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會做,要不要明天去吃?”


    尋常人都說下次,而他這人開口就明天,看著挺真誠,她也認真回了他,“不用,這也沒差別,麻煩的,還不如我坐天車去店裏吃了。”


    “我來接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嘉茗再次懷疑自己的中文是不是退步了,中文博大精深,她都已經不考慮潛台詞這回事了,她原意就是,都要出門,就不值當,而且公交車還比天車更麻煩,“就是,我想要的是起床在家就能吃到,要特地出門跑很遠吃個早飯就很麻煩。謝謝你,下次有機會去。”


    他看了自己一眼,她也沒在意,又舀了勺湯,送入嘴中時才意識到,剛剛都沒像他一樣將湯倒入碗中再喝。他是個有點潔癖的講究人,她尷尬地下意識咬了勺子,就準備不再碰他的牛肉湯。


    “你可真懶。”


    “早飯而已,一個包子就可以打發了。”


    許嘉茗發現他像是沒察覺到,還繼續舀了她的辣豆腐湯喝,她也沒法提醒什麽,“帶你來時,還怕你不能適應這樣的小飯館呢。”


    陳岩看著周圍,坐滿了人,會有點吵。如果是他選地吃飯,會去個環境更好點的地方。可此時,也沒有任何地方比這更合適些。


    “沒有,你挺會找餐館的。”


    “畢竟溫哥華這個地方,無聊到也隻能出來吃飯、看個電影了。”她問了他,“你來這都不嫌無聊嗎?”


    “為什麽?”


    “你這種人,在國內的生活,肯定比這精彩啊。”


    陳岩笑了,“我是哪種人?”


    私生活很豐富,出入高級聲色場所,從不缺選擇權。擁有的太多,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後再放棄。


    然而許嘉茗隻是說,“有錢人。越有錢,生活越精彩啊。”


    “那你知不知道,對另一部分人來說,溫哥華並沒有你口中那麽無聊。有夜店,有派對,有名利場,還有複雜的男女關係。”


    比如,他舅舅家那一片,有些豪宅裏,可能住著好幾個女人。而養著她們的,是同一個在國內的男人。


    “你不是不可以選擇這些,是你不想要。”


    “是不想要,覺得那些太累了,體力不夠,腦細胞更不夠。”她笑了下,“很懶是不是?要費太多心力才能得到的東西,我都會不想要。”


    “是很懶。”


    聽著他脫口而出的評價,她差點被噎著,他不知道自嘲不能附和嗎?


    陳岩看著她,“我想要的,會不計一切代價。”


    “不設置止損線嗎?”


    “這個無法事前預估。”


    “沉沒成本太大怎麽辦?”


    “願賭服輸,隻算自己的帳。”


    這是個與自己性格全然不同的人,這簡單的幾句話,他能說出,就能做到。離他這麽近,即使他表現得足夠友好,她都不免覺得,最好不要與這種人成為敵人。


    “挺好的,人就是應該不一樣的。”她轉移了話題,“你要不要試試這個石鍋拌飯,配著魷魚很下飯。”


    “好。”


    兩人胃口都不大,顯然菜點多了。但許嘉茗也不會打包,除非是她一個人出來吃。看著店裏的人走了一大半,她才意識到今晚打烊時間提前了,招呼了服務員要買單。


    服務員很快就拿著pos機過來,將打出的賬單放到了桌上,看著女客人拿出了卡,她多問了一句,“是分開付嗎?”


    “不是,一起付。”


    許嘉茗下意識瞄了他一眼,以為他會有點尷尬。雖然在這aa很正常,時常看到一大桌男人喝酒吹牛逼,結賬時挨個付錢,沒有搶著要買單的,但這種情況,還是有點不同的。


    然而他倒是毫無所謂,坦然地等待著她來買單。


    真挺好,她喜歡這樣。


    很愉快的一餐,她連小費都選了30%,服務員給了她很sweet的笑容,將卡還給她時,還祝他們倆聖誕快樂。


    兩人穿上外套,走出了餐館。


    寒意再次襲來,還下了雨,街上的燈光依舊閃爍,人卻少了一些,隻多了步伐匆匆的路人。


    仿佛是跨入了另一個世界,隨著身後的門徹底合上時,原先溫暖而熱鬧的小餐館消失不見,昏暗角落裏的那張座椅也黯然收場。


    獨自來吃飯,再如何開心,出來時碰到了糟糕的天氣,也不免暗自咒罵一聲。


    此時,身旁有一個人陪著,她感受到了內心有種莫名的安穩。至少,可以一起走一段路。


    站在屋簷下,許嘉茗看著路燈下雨滴下降的速度有點慢,她伸出了手,雨水滴落時,還有更為柔軟的東西落到了手心,很快就化開了。


    “下雪了。”


    陳岩見她探出了手在外邊感知著,喃喃細語地說著下雪了,他沒有說話,看著她,等著她。


    她很聰明,藏著的鋒芒會在不經意間展現。


    可此刻,她又是單純的,乖的。


    溫哥華的雪,總讓她想到京州。覺得這兩個地方的冬天很像,即使下雪,都很少白雪皚皚、茫茫大地真幹淨。


    更多是這樣的雨夾雪,飄來了一陣,一並化成了水。偶爾雪多了點,在地上積了一層薄雪,一腳踩上去,就成了腳底的濕潤,還髒髒的。


    那時沒見過世麵的南方人,即使再小的雪,課間也得跑出去玩一會,弄得褲腿又濕又髒。


    此時,即使在紐芬蘭呆過三年,看到了雪,她依舊覺得新鮮。這好像還是今年第一次遇上。


    許嘉茗回過了神,轉頭看向他,想說走吧,卻發現他一直在看著她。


    她一時也沒有移開眼神,看著他時,她不由得在想。如果爸爸沒有出事,她會不會更勇敢點。


    可惜沒有如果。


    如果爸爸沒有出事,她也不會去兼職,不會遇上他。


    “走吧。”


    “先把圍巾戴上吧。”陳岩看著她不肯拿他遞出的圍巾,換了個方式問她,“要我幫你嗎?”


    “不用。”一條圍巾而已,又不是她買不起的東西,犯不著扭捏,她拿過了圍巾,“謝謝。”


    柔軟的羊絨圍巾再次纏繞在了脖頸間,太冷了些,下擺都被她塞進了大衣內的心口處。他們要一同走到這個坡道的盡頭,幸而旁邊都是商鋪,可以沿著屋簷下走一段,少淋一些雨。


    “一會你往左直走,就能到那個商場了。”


    “你明天幹什麽?”


    “睡到中午再說。”她看了旁邊還有人冒雨在遛狗,“你看,那隻狗有雨衣誒,魚丸有嗎?”


    “有,但它不喜歡穿雨衣。”


    “我們魚丸就是很有個性呀。”但她還是為魚丸辯解了一句,“說不定是你買的不行,它覺得不舒服。”


    “可能吧,那你給它買。”


    “好啊,我下個月給它帶過去。”


    陳岩聽到了她口中的下個月時,心中忽然不耐煩,才到聖誕,就已經陸續有人來提醒他,他需要一月份回去。


    坡道並不長,他們很快就走到了盡頭的一家商鋪下,許嘉茗向他指了下,“你沿著這條路走就行了。”


    “下雨了,我送你。”


    “不用啦,我坐天車很方便的,幾站就到了。”


    她說完後,發現他看著她,沒有走,也不說話。她才想到了圍巾,才一個坡道,都已經忘了要取下。


    看著她細長而白皙的手要去解開圍巾,陳岩忽然氣笑了。


    “許嘉茗,你到底在怕什麽?”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在這裏,極少有人這麽連名帶姓地叫她。更多是喊她chloe,但她喜歡自己的中文名,喜歡有人喊她的中文名。


    雖然這是一句質問,她卻抬了頭看他,沒多少生氣。


    “我沒有在怕什麽。”


    “不怕的話,就讓我送你。”


    她想說,激將法對我沒有用,我自己坐車能更快點到家。


    可是,深夜裏一個人走在這裏的大街上時,她還是會有點怕遇到流浪漢;下著雨很冷時,比早點到家更有吸引力的,是更為溫暖而幹淨的私家車。


    “好。”


    “走吧。”


    兩人都並未多言語,沒了遮擋,淋著雨雪前行時,默契地加快了步伐。


    看著雪飄落在了她的發絲上,陳岩忽然牽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跑。


    他的手掌很大,幾乎將她的整隻手都包裹住了。平時隻在跑步機上跑,她都已經忘了,在戶外小跑是什麽感受。


    一切都是新奇的體驗,知道他會牽好了她,知道他會控製速度帶著她,在安全範圍內,她極大限度地體驗著冬夜裏在市中心街頭奔跑的感受。


    寒風會無孔不入地鑽進外套裏,雨雪會更密集地打在身上,雙腳會更快速度地熱起來,呼出的氣凝結成了水珠來不及消失,就被她甩在了身後。


    一同被甩在身後的,是她的一切雜念與擔憂,她隻能純粹地去感知內心。


    跑了許久,終於到了一棟樓下,能暫時躲一下。


    停下時,許嘉茗的心髒仍在加速跳著,手被他牽著沒有放。跑的太開心,透過玻璃門窗,她才發現了這是賣酒的店鋪,想跟他說,好巧。


    街頭已經沒了什麽人,馬路上依舊能算得上燈火通明,而他們跑到了屋簷下的暗處躲雨。


    她笑著看向了自己,是她不怕的。


    陳岩低頭吻了下去。


    第27章


    許嘉茗沒有抗拒他的吻。


    出門前塗的口紅早已沒了痕跡,喝了足夠的水後,嘴唇滋潤,不複幹燥,甚至剛剛在雨中跑來時,雪飄到臉上時,一並落在了唇上。


    她正下意識想將嘴唇上的水珠抿掉時,他的唇就落到了她的唇上。


    他的氣息是幹淨而凜冽的,帶著雨雪中的潮濕,還有上次聞到的柑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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