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章終於忍俊不禁,回?頭定定看了明華裳一眼。明華裳被看得有些毛,揚眉問:“怎麽了?”


    “沒什麽。”明華章好笑道,“隻是慶幸,幸好你是玄梟衛,要不然,我可能得去衙門大牢裏找你了。”


    明華裳被說惱了,垮著臉,明晃晃寫著我不高興。明華章知道見好就收,他收斂了笑意?,認真道:“裳裳,凡事要講證據,不能靠個人偏見。你和謝濟川的想法我都會考慮,接下?來,我會著重查玉瓊和老鴇。”


    明華裳臉上老大不樂


    意?,她正要反駁,忽然門外響起說話聲。明華章臉色驟變,立刻攬住明華裳,翻身藏到架子後。


    這?時候,隔間的門也被人推開,光束從?門外射入,映亮了模模糊糊的雜物輪廓。


    “難得世子賭興來了,你記得媽媽將?賭具放到哪裏了嗎?”


    “不知道,你找找架子上。”


    明華裳絕望地聽著腳步聲逐漸逼近,心裏大罵江陵坑隊友。明華章收緊了手,將?她緊緊壓在牆上,藏在架子的陰影裏,門口光束幾乎擦著兩人的衣角落下?。


    第68章 畫屏


    誰都沒想到?會?突然?有人進門,直奔著他們藏身之地而來。明華章來不及思考,立刻攬著?明華裳躲到?木架和牆壁的夾角,他單臂撐在牆上,另一隻手悄悄按上短刃。


    木架後形成一個?三角形,剛好擋住了外界的光和視線。兩個女子沒料想裏麵有人,自顧自說著?話。


    其中一個女子進隔間裏找東西,裏麵光線昏暗,連路都看不清,她走得磕磕絆絆,抱怨道:“裏麵怎麽堆了這麽多東西,根本看不清,你快去取燈燭來。”


    明華章緊張起來,若是拿了燈台,那他們就暴露無疑了。幸好另一個?女子懶得動彈,說:“拿骰子而已,你在架子上摸一摸,找到?拿出來就是。江世子還在樓下等著呢。”


    女子罵了兩句“躲懶的小蹄子”,但也無計可?施,隻能伸著?手?摸索。她很快找到?木架,在上麵一樣樣翻找。


    聲音近在咫尺,明華裳都能聽到?女子自言自語的嘀咕聲。女子逐漸往他們這邊找來,明華裳怕明華章被看見,握住他手?臂,將?他往裏拉。


    然?而她已經?靠在牆壁上,即便再縮小自己,空間終究有限。被她這一拉,明華章近乎貼在她身上,明華章也沒防備,低頭看向明華裳。


    兩人視線相撞,四目相對。明華裳抬頭望入明華章的眼睛,明明是這麽緊張的時刻,但那一瞬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世界刹那離她遠去,女子的翻找聲、外界的嘈雜聲像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她隻能看到?明華章清亮明淨的眼睛。


    他易了容,唯獨眼眸不變。他眼形內勾外翹,很有些淩人氣勢,但眼珠卻又黑又圓,水潤瀲灩,像盛著?星辰銀河,哪怕放在有些平庸的臉上,也分毫不折損他凜然?如?鬆、清雋如?竹的氣質。


    書上寫眼睛時用目光如?炬、顧盼生輝,曾經?明華裳覺得誇大,此?刻她突然?發現,原來,真的有人可?以閃閃發光。


    塵埃在他們身後的光柱裏悠悠浮沉,光影之下,黑暗仿佛流動起來,明華裳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一聲比一聲快。


    仿佛,不隻是她的心跳。


    明華裳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可?能一刻種,也可?能隻是一次呼吸。她呆呆的完全?忘了反應,她以為明華章會?率先移開?視線,但他們誰都沒動。


    細微的彈跳聲傳來,明華裳這才從虛幻中驚醒,意識到?事情更麻煩了。女子找到?了骰盅,但不慎把裏麵的骰子掉出去了。骰子咕嚕嚕滾動,正好落在他們身邊。


    女子咒罵了一聲,順著?木架摸過來:“還有一顆,掉到?哪兒了?”


    明華裳絕望地靠在牆上,明華章臉色冷得像雪一樣,他仿佛壓抑著?什麽,轉開?目光,手?指按在刀柄上。


    明華章幾乎就要動手?,忽然?,外麵傳來咚咚咚的跑步聲,一個?女子疾步跑過來,看清裏麵的景象厲聲道:“慢著?!”


    內外兩個?青樓女子都被嚇了一跳,回頭詫異地看向來人。任遙定?了定?神,裝出隨意的模樣,說:“讓你們取骰子,怎麽這麽慢?世子都等的不耐煩了。”


    兩個?女子一聽都緊張起來,連忙討好。任遙居高臨下地哼了聲,揮揮手?說:“世子要看舞,還缺兩個?人,你們都下去吧。骰子在哪兒,我來拿。”


    兩人一聽哪還有心思找骰子,忙把骰盅遞給任遙,福了福身就趕緊下樓。任遙站在門口,目送她們下樓後,才慢吞吞走入隔間。


    練習夜視是習武的基本功,她一眼就看出木架後是死角,最適合藏人。她慢慢走著?,在地上尋找掉落的骰子,走到?木架邊時,後麵突然?伸出一隻手?,將?一枚骰子放在木架上。


    這種場景堪稱見鬼,任遙默了默,拿起骰子,若無其事地轉身出去了。走前,還特意幫他們把門關死。


    明華裳:“……”


    明華章肩膀慢慢放鬆,他將?刀收回鞘中,垂眸掃了明華裳一眼,低聲說:“走吧。”


    明華裳這時候才意識到?兩人還緊緊挨著?,她慌忙放手?,不敢再看他,胡亂點頭。


    某些事一旦過了特定?情景,味道就變了。外麵腳步聲雜亂,他們不敢貿然?出去,隻能待在隔間裏等。


    黑暗中有一種無聲的暗潮蔓延,明明情形和剛才一樣,但這次誰都沒有討論案情的心思。兩人相對沉默,最後明華章確定?外麵沒人,讓開?身體,不動聲色錯開?眼:“沒人了,你先走。”


    “好。”明華裳同樣擰巴著?,道,“你自己小心。”


    等出去後明華裳才意識到?,她忘了叫他兄長。


    江陵看到?明華裳出來,淚都要掉下來了。他眼巴巴盯著?明華裳,明華裳卻郎心似鐵,在他耳邊低聲說:“繼續尋歡作樂,什麽熱鬧玩什麽。我還有事要打聽,牽製視線就靠你了。”


    江陵聽到?,真真切切眼前一黑。


    他已經?預料到?,這次任務之後,他很快就可?以名揚長安了。希望他爹身體足夠硬朗,不會?被他氣死。


    江陵哭喪著?臉繼續享樂,搖骰子的聲音和絲竹聲混雜在一起,任誰看了不得說一句花天酒地,聲色犬馬。明華裳在江陵身邊看了會?賭骰子,就悄悄退出來,在大堂裏四處找人聊天,尋找線索。


    按照明華章的安排,接下來他們首要調查對象是玉瓊和老鴇,尤其要注意她們兩人的時間、行?程。


    江陵搖骰子搖的嗓子冒煙,眼冒金星,晚飯時分,他驕奢淫逸地讓人將?飯菜送到?他房裏,等一關門,江陵立刻栽倒在地。


    他看著?麵前安靜清爽的房間,沒有窒息的脂粉香,也不用擔心被衣衫不整的女人輕薄,簡直無語哽咽。


    便是天宮也不過如?此?了吧。經?此?一役,江陵對青樓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能在青樓流連忘返,甚至一住兩三個?月。


    這才一天,他就已經?強烈思念終南山了。他寧願回去跑圈,也不願意在這種鬼地方活受罪。


    任遙也著?實鬆了口氣,她連喝了兩大碗水,才有力?氣問明華裳:“你們沒被發現吧?我以為你們出來了,沒留意她們去了二樓,等看到?的時候差點嚇死我。”


    明華裳有些恍惚,回神後說:“有驚無險,沒事。”


    “那就好。”任遙長鬆一口氣,頗為納悶,“你們到?底發現了什麽?謝濟川早就出來了,我以為你們也走了,誰想你們還在。那間小黑屋到?底有什麽好看的,能讓你們待這麽久?”


    明華裳回想下午發生的事,耳朵仿佛又燒起來。她強裝鎮定?,喬飾道:“沒什麽,我們在商量案情,一不留神說多了。”


    窗口傳來輕響,一道修長的人影推開?窗,乘著?晚風一起跳下來。任遙瞧見明華章,道:“正好你來了。快和我們說說,你和明華裳下午在談什麽,竟然?連時間都忘了,差點被人甕中捉鱉。”


    明華裳實在沒料到?現世報來的這麽快,她尷尬不已,忙拉任遙的袖子:“任姐姐,沒什麽。”


    任遙看看明華章,再看看明華裳,本能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你們兩人怎麽回事?莫非,這些悄悄話隻有你們兄妹能聽,我們不能聽?”


    謝濟川也從後麵跳進來了,聞言問:“什麽悄悄話?”


    再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明華章冷靜開?口,清姿如?玉,十分掌得住:“二娘在和我說玉瓊的疑點,怪我疏忽,沒留意外界動靜。今日多謝你們幫我解圍,是我這個?隊長大意了。”


    任遙自然?不在乎這些小事,擺手?道:“舉手?之勞。你也別太緊繃著?,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我們本就是一個?隊伍,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江陵幽幽道:“你對我可?不是這樣說的。”


    任遙殺氣騰騰甩去一記眼刀:“閉嘴。”


    有江陵和任遙插科打諢,剛才那個?話題仿佛過去了。明華裳坐在桌邊,暗暗鬆了口氣。還不等她徹底放鬆,忽然?感覺到?身邊坐下一個?人,一股冷冽的鬆香幽幽將?她纏繞起來。


    明華裳的脊背僵硬了,都不敢回頭看。明華章的聲音聽起來冷靜理智,沒有絲毫多餘情緒,淡淡道:“先談正事吧。今日下午,你們都發現了什麽?”


    江陵不服氣地哼哼:“我被那些女人的香粉嗆了一下午,什麽都沒發現。”


    任遙同樣搖頭,她光應付老鴇等人就已經?精疲力?盡了,實在沒有多餘精力?尋找線索。明華章對此?心知肚明,任遙和江陵負責掩護,他要聽的,主要是謝濟川和明華裳的證據。


    屋中靜了片刻,明華章道:“二娘,你先說。”


    謝濟川眼睛望過來,似笑非笑道:“怎麽又換成二娘了,不叫裳裳了?”


    明華裳整個?人尬住,不知道該當玩笑話還是該解釋。明華章冷冷剮了謝濟川一眼,道:“就你多話。既然?你閑不住,那你來說。”


    謝濟川聳聳肩,慢悠悠道:“我查了老鴇前夜的行?蹤。那天山茶要獻舞,這是早就定?好的,老鴇在平康坊裏吆喝了很久,約了許多熟客來捧場。戌時左右,熟客們陸續到?場,天香樓要迎客、布景、備菜,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根本沒精力?注意別人。其中老鴇一直在招待客人,看起來是最忙的,但我仔細查了他們每一個?人的時間,並詢問他們有沒有見過老鴇。我畫了圖,大致推算出老鴇的軌跡,其中大概有一刻鍾的時間,沒人見過老鴇。”


    明華章問:“什麽時候?”


    “戌時二刻到?三刻之間。”謝濟川說,“這個?時候山茶已經?落地了,紅綢原本落在舞台上,是老鴇非說這樣會?絆倒人,讓丫鬟將?綢帶收起。”


    謝濟川不愧是自小成名的天才,時間說得有條不紊,江陵這種最不耐煩聽數字的人都聽懂了。謝濟川說完後,不慌不忙擺出自己的結論:“前天晚上老鴇給張子雲送加了迭夢散的酒,有動機殺人;她故意將?綢帶收起,也知道綢帶放在哪裏,有機會?在紅綢上做手?腳;她借著?招待客人的名義四處走動,有時間去東二樓;小隔間的改造也是她主導的,她肯定?知道暗門的存在,有條件製定?整個?殺人計劃。老鴇符合所有條件,凶手?隻會?是她。”


    明華章淡淡點頭,看向明華裳:“你覺得呢?”


    明華裳呼了口氣,低低說:“相比於謝阿兄,我拿不出像樣的證據,但我仍然?覺得是玉瓊。”


    謝濟川說完後就目光灼灼盯著?明華裳。風情思苑那番話是謝濟川長大以來,第一次被人嗆到?無話可?說。越是聰明人就越接受不了自己犯錯,明華裳說他先入為主,根據看法來尋找證據,那他就搬出足夠多的憑據來證明,他是對的。


    他精心準備,等著?明華裳來反駁,結果?卻聽到?如?此?簡陋的論證。謝濟川當然?不同意,道:“你和景瞻在小黑屋裏磨蹭那麽久,就隻有這些?”


    “是啊。”任遙也道,“其實最開?始我也覺得玉瓊不對勁,但玉瓊明明白白被叫到?西樓了,我們也嚐試過,就算她長了翅膀也沒法從西樓來到?東樓。從證據來看,老鴇的可?能性更大。”


    明華裳如?何不知呢,她像在整理一團複雜的線,前麵通了,後麵也通了,唯獨中間卡了一個?結,她怎麽都解不了。


    明華裳沉默,謝濟川失望,問明華章:“你量的尺寸怎麽說?”


    “僅從尺度來說,老鴇的腰身比氣窗小一點。”明華章說,“但人不是東西,具體能不能爬過去,得實際試驗。”


    謝濟川道:“那就沒問題了。天已經?黑了,第二天馬上就要過去。沒時間耽誤了,審問老鴇吧,是不是問一遍就知道了。”


    明華裳冷不丁問:“如?果?錯了呢?”


    一旦將?老鴇抓走審問,他們的身份就暴露了。對了當然?皆大歡喜,問題在於,如?果?錯了呢?


    開?弓沒有回頭箭,哪怕犯人堅決不承認,這個?人也不能放走,那就隻能殺掉了。


    “如?果?錯了。”謝濟川聲音清晰堅定?,不疾不徐,冷靜的讓人害怕,“就算錯了,她害了那麽多女子,也不虧。我看過他們天香樓的賬本,上麵有很多來路不明的錢。你該不會?以為,啞奴房裏那箱子藥,是用來對付青樓女子的吧?”


    明華裳安靜了很久,她親眼看到?啞奴床下沉甸甸的藥箱,親耳聽丫鬟訴說同伴如?何殞命,她知道謝濟川說的是對的,老鴇這種人死不足惜。可?是,這樣就能憑一句“差不多”定?案嗎?


    明華裳指尖不知不覺掐入掌心,就在她覺得是不是她太不知變通的時候,手?腕上傳來一股涼意。明華章拿起她的手?,展開?她的手?指,將?她掌心熨平:“慢慢想,別為難自己。”


    他的話仿佛擁有魔力?,瞬間讓明華裳的心靜下來。她抬眸,還是道:“我反對。現場的冷靜、細致,告訴我不是老鴇。”


    謝濟川不依不饒:“證據呢?”


    “沒有證據,僅憑直覺。”明華裳不閃不避回視,說,“飛紅山莊,隗家大宅,我猜測凶手?是什麽人時,靠的就是這份直覺。”


    任遙和江陵麵麵相覷,一個?是天縱奇才過目不忘的謝濟川,一個?是破案以來從未失手?的明華裳,隊伍中有這兩人無疑如?虎添翼,但是,如?果?這兩人意見相左呢?


    兩人針鋒相對,寸步不讓,該聽誰的?


    江陵擠眉弄眼,任遙聳聳肩,兩人不約而同看向明華章。


    其實任遙心裏也很搖擺,她聽謝濟川的推理時覺得有道理,聽明華裳質疑,也覺得應當三思。


    她和明華裳認識這麽久,很了解明華裳對人心的洞察有多靈驗。明華裳說不對勁,說不定?真有什麽地方弄錯了。


    任遙無法判斷,她選擇聽明華章的。


    可?能,這就是韓頡派明華章過來的原因吧。


    對任遙來說,承認一個?男郎比她強,比殺了她還難,明華章卻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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