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又至,靜慈庵的鍾聲如同佛祖的歎息一般,一聲一聲撞擊在我心上。我蹲在河邊,燈從手中滑到河裏,迅速給水流卷走,轉瞬就不見了。一件袍子披在肩上,睿兒說:“姐,今夜有點涼,我們早點回去吧。”


    回去?回那裏去?定安王府?還是皇宮?何處是我們的家?


    段康恒說:“有我在,你不會再過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日子。”我相信他可以給我美滿的生活,可是睿兒。


    這相依為命的日子過習慣了,有了更好的選擇,往往躑躅了。


    我對睿兒笑,“你長大了。”


    我同段康恒漸漸走近了。因為於禮法不合,所以非常低調。我們談詩論畫,說些體己的話。段康恒隨是武將,卻也略通音律詩書,寫得一手遒勁好字。且他為人光明磊落,豪爽豁達,同他在一起,不用斤斤計較,斟字酌句,換算得失。我覺得非常輕鬆自在。


    睿兒不喜歡段康恒,我顧及他的感情,從不在他麵前提起段的名字。段康恒卻很喜歡睿兒,總在我麵前誇獎他聰穎靈敏,資質過人。我變請段康恒私下多教睿兒一些兵法等。


    太子大婚後,多一個人與我一起陪伴太後。太子妃宋瑾如天天進宮請安,總是坐到下午才離去。這個新婚少婦麵容恬靜,隱約有笑,看樣子陳弘對他很好。


    我看著她總想起另一個人,那個七步成詩、出口成章,胸有謀略,高潔俊秀的才子。楊璠離京的時候,隻有我一個人去送他。七裏亭裏,他對我揖手。


    “蒙承郡主厚愛,楊某感激不盡。他日有緣重逢,楊某定要加倍回報。”


    其實我也不曾做什麽,不過是勸慰他幾句,為他打點了一下行程罷了。他是太孤單寂寞,有誰來關心他,都會給他引為知己。一個可憐人。


    另一個人也同樣可憐。我回去報陳弘,道:“他走了。”他也是怔了許久,才說:“謝謝妹妹,答應你的事,本宮也一定做到。”


    他為他做了許多照顧和安排,他都倔強不肯接受,最後隻得掛在我的名下,白白讓我個占了大便宜。陳煥卻知道,他笑我:“念兒,你何時神通到認識朝廷百官,沿途給楊大人行方便?”


    我隻笑不答,反正他求的也不是解釋。


    就在這個故人別去,新人未來的時段上,北朝傳來一個驚天消息:北朝老皇帝駕崩了。


    我是在太後座下聽到的這個消息。太後立刻問信使:“誰登基了?”


    使者答:“四王奪嫡,還未分出勝負。”


    “哪四王?”


    “汝陽王,陵東王,宵陽王,還有江汾王。”


    宵陽王果真在列。


    當晚皇帝來太後宮裏,將我們這些閑雜人全部趕了出去。我記得禁城換防時間,找到段康恒。


    段康恒自然是知道了這事,問我:“你可是擔心妹妹?”


    老實說我一點都不擔心她,陳婉雖然驕噪刻薄,但是不笨,知道怎麽在亂世中保生。我並沒有擔心誰,隻是單純地很想知道現在的局勢。


    段康恒說:“宵陽王這些年帶兵,兵權大握,戶部尚書也在他這邊。優勢,是比較明顯的。隻是太後支持汝陽王,帶著一群娘家大臣。其他二王,陵東王支持宵陽王,江汾王站在太後那邊。”


    我們所能做的也隻是靜觀其變。


    這麽心神不寧地過了幾天,一日清晨正在給睿兒梳頭,如意匆匆走了進來,附在我耳邊道:“宵陽王。”


    我手一抖,扯疼了睿兒。


    當天就從太後那裏得知宵陽王明廣韶奪嫡登基的消息。


    太後樂嗬嗬對我說:“可是要恭喜你父親了,婉兒要母儀天下了。”又小聲說,“可惜,當年本來想嫁你呢。”


    我給她捶腿,道:“老祖宗說笑呢。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婉兒的命就該做皇後。算命先生不是說她旺夫嗎?”


    段貴妃來給太後請安,私下裏挽著我的胳膊,一口一個好妹妹。我現在不同了,北朝皇後的姐姐,是皇姨。姐妹情分不管,這身份是明擺著的了。


    段貴妃說:“我總聽康恒提起你,讚不絕口。妹妹玲瓏心腸,貌美無雙,誰家的少年郎才配得上喲。”


    我配合她的話,含羞地低下頭去。


    可是我同段康恒的事卻並不因此而順利。段貴妃同皇上說了,皇上不置可否,臉色不佳。段貴妃百思不得其解,來請教太後。


    我在簾後聽太後敷衍她道:“許是覺得康恒軍功尚且不足吧。”


    段貴妃不服氣:“朝中哪裏還找得出我家康恒這般的好男兒。”


    太後笑:“既然兩人有情,等些日子又如何?皇上這些日子為邊疆的事頭疼著呢。”


    我驚訝,聽到段貴妃問:“邊疆怎麽了?”


    “北朝調了重兵南下。”


    “呀?那北帝不是才登基嗎?”


    “估計會打著就是奪回當年從他們那占來的簡州那塊地的旗號。”


    “那可是軍事要塞!”


    “可不是嗎!”


    “可是,婉兒怎麽辦?”


    “她一個婦道人家,還能怎麽辦?”太後歎了一口氣。


    但是戰並沒有打起來。北朝的大軍沒到邊界就停了,然後是一係列的邊防換守。


    危機似乎平息下去,可是皇上的病又加重了。


    一連停了四天的早朝,大臣們都急了。太後一直在佛堂念經,我們跪在一旁伺候,一天下來腰酸背疼。


    睿兒在人前還是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像是被我嬌寵壞了,少不更事。隻是在無人時,也會問我,皇上這病怎麽樣了?


    皇帝病倒,皇後開始有點蠢蠢欲動。聽說下麵官職開始有小調動。太後氣得吃不下飯:“我兒子還沒死,她就想著要弄權了!”


    然後皇帝住的梓輝宮換了一批宮人。皇後連著好幾天都沒來給太後請安。我們隻得不停寬慰太後,她要氣病倒了,這宮裏可就全歸皇後做主了。


    太後憑著一口氣,倒是撐住了。太子和太子妃天天來請安,太子妃身懷六甲,身體不大好。她的笑容裏有種說不出的輕愁。


    太後看在皇曾孫的麵子上,也沒為難他們兩個。


    太子私下攔住我,問:“你有庭蘭的消息?”


    庭蘭,正是楊璠的字。


    我說:“邸報不是每月都呈上來的嗎?”


    太子說:“我想知道的是那邸報外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陪太後說話的太子妃,低聲說:“他快娶親了。”


    太子一震。


    又能如何?男大當婚,成家立業,理所當然。即使你是太子,你又能如何?


    我說:“太子妃產期將近,你就要為人父。我想,這個時候,你還是多關心一下太子妃的好。”


    太子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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