是死在就湖廣……”


    “珍娘不用怕, 既然你是李先生的愛妻,他們定然不會為難你。”男人眼底劃過幾分悲慟,“倒是我,無所謂的……不過一死……又有何懼……”


    洛寧聽著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乍然間聽他說這話,明顯有些惱火。她能聽不出來他這是陰陽怪氣?


    分明就是故意的。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目前我們應該想辦法離開這裏……”


    這兩人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傷一弱,單岩揮了揮手,那些樹下草叢中的暗影紛湧而至。冷白的刀刃在明黃的火光中閃著光亮。


    “來不及了——”洛寧獨自呢喃,正對上單岩泛著綠光的眸色。


    “就憑你門,也想糊弄我?”單岩的視線滑過洛寧,遂而轉向了虛弱的月白長衫的男子身上。


    雖然如此說,當目光落在了楊晟真蒼白的麵上時,單岩著實心下一驚。也不怨他會錯認,隻是這廝身形容貌還有說話的氣度,真和那李先生別無二致。


    世上另有如此相像之人?


    該不會是李先生的同胞兄弟吧?


    單岩一時也不敢拿下主意,隻吩咐手下將這兩人綁了,送到山上去。


    至於那小娘子……單岩的灰眸亮得熾熱,待他請示過李先生,便可對那嬌滴滴的小娘子肆意妄為。


    這群人對山裏倒是尤其熟悉,他們走了一下午都沒走出山去,不過半個時辰,洛寧和他就被帶上了山。


    隻是她身旁的男子依舊巋然不動,一路上撐著身子醒著神智跟著山賊上路,洛寧突然有些擔憂他會吃不消。


    不過,當下更令她在意的是,知韞哥哥也在這鶴別山上。那群人既然稱呼他李先生,那他應當就在這山寨中!


    一別這麽久,他會念著她嗎?


    隻是腦海中有倏地劃過男人冰冷涼薄的聲音。


    “他若真對妻兒有心,當初又豈會將你丟下?再者,丟下之後不聞不問,珍娘也出來好一陣兒了,可有聽說過他來尋你。”


    方才的驚喜轉瞬又蕭然而逝,明亮的黑眸中劃過一層朦朧的水光。洛寧抬眼瞥了身旁的男子,眼下又開始擔心起來。


    自古山匪最恨州官。若這群山賊知道了他是朝廷的人,他還能不能活著出著鶴別山?


    終究是自己害了他。


    “楊晟真,是我對不住你。”她忽然神色悲戚,垂眸落淚。“若有下輩子……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微闔的眼眸又緩緩睜開,男人差些沒被她這句話氣出內傷。


    “珍娘說這話又有何用。”周圍漆黑一片,隻能透過破爛的天窗看清外麵。


    “我從來隻信今生,不問來世。”


    言罷,再也不發一言。夜裏的山風透過破窗,呼呼地吹進來。洛寧的心頭驀地一涼,似乎有那麽一瞬,什麽東西破了,破得毫無生息。


    ——


    跳動的火光將男人的影子映得虛晃不停。看了信件,一襲灰衫布衣的男子劍眉緊蹙,高挺的鼻下,淡色的薄唇壓成一條直線。


    “先生怎麽看此事?”在一旁的黑袍中年男人眯起眼眸,神情肅穆地詢問。


    “今日雖在鶴別山發現了錦衣衛的人,不過據我的消息,錦衣衛郭欽中了那人的陰招。”


    “先生的意思是,朝廷的那群狗官也在內鬥?”


    李知韞轉過身子,看向樊飛頷首示意。


    “嗬,就憑那幫孫子,也敢來我鶴別山?老子早就說過,從前的那群狗官動不了我們,這群新來的欽差,更是異想天開。”樊飛怒氣騰騰地拍著桌子道。


    “信上說了,湖廣的益王爺要在八月十五宴請那些官員。”男人麵不改色的陳述著信上的內容。


    “益王爺?”樊飛撓了撓頭,旋即怒道,“我們每年給益王府送了多少銀子,更是冒著莫大風險從西域弄什麽阿芙蓉,益王爺難不成要背約?”


    兩人正在商議對策,不想門外突然有嘍囉通報,說是五當家的單岩有要事稟報大當家和李先生。


    “讓他進來。”樊飛發話了,門後一身黑衣的男子眯著狹小的眼眸跨進了門檻。隻是視線陡然間被樊飛下首的灰衫男子吸引。


    果然!與捉來的那男子一模一樣。


    察覺單岩打量的視線,男人鳳眸一眯,微冷的視線看過來,不過唇角確是十分得體的儒雅笑容。


    他隻是靜靜聽著樊飛的稟報,唇角帶笑,長指時而別有意味地輕磕著桌案。


    隻是,待聽到樊飛口中那嬌滴滴的小娘子時,修長的指節猛然頓住。


    這反應倒是吸引了樊飛和單岩的視線。


    “怎麽,先生這是認識那兩人?”想起那美豔的小娘子,單岩唇角的笑意淡了幾分。


    豈止認識?李知韞心中冷笑,不過麵上倒是不顯,反而轉向樊飛,“自是認識,更或許,那人還與我有著深仇大恨。大當家的,我已想好方才的應對之策。”


    聞言,樊飛登時眉開眼笑。李先生做事他一向放心,不僅出謀劃策替他想出了火並前大當家的張塵,更是替他拉攏人心,共謀大計。


    “那大當家的看,那兩人該如何處置?”單岩看向樊飛,頗為恭敬。


    “既然是李先生認識的人,那就交由李先生處置吧。”


    灰衫男子視線凝滯,又想起那日他同女子說的,叫她在家裏安心養胎……此事,她約莫該知道那事了吧。


    暗暗歎了一口氣,他才道,“將那女子送到我的居所。至於那男子,關入大牢。此人身份不簡單,是朝廷派來的巡撫欽差。”


    “什麽?竟然是湖廣巡撫?”單岩驚訝出聲,不可思議地看向李知韞。


    “還有,切記不可走漏風聲,他在我們手上,我們才有資格同朝廷談判。”


    見燈芯快要支撐不住,灰衫男子伸出修長的指節,探入火光中,撚去了過長的草線。


    這動作更是看得單岩心頭一驚。


    “就依先生所言。”樊飛發話了,單岩自然不敢不從。隻是一想起那小娘子,就渾身不舒坦。


    出了門單岩就惱上自己。方才他就不該說那小娘子年輕貌美。這下送進了李先生的居所,他以後哪裏還有機會!


    瞧著正正經經一個大夫,不過內裏也免不了世俗。這樣想來,單岩的心情稍稍緩解。


    洛寧被人帶走的時候,回望了端坐在草堆前的男人。自從被綁在山上,她和楊晟真就被關進了這陰暗狹小的柴房。


    隻是二人的目光交匯時,卻帶著些不自然和尷尬。他們皆心知肚明,誰要帶她走,是誰要見她!


    “楊晟真,我會勸服他將你放了的。”洛寧蹙眉凝神,遮掩了心中的緊張焦慮。


    異想天開。楊晟真本欲嘲諷他,可話到嘴邊又卡進了吼中。旁人說破了嘴,都不如叫她切身體會。


    “還磨嘰什麽,趕緊走。”一旁的嘍囉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推搡著洛寧的肩膀要帶她走。


    直到柴房的門徹底關上,看不見那人了,洛寧才不舍地轉過臉去。


    鶴別山地勢艱險,道路崎嶇,山寨更是快建到了山頂上。吹著寒涼的夜風,倒消散了夏日的幾分暑氣。


    洛寧走在凸凹不平的地麵上,抬眼掃去,見到的是山下星星點點的燈光,像是一條金碧輝煌的彩帶,飄揚在群山之中。


    “不想死就別看,這山底下可是懸崖峭壁,掉下去摔死你。真不老實。”


    帶她的嘍囉是個腰如水桶麵若銅盆的女子,一邊謾罵一邊推搡著洛寧,“也不知先生怎麽會看上你,放著柘兒姐姐那樣的姑娘不好嘛?非要這瘦得很猴一樣的丫頭片子。”


    瘦的跟猴一樣?丫頭片子?洛寧心底不爽。該有的她一份不少,甚至比尋常姑娘還要纖細柔婉,那裏就是丫頭片子。


    進去室內,門立刻被人從外反鎖。洛寧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餘光掃向室內。


    外間不過一張方桌兩隻木倚,桌上一套沒有任何花紋修飾的白瓷茶盞。


    而那裏間,除了棟衣櫃,便隻剩一架掛著青白色帳幔的夾子床。


    果然,無論在哪,他都是一樣的簡樸利索。


    他在何處都有安神之所,除了她。


    正出神著,外間的腳步聲愈發急躁,洛寧的心也緊跟著提了起來。


    第76章 真話


    在燈火的照射下, 高俊的身影投在隔窗之下,隨著他的動作一步步移動。


    洛寧強壓著心中的不安,故作鎮定地坐在一方木椅上, 側顏對著門外。


    男人剛進來,就見那熟悉的輪廓,在燈火之下愈發顯得柔婉嫻靜。


    洛寧的餘光掃過, 落在男人熟悉的麵容之上。他一身灰衫布衣,頭束銀簪。眼底隱隱爬著一層淤青, 自帶幾分滄桑之感。


    明明有這麽多話想和他說,如今倒是如她所願來了這鶴別山上。洛寧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該問什麽。


    “珍兒。”他率先打破沉默, 坐在她身旁抬手給洛寧倒了一杯茶水, 目光柔和, “一路辛苦, 珍兒用飯了嗎?”


    洛寧神色悻悻地搖了搖頭, 接過了他遞來的水。


    “之前在外頭,我摔了一跤, 孩子沒了。”洛寧抿著熱茶, 垂下眼眸默默陳述著“事實”。


    顯然,他也是神色一愣,旋即安慰道,“孩子還會再有的……”


    “原來你竟是這樣想的。”洛寧再次抬眼時,已是淚眼朦朧,“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嗎?李知韞, 我有沒有身孕,你還能不清楚!”


    “你一個人說走就走, 便把我留在那裏,在你心裏,可有將我看成你的妻!”


    “且不論這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麽多年的情分,竟然什麽都不是!”洛寧擦著眼淚,壓抑了這麽久的心事,終於能在這一刻徹底發泄出來,不過他的態度,倒真是令她心寒。


    “珍兒,你定然一路奔波,意識混亂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胡話。”他眼底閃過一絲寒意,深深地看向洛寧。


    “我沒有不尋你,那日出去采藥,再回來時聽見隔壁的劉娘子說你坐上了他人的馬車走了。”他微俯下身,目光裏隱隱浮出幾分壓迫。


    “你還是忘不了他……我那時自是沒有能力救下你,隻能尋此下策,到這鶴別山上,隻為尋到時機救你出來。”


    他看著女人的珠淚綿延不斷,伸出指腹撚去了洛寧的臉上的淚珠。看著洛寧,神色柔和,同時語氣溫潤了幾分,“珍兒……你也知道,我們是多年的情分……我沒有不要你……”


    見洛寧神色依舊凝重,他也意識到了,或許她是糾結孩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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