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哪能不知道這是明華章特意給她排的,她高高興興取出梅花糕,笑吟吟分給眾人:“多謝二兄!謝阿兄,任姐姐,你們一大早就醒了,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快嚐嚐洛陽最時興的手藝!”


    明華裳將糕點遞到謝濟川麵前,眼睛彎彎的像月牙,謝濟川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他接過精致小巧的梅花點心,心想明華章冷淡,他妹妹卻著實會做人,看眼色的功力爐火純青。


    謝濟川接下後,明華裳又遞給任遙。任遙擔驚受怕一早上,確實有些餓了,但她嗅到那股清幽的甜味,下意識想拒絕:“我不吃甜膩膩的東西……”


    “試試又無妨,說不定正好合你的口味呢。”明華裳將糕點塞到任遙手裏,“又是雪崩又是被困,恐怕山莊要亂很久呢,誰知道廚房會不會準備早飯。我們提前墊點吃的,接下來才有力氣想辦法。”


    任遙手裏被強行塞了糕點,整個人都愣住了。這些年她像緊繃的弦一樣勤修武藝,片刻不敢懈怠。她一心想證明自己不比男郎差,胭脂水粉、糕點甜食之類女兒家的東西,她當然不該喜歡。


    可現在明華裳給她塞了塊很“女兒氣”的糕點,小巧漂亮,花瓣秀美,甜香像鉤子一樣絲絲往她鼻子裏鑽。任遙堅信她喜歡的是刀槍劍戟,而不是這種花果糕點,但再扔回去似乎也不妥,她告訴自己隻是為了人情世故而已,勉強將梅花糕放入口中。


    果真很好吃,難怪很難買。


    謝濟川和任遙入口後,明華裳看著他們滿意的神色,比自己吃了還高興。她看向明華章,眼睛亮晶晶的,滿含期待,明華章無法拒絕,隻能拿了一塊示意。


    明華裳越發高興了,一迭聲吩咐招財:“招財,把咱們帶來的鬆花茶拿出來,鬆花清冽,正適合佐梅花香。”


    明華章聽到,都不知該說什麽了:“你出門還自己帶茶?”


    明華裳正要驕傲宣揚她自製鬆花茶的諸多好處,忽然外麵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隨即有人砰砰砰砸門:“不好了,厲鬼來索命了,又死人了!”


    明華章、明華裳四人趕快趕往事發地點,任遙倒吸一口涼氣,指著前方驚駭道:“你們看,那是什麽!”


    天寒大雪,草木凋零,喬木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一眼望去色彩單調的很。但此刻,一抹鮮豔的紅卻刺破了暗寂的冬,最高的樹上掛著一個紅衣女子,她臉上已經覆上白霜,身體被荊棘綁成一個詭異的形狀,隨著風一晃一晃。最駭人的,還屬她臉上那兩個血窟窿。


    她的眼睛也被殘忍挖走了。


    明華裳忽然定睛,仔細辨認那個女子的長相,隨後緊張地看向明華章:“二兄,這是……”


    明華章也認出來了,這是太平公主的貼身侍女,昨日他們去請安時,還有過一麵之緣。


    人群圍在樹林邊,聲音嘈雜,情緒激動。兩日之內接連有人死去,很多人都受不了了,嚷嚷著要下山。


    明華章沒管那些大喊大叫的人,他越過人群往前走,明華裳嚇了一跳,本能拽住他的衣袖。


    明華章對她微微搖頭,示意沒事,然後就大步走向屍體。方才還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大家都像見了鬼一樣看著明華章。


    明華章不為所動,他繞著屍體仔細看了一圈,對謝濟川說:“謝濟川,來搭把手,先把她放下來。”


    謝濟川站在人群裏,一臉不情願:“這種事,倒也不必想著我。”


    謝濟川正要抬腳,人群後一個影子風風火火衝出來:“我來,我來!”


    是江陵那個紈絝,他雖然不學無術,膽子倒很莽。謝濟川邁了一半的步子理所應當地收回來,明華裳在後麵看著,問:“謝阿兄,你不去嗎?”


    謝濟川溫柔地笑了笑,說:“我留在這裏保護你和任娘子。”


    明華裳看了眼渾身僵硬卻還強裝不怕的任遙,說:“那就有勞謝阿兄了,我去找二兄,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


    明華裳說完就提著披風朝雪地裏走去,任遙倒吸了口涼氣,忍不住道:“他們兄妹到底是怎麽長大的,那麽血淋淋的東西,他們真的不怕嗎?”


    謝濟川輕輕笑了笑,微不可聞道:“是啊。先前還覺得他們兄妹一點都不像,現在看來,也是有相似之處的。”


    江陵腦子不好,體力倒還不錯,勉強也能一用。明華章指揮著江陵,終於將女子平穩放到地上。


    死屍落地,圍觀的人再次往後撤了一圈,臉上有驚恐也有嫌惡。唯有明華章像沒感覺到一樣,半蹲在雪地裏,慢慢翻動女子的衣物。


    江陵最喜歡刺激和冒險,但他看到那個女子空空如也的眼眶,也覺得毛骨悚然。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多少有些憐惜:“魏紫姑娘長得那麽嬌美,尤其那雙眼睛,跟會說話一樣,竟然被人挖去了。唉,真是可惜。”


    明華章聞言抬頭:“你認識她?”


    “對啊。”江陵說,“太平殿下身邊最得力的侍女之一,經常去公主府的人,誰不認得?”


    明華裳走過來,聽到江陵的話,問:“那你最近見過她嗎?”


    “我和寶寶剛入園的時候,見過她一麵。”江陵說完,眨了眨眼睛,忽然反應過來,“你該不會懷疑我吧?都說了是蛇鬼作案,怎麽可能是我?”


    明華裳同樣無辜地眨眼,問:“什麽叫蛇鬼作案?”


    江陵見明華裳還不知道,神神秘秘地湊近,壓低聲音說道:“據說是有人把不幹淨的東西帶到山莊裏了,蛇鬼附在人身上,在宴會上找替死鬼呢。你知道蛇鬼嗎?”


    明華裳搖頭,江陵看著明華裳黑白分明、曲線優美的眼睛,表現欲爆棚,滔滔不絕道:“據傳在江南西道房州一帶,瘴氣密布,蛇蟲滿地,很多行人被蛇咬死。被蛇咬死的人心有怨氣,慢慢就變成了蛇鬼,困在瘴氣裏不得脫身,除非找到替死鬼。所以在房州山裏趕路,遇到美人千萬不能抬頭,不看她尚有一線生機,一旦看到她的眼睛,就會被蛇咬死,成為她的替死鬼。”


    江陵說道最後刻意壓低聲音,想塑造恐怖氛圍。然而麵前的美人不為所動,隻是“哦”了聲,問:“看到眼睛就會死?”


    “是啊。”江陵道,“沒見昨天的遲蘭,今天的魏紫,眼睛都不見了嗎?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從瘴氣裏回來,被蛇鬼附身而不自知,鬼物進入洛陽後,又被客人帶到飛紅園。蛇鬼找遲蘭當替死鬼,遲蘭死後怨氣不消,又找了魏紫,魏紫又要找誰呢?”


    明華裳覺得這種傳言太離奇,不足為信,問:“房州的事你怎麽知道的?該不會是你亂編的吧?”


    江陵被人看輕,怒道:“小爺怎麽可能騙人!你沒聽說昨日在遲蘭屍體下麵有一行血字嗎,那就是蛇鬼物色替死鬼呢!”


    明華裳還要再懷疑,久未說話的明華章站起來,清清冷冷道:“他沒說謊,確實是江南西道來的鬼。”


    明華裳和江陵齊齊吃了一驚,一起轉頭看明華章。明華章指向地上的屍體,說:“捆她的荊棘是黑棘,江南西道特產,京畿不生長。”


    明華章三人的話圍觀人群也聽到了。連明華章都說是真的,人群中恐慌情緒更甚,忽然,有人指著樹幹,驚恐道:“那行字……”


    人群轟得一聲散開,任遙回頭,這才發現自己背後樹幹上凝著血,上麵寫著:“視吾者死。”


    第11章 替死


    血在樹幹上不顯色,再加上高高吊起的屍體太過紮眼,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死人身上,沒人留意周圍的樹。現在被人一嗓子嚎出來,眾人才發覺不對。


    那行血字甫一入眼,任遙隻覺得一股冷意從腳底竄到頭皮,她簡直懷疑自己被人下了降頭,為什麽最近總撞這種東西?


    她剛才不敢看屍體,還靠著這棵樹站了很久。任遙想到她的衣服可能蹭到了血上,頓覺脊背都麻了。


    相比於任遙,謝濟川後退的動作優雅而鎮定,要不是任遙聽到他用同樣優雅的嗓音歎了句“好嚇人”,她都要信了。


    謝濟川的聲音很低,再加上他淡定從容的世家範兒實在太足,除了任遙沒人發現這一幕。任遙一言難盡地看了眼謝濟川,意識到還是跟著明華裳兄妹安全點。


    至少有事明華章真上,而謝濟川隻會從容躲到所有人身後。


    人群忙不迭散開,果然,明華章再次逆流走了過來。他彎腰,仔細看樹上的字,然後輕輕按壓周圍樹皮。任遙看著頭皮發麻,問:“這麽邪門的東西,你還湊近了看?”


    明華裳也走過來了,她看了看掛屍體的樹枝和血字,說:“這似乎正是魏紫眼睛注視的方向。”


    江陵興衝衝跑過來:“怎麽樣怎麽樣,我說的是不是真的?現在我們都看到了這行血字,蛇鬼是不是要來找我們了?”


    明華裳一時無語,為什麽聽起來他還很期待的樣子?明華裳說:“視吾者死,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是誰第一個發現魏紫的?”


    人群中一個丫鬟哆哆嗦嗦應聲:“是奴婢。辰時小姐餓了,久久不見廚房送早食來,就遣奴婢去廚房問問。奴婢第一次來飛紅園,不熟悉這邊的路,不慎走岔了道。奴婢遠遠看見這邊有一團紅,還以為是行人,想過來問路,誰知走近了竟是……”


    小丫鬟一臉驚魂未定,她發現了屍體後嚇得魂都飛了,連滾帶爬回院裏報信。她們家小姐也嚇得夠嗆,一邊派人通知太平公主,一邊又打發丫鬟出來探聽消息。


    丫鬟明明怕得要死卻又不敢離開,反倒方便了明華裳問話。明華裳仔細問丫鬟看到屍體的時辰,丫鬟不知道具體時間,隻能通過腳程推斷至少在辰時二刻。


    明華裳點點頭,道:“辰時二刻雖然早,但今日四更天許多人就醒了,你未必是第一個到這裏的人。這上麵的字跡和昨日發現的不一樣,說不定是某些人故弄玄虛,故意在樹上寫字嚇人呢。”


    明華裳的話提醒了眾人,有公主府伺候的人壯著膽子看,忽然一臉驚恐道:“這……這是魏紫的字!”


    人群中尖叫起來,明華裳呼吸微窒,她本意是安慰人,但似乎反而證實了惡鬼殺人。


    有一個女子反應格外強烈,兩眼一翻暈倒了。眾人早如驚弓之鳥,女子倒下來時根本沒人敢扶,反而慌不擇路地推搡著:“啊,又死人了!”


    女子摔到地上,腦袋碰到地麵,發出悶悶的重響。明華裳看著都疼,趕緊說:“不是鬼,她隻是嚇暈了,快來救人!”


    一陣手忙腳亂後,昏迷女子悠悠轉醒,她一看到周圍人影就十分驚恐,尖叫著捂住眼睛:“走開,都走開,不要看我!”


    明華裳覺得這個侍女的反應不對,忙問:“怎麽了?你知道什麽嗎?”


    侍女死死捂著自己的眼睛,明華裳隻能看到她的紅唇一張一合,仿佛在和一隻沒有眼睛的怪物對視:“我想起來了,昨天魏紫去找遲蘭,把她叫到無人處訓斥了很久。肯定是遲蘭懷恨在心,所以昨天回來殺了魏紫!”


    侍女翻來覆去說著一些瘋癲話,看起來神誌已經不正常了。明華裳本來想問昨日的細節,但侍女的狀況實在沒法問話,明華裳隻能讓人將侍女送回房休息。


    先是出現死人的字,現在又有目擊者證明遲蘭和魏紫見過麵,人群頓時炸了鍋,眾人再不敢看熱鬧,紛紛捂著眼睛往外跑,生怕不小心成了替死鬼。


    謝濟川歎了口氣,憂愁道:“下山的路為什麽偏偏在昨夜堵了?我好想走。”


    不止是他,估計現在山莊裏所有人都想跑。連著發生兩樁命案,厲鬼殺人的說法甚囂塵上,之前死的好歹是個普通侍女,現在,都成了太平公主的貼身丫鬟。


    誰知道下一個被盯上的替死鬼是誰呢?


    眾公子小姐再顧不上儀態體麵,奈何山路被堵了,仿佛天公都在幫著蛇鬼,將他們困在雪山裏,慢慢欣賞獵物死亡前的掙紮。


    任遙記得自己好像見過遲蘭,但記不清有沒有看到她的眼睛。這種未知最折磨人,任遙不斷回想昨日的情景,越想越害怕。


    任遙昨夜就沒睡好,現在臉色蒼白,精神都開始恍惚了,明華裳見她臉色不對,安慰道:“任姐姐,你不用擔心,就算真的有鬼,也不會盯上你的。”


    江陵好奇極了,他顧不上和那個男人婆的仇怨,湊過來問:“你怎麽知道?”


    “猜得呀。”明華裳說道,“如果剛才那個侍女沒說錯,遲蘭死前見過魏紫,那就說明替死鬼會從生前見過的人中挑。”


    江陵撓撓頭,一下子沒聽懂:“什麽意思?”


    明華裳掰著手指說道:“我們先假設自己是鬼,來捋一下它找替死鬼的邏輯。首先,某個人從房州來到洛陽,不知為何惹上了我們,然後此人來邙山赴太平公主的宴會,將我們帶到了山莊裏。我們先殺了遲蘭,遲蘭成了替死鬼,我們就自由了。但遲蘭被蛇咬死後,又成了新的蛇鬼,她盯上了不久前和她見過麵並且鬧了不愉快的魏紫,決心要拉魏紫當替死鬼。現在魏紫死了,按照之前的邏輯,她應該會去找她最在意的,並且不久前直視過她眼睛的人。”


    “沒錯。”明華章開口,簡潔明了道,“最近魏紫見過的人,就是下一個目標。”


    江陵這回聽懂了,但總覺得哪裏說不出的奇怪:“假設自己是鬼……你這個角度真怪。”


    任遙來不及鄙視這個不學無術的草包,趕緊回想這兩天有沒有見過魏紫。她來回確認了三遍,終於能鬆一口氣:“太好了,我沒見過魏紫。”


    剛才是她們第一次相見,沒想到初見便是魏紫的屍體。


    任遙如釋重負,然而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江陵冷哼了一聲,說:“我見過。”


    “我也見過。”明華裳弱弱舉起手,“昨日我從太平公主身邊告退時,恰好碰到魏紫回來,我抬頭,正正好和她對視了一眼。而且,我還見過遲蘭。”


    昨日在後殿,明華章背對門而站,並且垂著眼睛,沒有和魏紫對視,但明華裳很確定自己看到了。


    她現在還記得魏紫當時的神態表情,江陵的話沒錯,魏紫確實長了雙很漂亮的眼睛。


    謝濟川嘖了聲,似歎非歎:“二妹妹,你這運氣未免太好了。”


    明華裳開玩笑:“那你們還敢和我待著嗎?萬一我被魏紫纏上,成了替死鬼,你們可就危險了。”


    明華章一點都不覺得這個玩笑好笑,他沉著臉,低斥道:“二娘,不許亂說。”


    明華裳悻悻閉嘴,明華章斂著眉,思索了一會說道:“無論有人裝神弄鬼還是鬼魂作祟,按照現在的線索,它下一個目標應當是見過魏紫的人。當務之急是將魏紫接觸過的人集中在一起,我倒要看看,是什麽鬼搗亂。”


    明華裳不敢再亂開玩笑,她討好地靠到明華章身邊,說:“二兄,你不用緊張。萬幸昨日去給太平公主請安時,魏紫並未隨侍在公主身邊,見過的人不多,應當很好排查。”


    說完這話,明華裳狠狠愣了愣,其餘幾人的表情也變了。


    太平公主?


    明華章去求見太平公主,毫不意外地被拒絕了。


    公主身體不適,不見客。


    也是,發生了這種事情,誰還有心思見客?現在滿山莊都是風言風語,盛傳蛇鬼在找替死鬼,哪怕賓客們各個飽讀詩書,不信鬼神,此刻都有些發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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