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已很深了,朽木家的佛堂裏,長明燈照亮著一方榻榻米,還有佛龕上女子的遺像。


    男人散著發,披著灰色的浴衣,已經在遺像前坐了很久了。燈光在他身後勾勒出寂寥的影子。


    手搭在膝蓋上,頭低著,陷入沉思之中。上方的遺像裏,女子溫婉秀雅,笑意溫柔,似乎正脈脈注視著他。


    “大人,”橋本管家在門外輕聲喚道,“田村組長求見。”


    朽木白哉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淺淺的疲倦。


    “進來吧。”


    紙門拉開,一身黑紫色武士服的男子一閃而入,屈膝行禮。


    “打攪了,大人。”


    “如何?”朽木白哉眉間的疲倦已在一瞬間一掃而空,表情同往常一樣清冷肅穆。


    “屬下的人已經查清楚了。那位叫露琪亞的女學生,出生與南流魂街78區,戌吊。因為是流浪兒,出生時間不確切。她本人寫在學生登記表上的日期是3025年1月14日。這個時間估計和她實際的出生時間相差不大。她在戌吊長大,八歲的時候就開始流浪,六年前考入真央靈學院,現在是六年級二班的學生。平時在學校成績優良,和老師、同學也相處融洽。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還有,可以確定的是,露琪亞的左肩胛骨處,的確有一個淺粉色銅錢大的半圓形的胎記。”


    朽木白哉接過調查表,翻開來看。


    學生登記表上,相片裏的女孩子還十分稚嫩,人類十三、四歲的模樣。烏黑的短發,紫色的大眼睛,細短的眉毛,緊抿著的唇,透露著一股子堅韌和倔強。


    如果神情能再溫婉幾倍,大致就是緋真幼年的模樣吧?


    戌吊,是嗎?


    他轉頭看向佛龕上的遺像,女子依舊笑意盈盈。


    /白哉大人……請您務必找到我的妹妹……我將還是嬰兒的她遺棄了,這讓我永遠都寢食難安!戌吊那種混亂的地方,即使能活下來,也不知會怎樣長大啊!妹妹她,左邊肩膀後麵有一枚銅錢大的半圓形胎記,就像一片櫻花瓣一樣……/


    妹妹……是嗎?


    朽木白哉合上資料夾。垂下眼簾,眸子裏一片晦澀難懂的深沉。


    “橋本。”


    “是,大人。”


    “幫我準備一下,我明天要去三條所拜訪雅子姑祖母。”


    第8章


    “大家,在這個溫暖的春夜,在這個邁向成功的時刻,讓我們用最豪邁的熱情,舉起你手中的酒杯,慶祝我們首戰告捷吧!”


    在戀次激動得都變了調的開場發言後,阿信麵館裏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今天這裏全被真央的學生占據了,少男少女們個個滿麵紅光,興奮非常。大家都為自己順利通過第一輪選拔考試而歡欣雀躍。


    “真是熱鬧啊。”


    露琪亞掏了掏被震得發麻的耳朵。


    雛森遞過來一杯清酒,“來,露琪亞,我們倆也喝一杯吧!”


    露琪亞笑著接過酒,同雛森一起,仰頭把酒幹盡。


    “真是爽快啊!”


    “露琪亞,恭喜你啦!”


    “雛森,也恭喜你啦。”


    “真是太好了,這樣保持下去的話,我們就真的可以共同進入五番隊,將來一起工作呢!”


    露琪亞遙想將來,也露出充滿憧憬的笑來。


    戀次在另一頭力戰群雄,和男生們拚酒,一壇子的酒很快就見了底。露琪亞起初還能很鎮定地吃生魚片,到後麵她也看不下去了。


    “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她想過去勸一勸。


    “放心啦。”雛森拉住了她,“今天就讓戀次喝個痛快吧。你不知道,你考白打的時候,他有多擔心啊。在門口來回地走,說什麽露琪亞體力不行,力量不夠,萬一不通過怎麽辦。出了一頭的汗呢!”


    “是……嗎?”露琪亞有點不好意思。


    戀次這個家夥,明明很擔心的嘛,為什麽她考試出來了他卻嘲笑她肯定不過哦真是笨蛋這樣的話。真不是一個直率的人呢!


    “露琪亞,”雛森湊過來說,“進預備隊的話,據說姓名是一定要完整的呢。露琪亞這回恐怕逃不掉了,一定要給自己冠一個姓啦。”


    露琪亞苦惱道:“說起來就讓人覺得煩呢。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


    雛森狡猾地笑著,“露琪亞不如就跟著戀次姓吧!”


    “戀次?”露琪亞怪叫,“為什麽要跟著他姓啊?又不是一家人,這多怪啊!”


    “怎麽會呢?你們是這麽多年的好朋友了,借他的姓氏又怎麽樣呢?我想,戀次絕對不介意的!”


    “我介意什麽?”已經喝得半醉的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她們身後,突然發問。看到女孩子們驚嚇的表情,他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啊!肯定背著我說壞話呢!”


    “才不是呢!”雛森不顧露琪亞在使勁拉她的袖子,說,“我在勸露琪亞跟你姓呢!”


    “雛森!”露琪亞滿頭黑線,“不要胡說了。我才不要跟著戀次姓呢。阿散井露琪亞,多難聽啊!”


    戀次眉毛一豎,被酒澆得有點糊塗的大腦完全憑借直覺行事。


    “難聽?我還不想你跟我姓呢!萬一人家將來以為你這家夥是我妹妹,那我多丟臉啊。”


    “你呀,真是喝糊塗了!”露琪亞倒沒怎麽生氣,隻是白了他一眼,“你放心好了,我反正是不會跟著你姓的,阿散井桑!你呀,就把你這寶貴的姓氏留著給將來哪位漂亮的小姐吧!”


    說完,靈巧地從人群裏鑽了出去,拉開店門走了出去。


    “大家,我先回去了!”


    “露琪亞,等等我!”雛森喊了一聲,回頭對戀次說,“戀次你也真不坦誠呢,小心將來後悔哦!我不管你們了,我也先+走了!”


    “喂!”戀次大喊,可是雛森頭也不回地追露琪亞去了。


    兩個女生的離去並沒有影響到小店裏熱鬧歡騰的氣氛,男生們照樣喝著酒,唱著歌,搭著肩膀跳舞。戀次本來還猶豫著是否要追過去,但是下一秒就被同學抓了過去,酒灌進嘴巴裏,很快就把憂慮給衝淡了。


    等到戀次搖搖晃晃回到宿舍的時候,都已經快半夜了。稍微清醒一點的吉良把他丟在床上,自己也倒了下來。


    “露琪亞……”戀次呢喃著,“我們……一起……”


    月色正好,早春的櫻花已經含苞待放。少年並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和她的離別,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隨後十來天過得飛快。第二輪考試很快就來臨了。更加難的考題,更加險峻的模擬試場,還有更加苛刻的考官。都讓學生們大腦和身體繃得緊緊的,生怕稍微錯了一步,就要同心愛的番隊說再見了。


    露琪亞和戀次因為考試場次不同,時間碰不到一起,所以隻是偶爾碰碰麵,彼此互相鼓勵祝福一番,又匆匆分別。


    考試結果公布的那個上午,露琪亞恰好因為一點事被理論課的老師留下來說話,好不容易從教室出去,她拔腿就往一樓公告欄跑去。


    學生部的宮本老師就是在這麽一個緊急的時刻出現過道上,攔住了她的去路。


    “露琪亞,你隨我來一下。”


    露琪亞很不情願地停下了腳步,“是……老師,是不是考試出了問題?”


    宮本老師皺著眉頭,盡量把語氣放得溫和了些,“不要胡思亂想了,跟我來吧。有人要見你。”


    見我?


    露琪亞納悶,實在想不出她還能認識什麽人。她的人際關係最簡單不過,以前流浪的時候就和戀次最親密,在學校裏來往密切的朋友也就那麽幾個。誰會勞駕宮本老師親自來找她去見麵呢?


    女孩子跟在宮本老師的身後,一直走到劍道場。


    大門是關著的,但是露琪亞卻明顯感覺到一股有些熟悉的靈壓從裏麵傳了出來。這股刻意抑製卻依舊顯得沉穩而強大的靈壓,絕對不是普通級別的死神所能擁有的。


    “客人就在裏麵。”宮本老師說,“我先和你說幾句。這位客人身份尊貴,你務必拿出最恭敬的禮節,不要丟了學院的臉。”


    露琪亞這下除了疑惑,還多了幾分緊張。


    “老師,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宮本老師閃爍其詞,“你見了對方就知道了。”


    說著,他拉開了劍道場的門。


    第9章


    空曠的劍道場中央,站著幾個人。最中間那個高挑的白服男子背對著門口,那股強大的靈壓就是自他的身上傳來。


    露琪亞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宮本老師在她身後輕歎了一聲,推了她一下。她這才如夢初醒,繼續往裏麵走。


    男人始終沒有轉過身來,倒是他身邊一位白頭發長胡子、麵目慈祥的老人打量了露琪亞一番,然後衝她溫和友善地笑了。


    露琪亞向老人鞠躬致禮。


    “就是這個孩子吧?”老人笑眯眯地開口。


    “是的,就是她。六年級二班的露琪亞。”宮本老師說,“人已經帶到了。那麽,在下就不多打攪了。告辭。”


    露琪亞有些不安地看著宮本老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劍道教室,還仔細地關好了大門。


    如今這個狀況實在有點超出她的理解範圍了。眼前這兩個人不論是從衣著還是氣勢上,顯然都不是一般人。旁邊站著的四個死神似乎是屬下,神情嚴肅恭拘。


    老人轉過去對男人說:“大人,你看看這個孩子吧。”


    男人轉過身來。


    有些眼熟的清俊的容貌,造型獨特的瑩白色發箍,曾經被她惡意嘲笑過的劉海。露琪亞大腦深處的一段記憶被喚醒了過來。


    他是……


    男人上前一步,從窗戶透下來的光芒中走到陰暗處。


    露琪亞仰著頭看他。男人的眼簾依舊低垂著,幽深的眸子,視線似乎在看她,似乎又不在看她。明明沒有什麽表情,卻讓露琪亞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自前方籠罩而來,讓她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


    下一秒,男人微側過臉,視線徹底離開了露琪亞。


    露琪亞剛鬆一口氣,就聽到老人說:“看樣子,是確認無疑了吧?”


    確認什麽?


    男子表情淡漠,不過好歹終於開口了。


    “橋本,你同她詳細解釋一下吧。”


    低沉淳厚的嗓音,優雅的貴族氏的語調。隻是不帶感情。


    露琪亞疑惑地看向那個老人。


    老人笑盈盈地說:“露琪亞小姐,我是橋本,是朽木家本家的管家。這位,就是朽木白哉大人。”


    果真……


    露琪亞拽緊了袖口,彎腰鞠躬,“初次見麵,請多指教。我是露琪亞。”


    老人對她的有禮似乎很滿意,繼續說:“貿然將露琪亞小姐您叫過來,實在非常失禮。不過我們是有很重要的事想同您商量。”


    “啊?請不要這麽客氣!”被一位白發老人用敬語,還真不安啊,“有什麽事,請盡管吩咐。”


    老人笑得格外慈祥,“是這樣子的。我們家的這位大人,對露琪亞小姐您十分中意,想收養您為朽木家的養女、白哉大人的義妹。”


    學校的午休鍾聲敲響了,外麵的喧鬧聲更加大了。有人從劍道教室的門口匆匆跑過,哈哈大笑著,似乎是在代替露琪亞做出了回答。


    露琪亞咽了一口唾沫,滋潤了一下因為驚愕和緊張變得幹涸的喉嚨。


    “收……養?”


    “是的!收養!”老人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通過正規的途徑,會將您登記在宗族的牒譜上。您會成為朽木家第二十八代家主大人的妹妹。”


    長而正式的用詞並沒能幫助露琪亞更好地理清狀況。而且朽木白哉這個當事人之一還站在旁邊板著臉一言不發,仿佛正在談論著的事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


    露琪亞張嘴半天,才憋出第二句話:“為……為什麽?”


    老人有條不紊地說:“大概就是緣分吧。家主大人見到你後,對你十分中意呢。”


    不帶這麽騙人的吧?這位烤魷魚須劉海大人此時此刻的表現,哪裏看出他對我很中意了啊?


    露琪亞在心裏大喊,跳著腳,噴鼻子瞪眼睛。可是表麵上卻服從於這個男人營造出來的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壓力而循規蹈矩唯唯諾諾,做好一個有禮貌的真央高年級學生。


    老人搖頭晃腦地繼續說著:“露琪亞小姐,這個決定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您進了朽木家後,便可以提前從學校畢業。雖然我們是希望您能成為一名朽木家的大家閨秀,但是大人會充分尊重您的個人意誌。如果你一心想要做死神的話,您將會接受私人性質的精英訓練,然後大人會將您安□護庭十三番隊裏。”


    露琪亞覺得自己在做夢。可是朽木白哉所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又是這麽地清晰,不斷地提醒她此時此刻發生的事是現實。


    貴族的收養,提前畢業,成為死神。


    她露琪亞拚搏多年的努力,在這一刻得來得這麽不費功夫。


    “我……”露琪亞好不容易才再度開口,“我不明白,橋本先生。為什麽?為什麽是我?”


    橋本側頭看了看家主大人。朽木白哉淡淡地點了點頭。


    橋本對露琪亞說:“因為小姐您,長得非常像我們去世不久的夫人。”


    居然是這個理由!露琪亞瞠目結舌。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聽到十分狗血但是會更加合理的說法。比如你的父親/母親其實是我們家的熟人/恩人,臨終囑托家主大人照顧您;或者我們有收養義子女的傳統大人在學生中抽簽剛好抽中你了;甚至是你在學校表現突出我們朽木家有意栽培你這種露琪亞自己也覺得最不可能的情況。


    因為她長得像去世的夫人?


    露琪亞還記得這樁八卦。是去年去世的,來自流魂街的美麗夫人吧?已經成為了一段傳奇呢。貧賤的女子和貴族男子的愛情故事,總是最能打動人心的。


    她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露琪亞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自己容貌還稚嫩,身量也未長成。這麽些年,隻有人說過她可愛,從沒人說過她美。


    長得像他的亡妻?


    就因為這個理由,才要把她收養為義妹的嗎?


    露琪亞抬頭看向朽木白哉。


    男人的目光同她的有短暫一瞬的接觸,又立刻閃開了。


    依舊不說什麽嗎?


    露琪亞覺得有點熱,背上出了一層汗。她抬手抹了一下鼻尖的汗,“那個……橋本先生,我……”


    “露琪亞!我通過第二次考試了!”戀次活力四射的聲音隨著大門地拉開而傳了進來,“太棒了!隻要再通過一次考試,我就可以……”


    這個莽撞的家夥終於看到還有其他人在,閉上了嘴。


    “看來有人來打攪啦。”橋本怪是遺憾地歎了一聲。


    朽木白哉忽然動身往大門走去。


    是要離去了嗎?這就放過她了?


    “露琪亞小姐,”橋本的話給出了答案,“請您相信,我們是很認真的。那麽,這就告辭了,靜候您的佳音!”


    一行人從容地離去。


    忽然的,朽木白哉釋放出了之前一直壓抑著的靈壓。這股強大的力量不但將露琪亞崢攝住,也讓站在門口驚訝地看著他們的戀次完全無法動彈。還沒畢業的真央的學生在六番隊隊長麵前虛弱渺小得就像一粒塵埃。


    朽木白哉步伐平穩地走出了劍道教室,那股迫人的靈壓隨即又被抑製住了。他們漸漸走遠。


    戀次回過神來,趕忙走上前。


    “露琪亞,怎麽回事?那是……貴族吧?他們找你有什麽事……”


    露琪亞心亂如麻,而且對於她來說,和戀次之間並沒有什麽秘密。她斟酌了一下,便如實相告,說:“那是朽木家的家主大人。他們說要收養我做養女。戀次,我……”


    我不想去……


    “這太好啦!”戀次激動的聲音在頭頂爆炸開來。露琪亞頭一次覺得這個家夥的嗓門居然這麽大。


    “朽木家那可是貴族啊!你被他們收養了,也就成了貴族了啊~!你多好啊!以後可以吃好多好東西了……”


    戀次的喋喋不休中,露琪亞有一種一拳頭把他打飛出屍魂界的衝動。


    這個浮淺、單純、心口不一的白癡,他的大腦裏,理智到底占了多少分量?


    露琪亞覺得失望,更加覺得憤怒和委屈。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輕視被誤解的小女孩,得不到申述的機會,也找不到辯護的語言。一切的一切都在戀次不自然的激動中顯得那麽無力又多餘。


    澎湃的情緒在胸腔裏翻湧著,露琪亞兩眼發熱,鼻子發酸。她很想踹戀次一腳,或者朝他的下巴上來一拳頭。但是她隻是抬起了手,扣住了戀次的手腕。


    她把戀次搭在她肩上的手拿了下來,雙手握了一下,感受著男孩子微燙的緊實的皮膚和下麵蘊含著力量的肌肉。這雙手,其實一直保護著她、為了她而成長的手。她,是不是,永遠都握不住呢?


    “是嗎?”找不出其他的話可說了,“……謝謝……”


    真討厭,眼角都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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