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都不給她,是不想讓她與他的生意扯上一絲的聯係。生意場上,這種人是很難得的。這幫蠢貨,都不談底線,若是拿了女兒去威脅他,他可能自己先選擇了最極端的一條路。


    陳岩又倒了杯水,嗓子很幹,扁桃體隱隱有發炎的趨勢,隻能一杯又一杯水的灌下。


    如果手段注定是殘酷的,那也別太肮髒。


    第3章


    很小的時候,爸爸沒有那麽忙。


    周遭鄰居閑下來就出去打麻將玩遊戲機,爸爸與他們都不同,會呆在家裏看書。那時的家並不大,沒有沙發,沒有電視,一張書桌放在了采光最好的窗邊。


    樓下有時很吵,有人在樹下架了張桌子來打牌,還會有一群人在圍觀,時不時發出喝彩聲。但爸爸除了翻頁,偶爾拿了筆在書上劃兩筆,連頭都不抬,她坐在對麵捧著小人書看,也漸漸地不被那些雜音幹擾、分心去看熱鬧。


    傍晚吃完飯,爸爸會帶著她出去散步。每次都要走好長的路,她走不動了就耍賴讓爸爸抱著。爸爸就抱著她,一路上看到了商店、飯店和指路牌,他都要指著大字念給她聽。


    附近有條馬路上歌舞廳很多,一到晚上便閃爍著霓虹燈,濃妝豔抹的女人在門口站著,溜達時總會經過。爸爸在出門前還要開玩笑說,走,去看看你的阿姨們。奶奶訓斥爸爸好好的孩子都要被你教壞了。爸爸卻說,這個世界沒個幹淨的,早見識早免疫。


    後來,爸爸工作變得很忙,經常在異地奔波,回家都很少。


    他回家時,依舊是帶她出去散步。一趟來回二十多公裏,很多重要的交流都在這些散步中完成的。


    爸爸從來不要求她努力學習,讓她要多休息、多玩。有時打電話她抱怨說作業多,不過兩天的假期,各科的試卷都要發四套。除了吃飯睡覺,哪裏還有休息的時間。結果爸爸就生氣了,說這不是在摧殘孩子嗎,退學,咱不上了。剛開始她還當真,趕緊說不用,我挑著題做就行。爸爸還要歎著氣說,你長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爸爸總是這樣幽默,很少對她批評,表揚更多。嚴肅隻是偶爾,比如在她剛上初中的時候跟她說。不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要做到四個字:心無旁騖。


    家裏早就換了大房子,她知道爸爸算得上是有錢的。錢可以解決很多事,比如升學。那些在自習時高談闊論名車豪宅世界遊的同學,無需用功學習,也多的是方法能上個不錯的高中。她倒是從沒想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畢竟爸爸的口頭禪是,你要厭學了,咱就退學,去開個包子鋪,你開心就好。


    中考時,爸爸特地趕了回來送考,她也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


    高一開學時,爸爸跟她說,心無旁騖,再堅持七年,能不能做到?


    她說可以,但又問了他,堅持這麽久,以後是不是想旁也不會旁了?


    爸爸說不是,旁是人的本能。不論做人做事,不旁,是為旁積累資本。


    申請大學時,她沒什麽想學的。也許爸爸的大學專業是數學,他也讓她去學了數學。還跟她開玩笑說,他讀書時數學係的精神失常率常年第一,偶爾被哲學係趕超,你隻要畢業時還正常就行了。


    爸爸還說,先把數學功底打好,再跟實際應用方向結合,有個技術,總歸是好的。


    她知道,爸爸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她雖然對商科沒什麽興趣,但那句話,當時讓她心中略有不安。就像當初,原本計劃是念完高中再出國留學的。


    七年過去了,許嘉茗做到了當初答應爸爸的心無旁騖。承諾像是完成了使命,過了期限,對她的保護也不再。


    爸爸的公司沒有破產,也沒有陷入危機。


    爸爸出生在一個很窮的山村裏,他說,窮的地方不會像你讀書的課本裏那樣質樸,窮就會被欺負。如果這時再出了變故,記住,不要讓別人知道。


    那通電話,是陌生號碼打過來的,她便不會主動再打爸爸的電話問怎麽了。


    如果隻是破產,爸爸不會讓她不要回來。


    許嘉茗的生活一切照常,在張雯雯說還有個新開盤的公寓,要不要去看看時,她婉拒了,說最近沒有購房的打算。張雯雯這人精明,情商頗高,沒有多問,以下次一起吃飯結束了這個話題。


    隻是她時常在半夜醒過來,拿了手機,如肌肉記憶一般自動換算著國內的時間,搜索著新聞。


    靴子落地的那一刻,她都不知是解脫,還是新的折磨。


    下午上完課時,已經是傍晚。她是坐車回家的路上,刷到新聞的。到站時,她望著窗外的落日,一時無法動彈,就沒起身離開,隨著車一直前行。


    剛來這時,還不習慣夏天的落日時間,連熬夜都有了借口,誰讓天那麽晚才黑。陽光很刺眼,都習慣了在包裏放一副墨鏡。


    天氣漸冷,日落時間在提前,陽光沒了那麽刺眼,卻是不習慣這麽早就天黑。像是陷入了凜冬的黑夜,要等待許久才能到明天。


    她從包裏拿出了墨鏡戴上,坐到了終點站後,換了列車,才坐回了家。


    周五要上一天的課,中午隻有二十分鍾的休息時間,來不及去食堂吃飯,她總是買個三明治帶去對付下,晚上再出去吃飯。


    多坐了趟車,她回到家時已經八點。從櫃子裏翻出了一包泡麵,她頗有耐心的煎了雞蛋和香腸,水煮開,隨著泡麵一並丟下的是冷凍小海鮮、菌菇和西蘭花。


    小湯鍋都被塞滿,多的差點溢出來,許嘉茗持著手柄端到了放了隔熱墊的中島台上,掀開鍋蓋,熱氣蒸騰而起。她夾了一筷子的麵條放在小碗裏,吹得半涼再吸溜著一口而下。


    吃了兩口像是想起了什麽,她下了高腳凳,拿了書包裏的電腦放在了台上。又想起電量岌岌可危了,又拿了充電器插在了島台側麵的插口上充電。


    打開了個人銀行網站後,她又挑起了麵條,邊吃邊翻看著各個賬戶的餘額。


    她大學時選修過一點經濟學的課,也懂一點常識。比如每個月要有固定儲蓄,交養老金,還要投資多樣化,要有風險收益。


    道理都懂,但她覺得是工作之後的事。


    她顯然不是個節約的人,沒誇張到超支了讓家裏還信用卡的地步,但也是給多少花多少。在她算完身上有多少錢後,順手拉了過去半年的賬單,邊吃邊算著錢。


    鍋裏的麵條已經沒了那麽熱,她平時胃口不大,吃不下這麽多,今天還餓了大半天,胃都好像縮小了一點。但她卻無法停下。停下,就要進行下一件事,她不知道是什麽。


    一鍋的泡麵連著湯都落肚後,她也早算好了帳。


    她現在手頭所有錢,夠兩年的學費,和半年的生活費。如果她節約些,可以延長至一年。節約的代價之一是,搬出現在的公寓,換一個街區與人合租。


    許嘉茗的視線卻落在了客廳角落裏的藍色袋子上,是她作業太多逛購物網站時買的一雙過膝靴,送到拿回家後就忘了拆開。那個牌子的靴子是挺好看的,秋冬時她都會買幾雙。


    她準備明天去給退了。


    她也不準備換公寓。


    吃的很撐,將鍋碗推到一旁,就切換了電腦界麵開始寫作業。今天上的兩門課都要寫報告,她寫完了一門,另一門寫了個開頭後,就寫不動了。


    合上電腦,關了客廳的燈,進了漆黑的臥室,她走到衣帽間才找到了燈打開。拿了睡衣準備脫了衣服去洗澡,她卻突然丟下了手中的衣物,跑進了衛生間。


    那一鍋的方便麵,實在是太多,太油膩,剛才反胃時以為能壓下,卻是沒忍住,她彎腰剛對準了馬桶就吐了出來。


    吐了後就胃抽搐著,脫了力癱倒在地上,如同慣性一般幹嘔著想吐出更多。哪怕嗓子已燒灼一般,酸水淌過其中在泛濫著,鼻涕都已經流到了嘴唇上。


    想吐的衝動漸漸消失,坐了會緩過來後,手撐著地站起了身,衝幹淨了馬桶,擰開水龍頭漱口。洗幹淨後,抽紙巾時許嘉茗才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眼睛泛紅,眼角還有淚痕。


    她沒有哭,是剛剛嘔吐時難受的。


    她答應過爸爸的,她不會回去。


    不論遇到什麽事,她都要心無旁騖。要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比如,找個兼職,暫時有點收入;明年暑假找實習,賺生活費。


    不該回去,不會在這個衛生間以外的地方哭,也永遠不會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同情是最廉價的東西,她不屑要。


    她的爸爸,也不需要任何人來評價。


    第4章


    事情不會這麽簡單,等待是個漫長的過程。


    半夜醒來一次也幾乎成了日常,看一會手機再睡去,許嘉茗隻能相信,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晚上睡的沒有那麽踏實,早上醒來後,精力不濟,頭會昏沉一會。但她會去樓下散會步,呼吸著清晨微涼的空氣,身體也慢慢適應了。


    期中過後還有個小組作業,四個人約了下課後碰頭。印度同學rama剛到就抱歉地說她趕時間,隻有半個小時,說完就從包裏拿出了飯盒,端去外頭的微波爐裏加熱。


    頭一次碰麵,分了工,確定了選擇的研究方向,把前期資料、數據的準備任務各自認領了就行。數據的分析許嘉茗來做,她很樂意幹這個活,無需上台麵對眾人做陳述,隻要跟純粹的數據打交道。


    都挺高效,二十分鍾就結束了,拉了群,就散了。


    許嘉茗收拾書包時,看到rama打開了飯盒,拿了勺子低頭吃著咖喱飯。細長的米粒顆粒分明,看起來不好吃,但聞著還挺香。她閑聊了句,這怎麽做的。


    rama當即熱情地問她要不要來一點,說很簡單,把雞肉和洋蔥炒一下,放點調料後,就和米飯放進鍋裏一起煮。一鍋可以吃三天,很方便的。


    她委婉拒絕了說不用,家裏有食物,一會就回去了。


    rama點了頭,說她一會要去打工,是晚班,得先吃飯。


    許嘉茗問了句,你在打什麽工?


    rama倒是毫無保留,說在咖啡店打工,晚班到十一點結束,是朋友介紹的工作。按照空閑時間給排的班,時薪是這兒的最低工資。還想著能不能再去找一份零工,工資付現金就好了。


    rama邊說邊看了眼時間,說我們先走吧。又趕著塞了兩口飯,就蓋上了飯盒,放進了書包裏。站起身,咽下了食物後,又問了她一句,你呢,也要找打工嗎?


    許嘉茗一同走出了教室,說是的,我想找一份兼職。


    她剛說完就碰到了走進來的同學,挺巧,這人她認識,同一個專業的,還有一門課是在一起上的。但她沒有打招呼,看都沒看一眼,就接著往外走了。


    rama說但是最近兼職很難找,瀏覽招聘網站,投很多簡曆也很少有人聯係你,你可以在網上看了後,直接去線下給簡曆試試。對了,你也可以試試申請助教,不過這個競爭很激烈。


    許嘉茗道了謝,說好的,我去看看。rama要去另一個方向坐公交車,兩人說了下周見後分道揚鑣。


    家裏並沒有食物,她不喜歡做飯。廚房鍋具齊全,碗碟不少,但也隻是偶爾被她用來煮點粉麵這些方便食品。知道不那麽健康,她也會買些蔬菜放進去點綴。更多是在外麵解決了吃飯,不同國家與地方的菜係都有,倒也還沒有厭煩。她對食物的要求不高,有時還是會抱怨,這裏沒有好吃的鹽水鴨。


    她坐車去了市中心,在一個小餐館裏吃了碗烏冬麵和炸雞塊後,又走去了附近一家gto店。買了她最愛的巧克力和抹茶。


    沒有一個gto不能解決的事,如果有,那就吃兩個。


    今年夏天開始的時候,她陪著好朋友來過這,兩人瘋狂到各點了四個口味,完全是遊客的架勢。然而是好友要回國,臨走前再來吃一次本科時兩人來過很多次的冰淇淋。朋友回了國,家裏安排了工作,也開始了相親。一開始還頻繁聽到對各色相親男的吐槽,不久後朋友就開始了戀愛。


    才半年,兩人聯係已變少。


    許嘉茗卻沒有多少難過,在送朋友去機場時,就已經知道了大概率會有這樣的變化。很多努力,在客觀規律麵前不值一提。


    大多數的人與關係,都隻會陪你一段路。緣分沒了,誰也留不住。


    吃完了冰淇淋,在街上遊蕩了半天,當夜幕降臨,在街角處聞到了並不陌生的味道後,她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回了家,她抱著電腦瀏覽著網站上的兼職信息,可能她真嚴重缺乏一點常識,聽著rama講最低時薪時,她都沒好意思問是多少。


    查了下,看到確切的數字,她正在反省自己今天的晚飯,要打三個小時的工時,就聽到了手機的震動聲。


    她拿起手機,看了好一會,放下時心裏歎了口氣。


    是周卓要來找她。說周末是個晴天,已經買了機票,要來找她徒步賞楓。她沒有辦法拒絕,雖然知道他要過來講什麽。


    周卓的父親跟她的父親是朋友,曾經還是鄰居。周卓父親也是做生意的,兩人卻沒有太多生意上的往來。但他們都喜歡聽京劇,得了空湊到一塊時,除了聽,還要點評交流一番。有時意見不同,還會爭到麵紅耳赤。


    周卓也是在高中時出國的,去了美國,與她不同的是,周卓全家都一起去了。剛離開時,房子還沒有賣掉,想著兩頭呆。房子許久不住,院子裏荒草叢生,又遇上了雨季,剛好周叔叔回國辦事,發現牆麵都裂開了。不想租出去,托人定期通風也麻煩,幹脆就賣了。


    爸爸事業節節高升,她家後來又搬了家。


    她當初同爸爸到加拿大時,周卓父親過來了趟,說嘉茗要有什麽事,找我們就好。


    他父母不止一次邀請她暑假過去玩,她不想住在別人家。但也不能拂了人情麵,去拜訪過一次,呆了個周末。


    在國內時,她與周卓關係尚可,比不熟好一點。畢竟一個小學生,一個高中生,也沒共同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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