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直臣,忠臣。


    說來?有些滑稽,這些甚至可以被歸結為?人設的字眼,其實是功成名?就的名?臣們才能擁有的奢侈品。


    真正的“孤”“直”,熬不到進史?書的那一天。


    當然,這並不影響秦放鶴和?孔姿清之間的友誼。


    或者換個角度來?說,恰恰就是因為?這份友誼,秦放鶴和?孔老爺子都不急於成全師徒情分。


    這就好比豪門聯姻,已經有一個嫁入乙家,甲家自然沒有必要再往裏麵填一個。


    太浪費了!


    留著人手和?機會去結交他人不好嗎?


    而且友情在很多時候也更?靈活。


    倘若未來?真的有一天,孔姿清或秦放鶴中有人落難,若有師門情誼,勢必被一網打盡。


    但如果僅是朋友,便可得一息尚存,留一人在外斡旋,謀圖東山再起……


    孔姿清默默消化?著聽?來?的一切,也終於明?白祖父為?什麽?讓自己?來?問秦放鶴。


    兩人的談話前後不超過一個時辰,但孔姿清能感覺到,自己?悄然間完成了某種蛻變。


    “你明?年不會下場?”


    疑問的句式,肯定的語氣。


    “對。”秦放鶴點?頭?。


    現在的他還太弱了,知識儲備薄弱是一方麵,更?麻煩的是他現在對朝堂局勢知之甚少?,而一旦成為?舉人,就要直接麵對疾風驟雨。


    他不敢賭。


    孔姿清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認識這麽?久,他已能猜到友人的方向?:連中六元。


    這是一項非常艱巨又艱難的任務,在這之前,孔姿清甚至都不敢想。


    當然,他的出身決定了排名?不重要,至少?不是那麽?重要。


    秦放鶴也明?白這點?,所以從來?沒有擺到明?麵上說過。


    就好像後世各個領域的二代三代們,逢年過節見麵時誰問“你家孩子考了第幾”啊!


    試問已有康莊大道,誰會在意路邊的仨瓜倆棗?


    他們根本就不!在!乎!


    但秦放鶴不行。


    他需要利用能抓到的一切來?墊腳,好盡可能彌補出身和?財力方麵的先天不足。


    這很難。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祝你馬到功成!”


    秦放鶴拍拍孔姿清的肩膀,笑著說。


    孔姿清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也笑了,“來?日我還為?你做保。”


    “好,一言為?定!”


    對於郭騰的處置下來?的很快,結果也毫不意外:


    革除功名?,永不許再考。


    顯然方雲笙怒極。


    拿到結果後,郭騰當場昏死過去。


    隨之而來?的,還有方雲笙對秦放鶴的慰問,甚至隱晦地表示可以讓周縣令安排人跟著。


    這是一株他看好的幼苗。


    秦放鶴順勢“蹬鼻子上臉”,提了個請求:


    他想讓秦猛去縣衙做吏。


    “不敢勞動衙門的人,我老家有位兄長天生?巨力,奈何家貧,請不起名?師指點?,若能叫他去跟人學個一招半勢的,日後我也就不怕被人戕害……”


    周縣令的人自然好,但保護的同時,何嚐不是一種監視?


    到底不如自家人可信。


    各地衙門構成大致可分為?兩種,官和?吏。


    前者需要朝廷批準,每月由朝廷發放俸祿,任免都需上報。


    但吏不同。


    簡單來?說,吏更?像後世的臨時工、輔警,不在編,待遇差一些,但擁有一定的權力,能接觸到許多普通人接觸不到的東西,在尋常百姓眼中,威懾力絲毫不亞於官。


    且任免自由,甚至不用通過一地父母官,隻?要下麵的小頭?目鬆口就能送進去。


    這就直接導致許多地方的吏的名?額被“小鬼”把持,一度成為?家族產業。


    秦放鶴與章縣縣衙的一幹“小鬼”都不熟,但沒關係,“閻王”他熟。


    果不其然,方雲笙壓根兒沒把這個當回事?,直接丟給周縣令去辦。


    這也叫事?兒?周縣令直接就批了。


    第二天,被天降餡餅砸中的秦猛就連滾帶爬走馬上任,匆忙到差點?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


    吏每月隻?有幾百錢,但衙門管吃管住,還發衣裳,簡直就是平民能巴望的最好歸宿。


    因是縣太爺發話要來?的人,縣衙上下對秦猛都頗客氣,留出來?的大通鋪位置也很好。


    秦猛謝過,又很上道地買了酒肉散與眾人,眾人見了,越發歡喜,紛紛上來?打招呼,顯出十二分熱情。


    “大家日後都是兄弟,隻?管在這兒住著!有什麽?事?兒吱聲!”


    吃過酒肉,秦猛去洗了頭?臉,又換了套幹淨衣裳,仔細聞了聞,確定沒有味兒,這才跑去縣學見秦放鶴。


    “……我嘴笨,不會說什麽?好話,”他黑黑的臉龐上微微泛紅,顯得有些激動,朝著秦放鶴一抱拳,“沒得說,日後這百八十斤便……”


    秦放鶴擺擺手,沒讓他說完,笑道:“你我兄弟,不必這樣見外。”


    秦猛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雖是兄長,我卻也沒能幫襯你什麽?……”


    “日後有的是機會,”秦放鶴說,“去了便好好做,但也別太出頭?。衙門下頭?看著不大起眼,實則藏龍臥虎,多有退下來?的老行伍,你細心?留意著,找個正經人學學拳腳,莫要糟蹋了一身好力氣。”


    秦猛不曾想還有這重打算,忙一臉鄭重地應下來?。


    如今莫說學拳腳,哪怕就是十一郎叫他去死,也不帶遲疑的!


    秦放鶴又拿了幾兩銀子與他,“少?不得人情往來?,該花的就花,別省著。”


    一開始秦猛還不好意思拿,但秦放鶴直言是為?自己?花的,也隻?好拿著。


    “再者就是騎馬,日後出門在外,沒有一身好騎術是不成的,”秦放鶴想了想,“衙門是有馬的,但吏輕易動不得,你有空往馬廄那頭?去去……”


    第37章 鄉試(一)


    得虧齊振業沒有烏鴉嘴,一應瑣事都趕在八月十五之前處理完畢。


    孫先生也遞進話來,說?是選本已然連夜刻好了?板,首批預定八月十三正式發售。


    因是今科科舉選本,又有縣學教師的題跋,緊跟時事,根本不愁賣,故而售價四百文一本,遠超同等字數的其他雜書。


    其中尤以秦放鶴的文章最多,足足有四篇,孫先生簡單估算了整個清河府的銷量,今年光這一本,秦放鶴差不多就能分得十五兩潤筆。


    秦放鶴聽罷,感慨萬千,果然還是輔導教材來錢多又快!


    也就是這次他才知道,白家書肆發源於?清河府,不僅轄下十?多個縣城皆有分號,便是隔壁府城也擠進去三?五家,可謂家大業大。


    若非如此,之前?他的幾個話本子根本賣不了?那麽多。


    縣學放假五天,足夠偏遠地區的學子們往返。


    八月十?二下午課業結束,孔姿清就回家了?,臨走前?還想把秦放鶴帶著。


    齊振業急了?,“幹甚啊你這是!不給餓留點念想!”


    一個人?異地過節就夠難過的了?,這廝竟然連個朋友都不給剩?!


    孔姿清:“……”


    好礙眼啊!


    秦放鶴笑道:“齊兄回不去,說?好了?去我家過節。”


    朋友多了?,難免要練練端水技術,來日官場也用得上。


    齊振業叉腰笑得猖狂,臨行前?還叫阿發阿財帶上兩?頭羊,“頭回去,木啥好東西,給左鄰右舍加個菜,也是餓的心?意!”


    八月初齊家的節禮就送到了?,齊父齊母都擔心?兒子在?外過不舒坦,包了?一千兩?銀票與他交際,又有各色皮貨等。


    之前?聽說?交到好朋友,二老不勝歡喜,還特意給好友備了?許多關外硬貨,主打一個樸實無華。


    齊振業大部分都給了?秦放鶴,手指頭縫兒裏?漏了?點給孔姿清,自?覺十?分公正。


    十?三?一大早,一行人?坐著齊家的馬車啟程,順道把秦猛也裝上了?。


    他還挺不好意思,“我才去衙門沒幾日,竟就撈了?一份節禮……”


    人?是初十?去的,禮是昨兒發的:一百錢。


    齊振業聽了?就笑,“這個周大人?厚道得很。”


    吏不在?冊,一應開銷都是地方衙門自?負盈虧,朝廷財政撥款難以全?部覆蓋,許多地方官員為了?斂財,那是一毛不拔。


    別說?吏的節禮,就是底下小官兒的俸祿,他們都能倒手扒一層皮。


    長途漫漫,少不得說?些閑話打發時間,秦山便將?自?己看到的和從其他書童、侍從乃至縣學看門人?口中聽到的雜七雜八的消息講了?。


    “有人?看見陳嘉偉和他媳婦在?外頭吵架哩,好像是不願意叫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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