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之?人想詐出章懷太子的遺孤,就添油加醋告訴蘇雨霽她的身世,並鼓動她上門尋親,以此試探鎮國公府的反應。蘇雨霽既不認識明華裳,還誤會養兄家?為了讓自家?女兒享受榮華富貴就蓄意調換她的人生,哪個人能忍受這種落差呢?她被多重背叛,情緒激動之?下來?鎮國公府揭露真相,也合情合理。


    夢境中的鎮國公明白?這是敵人的陷阱,但他?為了保護真正的遺孤明華章,隻能順著蘇雨霽的話,一口咬定明華裳是蘇家?的孩子,並要當場送明華裳走。是明華章過意不去,出手阻止,明華裳才免於被拋棄的下場。


    可是他?這樣做也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中,他?背後的保護者立刻暗殺了明華裳。這樣一來?,明華裳的身份似乎就坐實了,宮廷會覺得?她才是章懷太子之?女,要不然為何要畏罪自殺?


    因?此,真正的遺孤得?以瞞天過海,李代桃僵。


    明華裳終於將一切串聯起來?,原來?,她也好,蘇雨霽也罷,都不過是上位者博弈中的棋子。幕後之?人鼓動蘇雨霽時,不曾在意蘇雨霽的死活,另一方勢力?殺死明華裳時,也沒有任何猶豫不忍。


    明華裳歎了口氣,身為棋子,憤怒、哀歎這些情緒太累贅了,當務之?急是救人。明華裳說:“蘇雨霽現在很危險,必須盡快找到她。她平時常去哪些地方?”


    “我都去找過,那裏的人說沒見過她。”蘇行止十分焦灼,“我實在沒辦法了,才來?找你。我還以為,她會來?見你。”


    明華裳從未見過蘇行止這樣失態,她也被感染得?焦急起來?。這時候,巷子外有人喊:“明二娘子?”


    明華裳應了一聲,問:“我在。怎麽了?”


    “你家?裏人來?找你了。”


    明華裳和蘇行止齊齊一驚,趕緊走出去,卻?在外麵看到了招財。明華裳心裏乍緊乍鬆,自己都覺得?離奇,自然是鎮國公府的人,她怎麽覺得?會是蘇雨霽呢?


    招財神色凝重,看到她忙跑過來?:“娘子,國公有令,讓您趕快回府。”


    明華裳驚訝,鎮國公從來?沒有幹涉過她出門,今日怎麽突然要叫她回去?明華裳問:“為什麽?”


    招財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她飛快掃了周圍一眼,踮起腳尖湊到明華裳耳邊:“娘子,宮裏出事了,丹鳳門亂成一團,似乎是女皇發怒,責罰邵王、魏王世子。國公怕出什麽事,讓奴婢趕緊接您回去。”


    明華裳心驚,下意識問:“那二兄呢?”


    “國公第一時間?就派人去找了,但跟二郎君搜查的人說,二郎君出京了,現在聯


    係不上,國公就讓人來?接娘子。”招財道,“我們還以為您和二郎君在一處呢,誰想竟隔了這麽遠,我們找了好久才問到羽林軍在長壽坊。”


    明日查案截止,蘇雨霽失蹤,明華章出城,鎮國公讓她回府,所有事情一下子堆到她身上,明華裳一瞬間?腦子發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麽辦,她又沒有三頭六臂,到底該聽誰的?她多麽希望現在能從天而降一個救世主,幫她找出凶手,找到蘇雨霽,解決所有難題。


    然而她知道,世上不會有救世主,她隻能靠自己。


    明華裳緊緊攥著手指,強迫自己冷靜。她不禁想,如果現在明華章在這裏,他?會怎麽辦呢?


    想到他?,明華裳紛繁慌亂的心仿佛抓到了浮木,試著順著他?的思路想。如果是他?,他?一定會先穩定所有人的情緒,然後排優先順序,辦最重要的事。


    明華裳便也跟著想,對她來?說,什麽是最重要的?


    這個問題才出現在腦海裏,明華裳就有了答案。毫無?疑問是家?人,明華章這個時間?出城肯定有他?的盤算,無?需明華裳操心,相反,蘇雨霽才是最應該擔心的那個。


    蘇雨霽很可能是她的姐姐,明華裳不能讓她出事,一定要趕在蘇雨霽被幕後之?人操控之?前,告訴她一切真相。如果蘇雨霽中了幕後人的圈套,來?鎮國公府認親,那所有人都要完。


    她得?趕緊找到蘇雨霽。


    其次是破案。明日期限就截止了,如果破不了案,所有人都會被女皇遷怒。她不是京兆府的人,可以置身事外,但其他?人不能。並肩作戰這麽長時間?,她不能不負責任地拋下隊友不管。


    相比之?下,鎮國公讓她回府避風頭,才是最不重要的事情。這當然是種自保手段,但當縮頭烏龜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女皇斥責邵王和魏王世子,她又不是皇族,憂心也無?用,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情。


    至少保證自己的家?人不要在這個關頭遞把柄給敵人。


    明華裳拿定主意,心湖冷靜下來?,隻覺得?自己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明。明華裳對招財說:“你帶侍衛來?了嗎?”


    招財點頭:“帶了。”


    “好。”明華裳說,“現在派最得?力?的人去京兆府,將父親的話轉告謝舍人,之?後如何行動聽謝舍人安排。你帶一個侍衛留在這裏,幫襯羽林軍,剩下的人跟我走。”


    招財下意識應下,詫異問:“娘子,您要去哪兒?”


    “蘇禦史家?裏有點事,我去幫他?找人。”明華裳將自己原本的計劃交給招財,說,“這幾戶人家?我本打算仔細問問,但時間?來?不及了,你幫我問完,然後就回府等?我。話重點要問這些,無?論?聽到什麽,你都記下,回府後告訴我。”


    招財和明華裳一起長大,兩人默契十足,明華裳非常放心讓招財去問話。別?的不敢說,但論?起打探消息,羽林軍未必比得?上內宅丫鬟。


    招財猶豫:“可是國公說……”


    “我身邊帶著這麽多侍衛呢,不會有事的。”明華裳說,“放心,父親那邊我去說,不會讓他?牽連你的。好招財,你幫我這個忙,等?回去我給你買鬆子吃。”


    招財是明華裳的丫鬟,這些年習慣了聽二娘子的話,見狀嘟嘟囔囔道:“好吧。娘子,你要小心。”


    “我知道。”明華裳都來?不及告別?,頭也不回跑向蘇行止,匆匆道,“你快去問話吧,我先走了。”


    ·


    大明宮。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雲彩飄蕩在空中,在餘輝照耀下,絢爛的如同仙境幻夢。永泰郡主跪在白?玉台階下,不斷磕頭哀求:“祖母,求求您,饒過阿兄和郎君這回吧。是我錯了,我不該帶郎君回東宮,不該在他?們議論?鄴國公的時候不加勸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望祖母看在他?們初犯的份上,放過他?們吧。”


    高高的紫宸殿金碧輝煌,威嚴肅穆,陽光折射在琉璃瓦上,晃得?人睜不開眼睛。永泰郡主臉色蒼白?,小腹墜痛,額角流下冷汗,但她抬頭望著漫長的,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宮階,還是咬牙,繼續跪在冰冷僵硬的石磚上求情。


    永泰郡主昨夜宿在東宮,武延基見她孕吐反應大,就陪著她在父母身邊多住幾天。今日她正在東宮裏養胎,忽然來?了一隊太監,把李重潤、武延基帶走了。


    東宮的人嚇到了,趕緊派人出去打聽,這才得?知昨日他?們三人議論?二張兄弟的話不知為何傳到了女皇耳朵裏,女皇大怒,下令將李重潤、武延基二人杖責一百棍。


    這一百棍由?女皇的親信執行,沒有任何水分。一百棍便是專門訓練過的士兵都抵不住,何況李重潤、武延基兩個公子哥。


    這幾乎是要他?們的命。


    太子聽到消息的時候就嚇昏了,醒來?後就抱著韋妃哭,安樂郡主也哭哭啼啼喊怕。東宮裏亂成一團,沒有一個人去救人,永泰郡主沒辦法,隻能撐著虛弱的身體,一邊派人去魏王府請魏王進宮,另一邊跑來?和女皇求情。


    她看不清祖母寢宮的門開了沒有,但她不能放棄。執刑的人已走了那麽久,太平公主、相王一個都沒有出現,甚至連她的公公,武延基的父親魏王都沒來?。


    永泰郡主便知道,他?們不會來?了。再疼愛的晚輩,如何比得?上保全自己,明哲保身?


    她隻有自己了。如果她也放棄,那李重潤和武延基要怎麽辦呢?難道讓她眼睜睜看著兄長和夫君被打死嗎?


    永泰郡主一聲聲哀求,一次次叩首,那些聲音穿過名貴的楠木門,鮮豔的波斯掛毯,隻剩下悶悶的響動。


    上官婉兒跪在榻前,小心翼翼看著上方的女皇。女皇靠在榻上,閉著眼聽女官稟報政務,仿佛聽不到外麵的動靜。


    上官婉兒聽著那些帶著哭腔、聲聲泣血的哀求,心有不忍,然而她看到女皇平靜的側臉,那些同情便如漣漪,很快消失不見。


    女皇登基後,心思越來?越深,上官婉兒很少見女皇動這麽大的怒了。她不知道二張兄弟說了什麽,但女皇不顧臣子還在,下令讓人將李重潤、武延基帶到丹鳳門杖刑,可見他?們說的話遠不止不滿二張兄弟,更多的是犯了女皇的忌諱。


    誰來?求情,就是和女皇對著幹。太平公主、魏王是最受女皇寵愛,也是最了解女皇的人,他?們都不敢冒險,上官婉兒何必為了幾個和她沒有幹係的郡王郡主,惹火上身呢?


    她的祖父便是因?為站錯了隊,被女皇抄家?的。她從小在掖庭長大,二十年宮廷生活教?給她最重要的道理,就是依附強者,莫管閑事。


    上官婉兒最終垂下眼眸,不去管外麵一聲比一聲淒楚的哭聲。有些聲音,隻要閉上眼睛,就再也聽不到了。


    女皇闔著眼,漠然聽下麵人稟報。今日的政事和往常沒什麽區別?,其實不需要花費心思,她聽這麽久,是在想李重潤和武延基的話。


    朝野如何看二張兄弟,女皇心裏都清楚。她並不在乎那些話,男人當帝王便能有三宮六院,男人掌權後殺人便是英雄氣魄,女人為何不行?


    她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順她者昌,逆她者亡,男人能做的,她武瞾一點都不差。


    但李重潤和武延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說她養男寵,有辱李家?列祖列宗。


    隻有皇後、太後養男寵才是醜聞,皇帝增添後宮,有何不可呢?李重潤嘴裏喊著陛下,其實心裏並沒有把她當皇帝,他?們看她,依然在看一個老女人。


    女皇這一生,最驕傲的事情是建立了大周王朝,最遺憾的事情,也是大周王朝。她的大周一代而斬,無?疾而終,後人提起她,恐怕依然會說武瞾是大唐皇帝,甚至皇後。


    她迫於臣子和民心,不得?不將天下還給李家?,已經成了她的心病。百姓說就罷了,李重潤憑什麽敢說?


    當年她能眼睛都不眨殺了自己的二兒子,如今就能杖斃孫子。


    這是一個末路皇帝,滅亡前的怒吼。


    永泰郡主的額頭已經磕破了,血順著她的睫毛流下來?,眼前已看不到任何東西。她隻是麻木地磕頭,求饒,妄圖求來?祖母的憐憫。


    不知過了多久,有宮人停在她麵前,扶住她的動作,目光中似憐似嘲。


    “郡主,您跪了一個時辰了,回去歇著吧。邵王和魏王世子受刑完畢,已送回東宮了。若您快點回去,還趕得?上見最後一麵。”


    第141章 黎明


    明華裳和蘇行止去了所有蘇雨霽可能會去的地方,明華裳帶了侍衛,幫她?一起找人,但還是沒有收獲。


    天邊的雲霞絢爛的如同火燒一般,這麽美麗的天相,明華裳和蘇行?止卻毫無欣賞的心思。明華裳問:“還有哪裏沒找過嗎?”


    蘇行止緩慢搖頭:“雨霽她?平素除了去西?市買布買菜,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中?,很少見她?去其他地方消遣,徹夜未歸更是從未有過。”


    這時候蘇行止才意識到,長安如此繁華盛大,其實?蘇雨霽沒去過多少地方。她?在這座城池沒有親故、朋友,一旦失蹤,他連能問的人都沒有。


    明華裳也?很焦心,她?看著人來人往的西?市,說:“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蘇兄,你先回家看看,或許蘇姐姐已經回家了。我也?回府等?著,如果她?出現?在鎮國公府附近,我立刻給你傳信。”


    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了。蘇行?止無奈應下,明華裳帶著侍衛,筋疲力盡回府。


    她?到家時,太陽已經沉下去,天空變成黑藍色,像深不可測的海懸在頭頂,壓迫感無聲地降臨地麵?。明華裳一整日都在尋人、問話,嗓子都啞了,但她?連口水都來不及喝,一下車就趕緊去尋鎮國公。


    鎮國公在書房裏?來回踱步,眉宇間籠罩著焦灼,他聽?到侍從稟報“二娘子回來了”,怒道:“她?還知道回來,我讓她?立刻回府,她?卻去不知什麽地方野,她?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嗎?”


    明華裳剛走進就聽?到鎮國公罵她?的話,明華裳讓丫鬟侍衛都退下,合上門,才對鎮國公說:“阿父,女兒不告而別,是女兒的不是。但女兒是為了幫忙尋人。”


    鎮國公冷笑?:“尋誰?”


    明華裳帶著鎮國公府侍衛走時,肯定不能說她?要去尋公府另一位娘子,索性不告訴鎮國公原因,隻說她?一會回府。看鎮國公的樣子,他肯定以為明華裳又去貪玩了。


    這樣誤會也?挺好,明華裳沒有點破他們家最大的秘密,而是問:“阿父,二兄還沒回來嗎?”


    鎮國公對著明華裳一臉恨鐵不成鋼,提起明華章,他的神情就柔和很多,歎氣道:“還沒有。隨侍的人說他出城了,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明華裳問:“他去哪裏?了?”


    鎮國公搖頭:“不知道,他一個?人都沒帶,連京兆府衙役都說不清楚。不過這個?關頭出去也?好,什麽都不知道,就什麽錯都不會犯。”


    明華裳眉梢動?了動?,鎮國公的話裏?似乎另有意味。明華裳輕輕看了父親一眼,問:“阿父,宮裏?出什麽事了嗎?”


    鎮國公深深歎了口氣,說道:“邵王和魏王世子議論二張兄弟,聖人得知後大怒,下令將?他們兩人各杖責一百。行?刑之地就在丹鳳門,不久前邵王和魏王世子被送回家了,是生是死,還不知道。”


    “什麽?”明華裳大吃一驚,她?隻知道女皇生氣了,但並不知情況如此嚴重。邵王可是太子的嫡長子,儲君的儲君,對社稷意義重大,女皇怎麽能如此狠心,這樣對待親孫子?


    這是奔著往死裏?打下手啊。


    她?忙問:“邵王殿下不過十九歲,便是口無遮攔,也?該給他一個?改錯的機會。聖人在氣頭上,旁人都不勸勸的嗎?”


    “噓!”鎮國公忙止住明華裳的話,他掃到門窗緊閉,四下無人,這才肅了臉說道,“不得妄議聖意。”


    明華裳自己就是玄梟衛一員,知道女皇的情報暗網多麽厲害,隻能不情不願閉嘴。鎮國公看到明華裳憤憤不平的樣子,心中?慨歎。


    明華裳無法接受女皇如此狠心,鎮國公卻毫無波瀾。連親生兒子都能一步步逼死的人,怎麽會在意一個?孫子的死活呢?


    足足一百杖,便是內廷好手都要換好幾人才能打完,這麽長的時間,太平公主、太子、相王難道沒接到消息嗎?


    他們顯然是知道的,但寧願裝不知道。並非他們怯懦,而是他們清楚女皇的狠心。


    說到底,不過一個?侄子罷了。太子和相王各自生了許多兒子,這個?兒子沒了,還能培養下一個?,若是惹怒了女皇,讓女皇傳位給太子再生波折,那才是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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