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


    這就好比後?世隻想混個地方基層公務員,端個鐵飯碗的,結果進了考場抬頭一看,經常上中央新聞的大佬笑眯眯監考!


    這誰頂得住?


    就問刺激不刺激吧。


    禮部尚書柳文韜出?列,當?眾請了考題下來,並由?口齒清楚、聲音洪亮的專人當?場讀過,然後?舉著牌子,一一走過各考生麵前。


    秦放鶴抬頭看時,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溜兒八道。


    內容非常龐雜,涉獵範圍極廣,包括並不僅限於經濟、教育、律法、術數、案件審理、海外貿易等等。


    比如第一題便是說本國欲與甲國貿易,已知?去時順風,日?行若幹海裏,返程時換取乙種貨物,吃水若幹,又遇頂風……途中有兩?國正逢戰亂,此二?國皆與本國有舊,若你為使者,當?如何?


    另,此番貿易扣除本錢後?,盈利多少??


    第二?題則說丁縣窮困,若你為縣令,該如何既保證百姓溫飽,又敦促其讀書。


    第三題,戊城有青年己,劫掠財物三十又二?兩?,致人重傷,用何刑罰?然家有寡母,入獄後?無人奉養,其母以此求情?,可免罪否?


    要求是每道題不少?於八百字,不多於一千字,亥時之前交卷。


    之前會試尚且從古籍中引申而出?,如今到?了殿試,便是半點不加遮掩,全是光溜溜的具體時政。


    饒是秦放鶴見了,也不自覺暗暗心驚。


    照答題時間來看,題量竟比會試第一場還大!


    且直接涉及執政方式,內容更遍布經濟文化政治等多方麵,需要考生具備極廣的涉獵,極強的思維跳躍和跨越能力。


    但?凡略差點的,別說會不會,根本就答不完!


    秦放鶴擔心的沒錯。


    時下考生多重視傳統儒學,似術數、律法等,不過稍稍涉獵,如今眼見這些內容堂而皇之出?現在考卷上,還都是正經策論,便有些頭大。


    不少?考生當?時就滾下汗來,臉上急得通紅。


    殿試唯一的好處,就是草稿紙管夠,隨要隨給,一次一張。


    但?天元帝在上頭坐著呢!


    保證不失態就夠艱難的了,誰敢真就添飯似的一遍遍要?


    況且這樣緊張的時間,根本來不及仔細打草稿。


    若說秦放鶴此時最大的優勢,莫過於接受平等教育長大的他,很難對統治者產生真正意義上的畏懼。


    就……怕不起來。


    哪怕知?道對方掌握生殺大權,有些敬畏,也永遠都不可能像土生土長的人一般感到?恐懼。


    而不畏懼,就決定了他的心態更平穩,舉止更從容,可以心無旁騖。


    時間緊任務重,秦放鶴暫時顧不上什?麽?旁的,隻將認真答題作為第一要務。


    一點點來,不要急。


    大家都一樣,你是第一名?,你急,別人更急!


    就算考砸也是大家一起砸,總要選出?個一二?三來的!


    沒關係的!


    秦放鶴先努力將其他題目從腦子裏摘出?去,專心看第一題,迅速在草稿紙上簡單列了大綱,又在心底過一道腹稿……


    監考麽?,其實頗有趣,因?為他們不敢抬頭,你卻可以低頭。


    天元帝饒有趣味地打量著下方和左右兩?偏殿內的近三百名?考生,十分滿足。


    這些,都是朕的人才。


    諸多考生之中,不乏有跟皇家沾親帶故的,或是重臣之子,曾有幸參加宮宴,是以天元帝認得。


    他先看了看那些人,心道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來日?少?不得父子同朝的佳話。


    看完了熟人,天元帝又看座次,頭一個便是下方小?小?的湛藍方巾。


    還真是小?。


    唔,如此胸有成竹麽??旁人還在打草稿,這小?子便開始奮筆疾書了。


    同考場之中,若有一人節奏明顯快過其他,原本細微的筆尖摩擦紙麵的聲音、紙張翻動的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


    而離得近的考生便會緊張,心想分明題目這麽?難,他怎麽?寫得這麽?快!


    在這種情?況下,很難保持平常心。


    故而秦放鶴一動筆,他前後?左右的若幹考生幾乎都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緊張起來。


    更有甚者,竟忍不住抬頭看。


    你急什?麽?!


    天元帝見了,當?場就給那人畫了叉。


    如此浮躁,能成什?麽?大事。


    不過他倒真是有些好奇,好奇那年輕的小?會元究竟寫了什?麽?。


    等不得了,下去瞧瞧!


    殿試乃國之大事,天元帝身上的配飾少?不了,荷包、團配,幾層禮服,此時大部分人都還沒開始答題,精神不集中,故而哪怕他刻意放輕了腳步,不少?人還是第一時間覺察到?他動了。


    下,下來了!


    皇上下來了!


    他他他……我我我……


    秦放鶴正專心致誌答題,突然一片陰影投下,瞬間回神。


    哦,皇帝巡考了。


    不過這個位置……


    此時此刻,隻要留意到?皇帝走下來的考生們,都很難不將注意力放到?這邊。


    他們激動,他們好奇,他們感同身受,他們近乎迫切地想知?道這位會元會如何應對,皇帝又會做什?麽?。


    哎哎哎,他抬頭了,抬頭了!


    秦放鶴先衝天元帝笑了下,然後?低頭,看看自己試卷上那一大片陰影,然後?再?抬頭。


    天元帝:“……”


    哦,這是嫌棄擋光了!


    他差點被氣笑。


    這小?子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放在世間大部分場合,小?孩兒,尤其是長得好看的小?孩兒,都有可能被最大限度地優待。


    但?這裏麵並不包括朝堂。


    在官場,小?就代表不可靠,小?就是原罪。


    若非如此,秦放鶴一早就在考中秀才後?一口氣直衝天際了。


    可即便中間先後?停了兩?屆六年,如今他也才十九歲。


    不能再?等了,在他之前,大祿朝最年輕的狀元是二?十一歲,若再?等下一屆,就顯不出?他來了。


    還是小?,怎麽?辦呢?


    沒關係,他可以用心理和行動上的成熟彌補。


    他原本也想展現地心無旁騖,一心答題,奈何……擋光啊!


    今日?殿內本就昏暗,身著禮服、戴華冠的天元帝那麽?老大一隻,真的!很擋光!


    而擋光,就意味著書寫效果降低,錯誤率攀升,由?不得秦放鶴不隨機應變。


    萬一不小?心弄髒試卷,迄今為止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而這,本身就是殿試的一部分。


    在不觸犯上位者的前提下,如何提醒,如何隱晦地表達自己的意思,是個技術活。


    稍不留神,前途就沒了。


    於是他仰頭笑了。


    笑得很好看,三分幹淨爽朗,四分成熟穩重,還有三分敬仰和濡慕。


    總而言之,把自己當?成扇形統計圖就得了。


    為了這一笑,秦放鶴對著鏡子苦練數年之久,汪扶風見了都說好。


    走下龍椅之前,天元帝帶點惡趣味地設想過很多考生們的反應,專心致誌答題?誠惶誠恐失態?抑或激動過後?的迅速克製?


    但?唯獨沒有……


    嫌棄自己擋光!


    天元帝有那麽?一瞬間的不自在,然後?,還真就往旁邊稍微挪了挪。


    他確實想考驗下學子們的心態和應變能力,但?惡意影響考生什?麽?的,還真做不出?來。


    他也真不是故意的。


    他是天子嘛,一直以來,天子做的事都是對的,哪怕錯,也是別人的錯。


    從來沒人,也沒人敢表示出?來!


    天元帝突然就忍不住開始想,以前的若幹殿試,自己下場巡視時,是否也有考生被擋光?


    需求被滿足之後?,秦放鶴複又埋下頭去,迅速投入到?答卷中去。


    天元帝盯著他圓溜溜的後?腦勺看了半日?,百感交集。


    董閣老的徒孫,汪遇之的弟子,別的不說,這份膽量,著實過人。


    寫的麽?,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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