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兮聽他竟能張口說話,真是又驚又喜,心道:“原來他並未死去,菩薩保佑。”


    問道:“林先生,咱們到一座破廟中來了,這裏雨漏得厲害,仿佛是好久也沒有人來過了,你……你方才可嚇死我了。”


    林杏輕“哼”了一聲,似乎尚有苦楚,過了片刻說道:“我不過多些苦楚罷了,還死不了。”


    雲兮聽他話語中大含淒涼酸楚之意,對他頗為同情,柔聲問道:“林先生,是什麽勞什子毒,將你害得恁地慘。”


    見他並未答話,登時省悟,連拍自己腦袋,道:“該死,該死,你中毒後體虛乏力,又淋了半天的雨,還是別和我說話的好。林先生,你且說說,我該怎麽救你?”


    林杏深深吸了一口氣,淒然道:“千心碎之毒但教入了肉體,除非下毒之人把解藥送上門來,那才有救,如若不然,就算大羅金仙下世,那也是束手無策。”


    說到最後,仰天歎了一口氣,道:“沒想到我自居‘杏林醫隱’這個名號,到頭來卻被別人下毒殘害。”


    雲兮忙擺手道:“林先生醫術高明,這是眾所皆知之事,那是不容猜疑的。”


    林杏微慍,道:“放屁!”雲兮點了點頭,說道:“嗯。”


    林杏見他神色恭謙,對自己又毫不違拗,心中略有歉仄之感,柔聲道:“你不是想知道‘千心碎’之毒的厲害麽?我說與你聽吧。”


    當下將“千心碎”的分門別類,如何如何厲害一一說給他聽。雲兮本不知這毒的厲害,越聽越是害怕,到得後來,林杏每說一句,他就“啊喲”一聲驚呼。


    林杏說罷,又道:“你驚呼什麽?一入江湖深似海,大家過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許多江湖豪客睡覺前腦袋還好端端地在脖子上,第二天卻不翼而飛。嘿嘿,這區區的‘千心碎’之毒,本也算不得什麽。”


    雲兮心底“咯噔”一響,咋舌道:“一日之內,便要曆經數百次肝腸寸斷之痛苦,豈能說算不得什麽?”


    林杏淒然一笑,說道:“痛也痛過了,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疼痛。”


    雲兮道:“毒素留在體內,終究是不妙的,更何況若是毒素不能拔出,十天……哦,不對,九……”話到這裏,忽覺不妥,慌忙止口。


    林杏道:“你想說九天之後,就要死了,對麽?”


    雲兮微覺羞赧,對他的話也不置可否,說道:“我說話不經思索,口無遮攔,林先生你莫往深處去。天下萬物相生相克,有此毒物,自然也有克製它的東西,不一定非得上廬山苦苦哀求他們。”話雖如此,心中卻是知道,要解此毒,難於九天攬月,五洋捉鱉。


    林杏道:“這本是真真實實之事,我怎會怨你口無遮攔。哈哈,你小子說話直爽,說咱們不必去苦苦哀求別人,很對我的胃口,我很是喜歡。”


    說到這裏,目光瞥向別處,似乎想到什麽事,歎了一口氣,道:“我這輩子,是不會再上廬山啦。”


    雲兮見他神色有些怪異,不敢出口詢問。林杏呆了半晌,才收回目光,問道:“雲兮,你當真有救我之心麽?”


    雲兮道:“自然,隻要你不……沒事,好端端地活著,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一想到“沒事”二字,臉色俄然巨變,叫道:“遭啦!”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一跤坐倒在林杏身旁。


    林杏問道:“怎地啦?”


    雲兮哭喪著臉,道:“我大哥……大哥他……”


    林杏聽他提及雲何,恍然大悟,冷聲道:“雲何……雲何他活不成啦。他中了索命書生下的毒,此刻已與閻王爺說話去了。”


    雲兮鼻子一酸,心如刀割,兩行清淚滾滾而出,泣不成聲地道:“林先生,你騙我的是不是?車前馬錢子之毒不是很厲害,對麽?對不對啊?”


    林杏沉聲道:“不對!你哭什麽!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不知曉麽?”


    雲兮淚如泉湧,哭得更加厲害,說道:“什麽狗屁道理,誰規定的男子漢大丈夫不可流淚?我大哥他……他……”


    林杏“哼”的一聲,道:“你大哥遇上了索命書生這一幹魔鬼,就算沒中毒,那也活不成了。”


    雲兮雙手捂耳,高聲叫道:“我不聽,我不聽,你嚇唬我的,是也不是?”眼淚仍舊無休無止。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已然知道,大哥果真是死了。如若不然,白晝之時自己怎地會有如火灼燒之感?這不正式應驗雲何之死麽?


    林杏生怕他的哭聲引來六合教或是群英會中的人物,忙喝道:“你哭什麽?”抬起手掌想要打他,這一吃力,竟然無一絲力氣,懨懨垂了下來。


    雲兮哭得更厲害了。眼淚滑過他尚且稚嫩的臉龐,撲簌撲簌地落在灰衣之上,又滾落在地上的雜草之上。


    林杏束手無策,吃力地拍了拍他肩膀,輕聲安慰道:“雲兮,你別哭了,雲何他已經死了,你哭又有什麽用?他們害了你大哥,你該當為他報仇才是。”


    雲兮哭得口幹舌燥,喉嚨嘶啞,哭聲才徐徐變小。這時聽林先生一說,抽抽噎噎地問道:“他們……他們凶惡得緊,我又怎能報仇?”


    林杏雙目盯著他,問道:“隻要心有此意,如何不能成?我且問你一句,你當真想給雲何報仇麽?”


    雲兮見他黯淡無光的目光遽然透出炯炯之態,心中遲疑不定,但一想及大哥平日對待自己的諸般好處,心子一硬,決絕地道:“弑兄之恨,不共戴天,身為人弟,如何能容忍仇人逍遙自在?林先生,若你……你能讓我雪仇,你的大恩大德,但教我有一口氣在,絕不忘懷。”


    林杏道:“好,隻是從此刻起,你須得聽我吩咐。”雲兮咬咬牙,點了點頭。


    林杏又道:“你解下我的衣衫,看看我背上是什麽?”


    雲兮驚疑不定,心想:“好端端地,解他衣裳幹麽?”囁嚅道:“林先生,我……我不敢冒瀆你。”


    林杏微怒,道:“你答應得好好的,從此刻起一切聽我吩咐,怎麽一霎就忘卻在九霄雲外了?我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油鍋,你畏畏縮縮的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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