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韜等人便都?心下泛酸。


    這?話?名為告罪,實為賣慘,就差求著陛下垂憐了。


    果不其然,天?元帝非但沒有怪罪,反而看向秦放鶴的眼神越加柔和。


    “赤子心性,難能可貴,”頓了頓,“也是?你們教導有方?。”


    說罷,竟當即擬旨,“諫議大夫汪扶風教導有方?,多年來兢兢業業,傳旨,即日起,遷副都?禦史,正三品,入都?察院。”


    都?察院也就是?曾經的禦史台,而副都?禦史仍起監督進言彈劾職責,算諫議大夫的升級。


    正三品,便可算大員了。


    眾人聽了,暗自心驚,然又覺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畢竟汪扶風素來勤勉,卻在?諫議大夫的位子上一待六七年,早該動一動了,如今擬旨,也不過順勢為之罷了。


    董春和秦放鶴聽了,俱都?出列,代?為謝恩。


    天?元帝心情極好,擺擺手,叫他們起來,又饒有興致問起婚期,打?算住在?哪裏。


    嗯?


    住在?哪裏?


    秦放鶴一聽,當場謝恩。


    天?元帝失笑,明知故問,“朕可什麽都?沒說,你謝的什麽恩?”


    秦放鶴便笑道:“微臣些許小?事,能得?陛下垂憐過問,此為天?恩,自然要謝。”


    天?元帝聽罷,哈哈大笑。


    笑完了,對身邊的內侍總管胡霖道:“聽聽,這?小?子是?來討賞來了。”


    胡霖自小?服侍長大,再沒人比他更明白天?元帝的心思,聞言也笑著湊趣兒,“依奴婢之見,卻是?陛下之過。”


    天?元帝挑挑眉,“哦?怎麽,朕不過隨口一問,竟還有過了?”


    胡霖一本正經笑道:“還不是?陛下仁慈和善,下頭?的人膽子才大,如此說來,豈不正是?陛下之過?況且小?秦大人這?話?說得?原本也不錯,到底是?難得?的祥瑞,乃是?陛下您勤政愛民,教化百姓的福報,如今三喜臨門,可不得?賞點什麽?”


    天?元帝放聲?大笑,龍顏大悅,指著他笑罵道:“你這?老貨,胳膊肘倒往外拐起來,替別人討賞!”


    胡霖隻是?笑,十足憨厚模樣。


    天?元帝笑了一回,拍拍膝蓋,“也罷,你倒說說看賞些什麽才好。”


    卻見胡霖親自上前為天?元帝斟酒,聞言笑道:“奴婢聽說,小?秦大人如今還住在?師父家裏呢,如今好歹也成親了,又做了官,說不得?要當門立戶。陛下方?才也說,新婚麽,沒個住處不好,奴婢記得?城東那一帶倒還有不少宅子收上來閑置著,白放著也可惜了,不如就叫他們小?夫婦兩個搬進去?住,一來不至於空耗,二來也全?了陛下一片愛才之心。”


    他說的,正是?昔年高閣老倒台之後,高家並高黨爪牙被陸續抄家,名下不僅有良田成千上萬,家財無數,更有地段優秀的房產若幹。


    有的直接被充作皇莊,有的當場賞了旁人去?住,還有一些略小?一點的,一直沒合適的機會出手,便入了國庫,如今隨意丟在?那裏閑置著。


    秦放鶴家口簡單,況且品級現在?也不高,那邊一些個二進三進的小?院子倒也合適。


    胡霖看出天?元帝的意思,故而代?他提起此事。


    果然,天?元帝聽了點點頭?,“也罷,白放著可惜了,朕記得?青龍街還是?哪邊兒?左右城東那一帶有幾處三進的小?宅院,原本也是?打?算賞給有功之臣,隻是?終究小?了些,拖家帶口的倒有些局促。如此,胡霖,你帶他去?挑一處住著吧。”


    說完,又笑,“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久旱逢甘霖,你這?小?子,倒是?一口氣遇上三遭,如此,就算朕……“


    他想了半日,扭頭?問胡霖,“民間這?叫什麽來著?”


    胡霖笑著接上,“叫隨份子。”


    “對對對,隨份子,”天?元帝衝秦放鶴一擺手,“算朕隨份子了。”


    秦放鶴喜不自勝,一套大禮做得?心甘情願,隻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微臣,謝陛下隆恩!”


    為什麽這?個時代?的人都?要使出渾身解數討好皇帝?


    皆因榮華富貴,錢權財勢,皆在?他一念之間。


    第90章 大婚(一)


    聞喜宴尚未結束,許多消息便提前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稍後柳文?韜回府,便有門房迎上?來報,“才剛傅大人來了……如今正在二書房候著呢。”


    不用問,柳文?韜都能猜出傅芝的來意,故而隻是嗯了聲,不緊不慢往那邊去了。


    才進門,便聞到濃濃的龍井味兒,格外衝。


    柳文韜順勢往傅芝手邊的茶杯裏看了眼,那茶湯濃得都快泛黑了。


    “天都要擦黑了,也不甚熱,吃這?樣濃的茶做什麽?”


    傅芝上?前行?禮,聞言忍不住抱怨道:“弟子為何吃茶,您難不成不明白?那汪扶風都因弟子之故加官晉爵,您前前後後忙了這?幾個月,陛下竟無一絲半點表示嗎?”


    要說柳文?韜心裏沒?疙瘩,那鬼都不信。


    但……


    “你也三四十歲的人了,還這?麽毛毛躁躁的,坐下。”柳文?韜的聲音中透出疲憊。


    傅芝也知?道師父現?在情緒不好,不再糾纏,老?老?實實去他旁邊坐下,一口氣灌下去大半杯熱茶。


    太濃了,苦得很,正好平肝火。


    柳文?韜微微閉了閉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賞罰分明,心中自有成算,豈是你我能夠置喙的。”


    傅芝皺眉,“這?裏又沒?有旁人,師父何必跟我說這?些敷衍人的套話!”


    柳文?韜沉默半晌,極輕極緩地歎了口氣,“什麽是真話,什麽是套話?我本領禮部尚書一職,督查監考原是本分,不過職責所?在罷了,做得好乃理所?應當……”


    難道你會因為一個十歲孩子會自己吃飯而對他大加褒獎嗎?


    不會。


    因為這?是應當應分的。


    辦不好才該罰。


    若哪位官員因為老?老?實實完成了本職工作就領了賞,那日後果然真有人立了功,賞無可賞,又當如何?


    真要這?麽算起來,汪扶風四五年前就該升了!要抱怨叫屈也是他先叫。


    傅芝聽?了,半晌沒?言語。


    他也知?道柳文?韜說得對。


    但當日殿試經?過已悉數傳到他的耳中,師父為了成全陛下心意,著實辛苦良多,對董春,對秦放鶴,對整個董門,也夠意思了……如今眼見著外人沾光,自家卻連根毛也沒?撈著,心中難免忿忿。


    “你為師抱不平,為師心領了,”柳文?韜頗有些欣慰的看著弟子,“汪扶風升官本在我意料之中,倒也不算過分。”


    天元帝在掌握局勢平衡方麵做得爐火純青。


    這?些年董春風頭正勁,屢屢升官,他的幾個弟子基本上?都在原地踏步,正是為了平衡朝中勢力。


    便如那汪扶風,當年起點頗高,這?些年辦差也十分得力,可不還是在那從四品的諫議大夫上?一待六七年嘛。


    不是皇帝不器重他,而是一門之中當師父的風頭已經?太盛了,做徒弟的少不得要壓一壓。


    而此番動,一來董春拿下高閣老?,立了功,奈何他本人已升無可升,隻好算在弟子身上?。然而為保持平衡,兩三年了,汪扶風和莊隱,乃至遠在地方的另一個董門弟子都沒?動。


    如此種種,天元帝心中多少有點虧欠。


    二來汪扶風在諫議大夫的位置上?待了太久太久,公?裏公?道的說,著實屈才,如今正好借著“教導有方”“天降六元祥瑞”的由頭往上?搬一搬,也是為朝廷計,實屬尋常。


    這?就是師門的力量,也是師門的局限,既有可能因一方太過優秀而另一方慘遭打壓,也有可能因另一方的異軍突起而帶動其餘眾人。


    內中道理,傅芝如何不懂?


    隻是覺得自家師父在此事也算盡心盡力了,難得做得上?下周全,既成全陛下,又摒棄前嫌相助董門……


    可到頭來,得了什麽呢?


    回想這?些年種種,傅芝那張精致的臉上?竟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灰敗來。


    他向後往椅背中一靠,自嘲道:“陛下,果然是陛下,冷眼瞧著咱們爭來鬥去……若果然有朝一日咱們不爭了,不搶了,他反倒要不放心……”


    成與不成,好與不好,皆在他一句話,可上?天,可入地。


    柳文?韜一聽?,陡然色變,將茶盞重重落在桌上?,低聲喝道:“大膽!”


    傅芝驟然回神,也有些後怕,不過仍隻是強著不肯認錯。


    他攥了攥拳,哼了聲,不說話。


    與此同時,秦放鶴才回汪府,進門就看到尚未撤去的香案,又有人喜氣洋洋道:“二爺,咱們老?爺升官啦!”


    秦放鶴笑著點頭,“是呢,師父師娘在哪裏,我去同他們賀喜,順道討個賞錢。”


    眾人便都笑起來,“在裏頭觀魚花廳呢。二爺快去,一準兒?得個大的!”


    近來家裏喜事不斷,闔府上?下俱都歡喜,說話也輕快。


    秦放鶴也不換衣裳,仍穿著聞喜宴的禮服去了觀魚花廳,汪扶風和薑夫人見了,果然高興,又叫他在屋子裏前前後後走了幾回看,這?才叫人拿了家常衣裳來與他換過。


    一日應酬遊走,秦放鶴也著實累狠了,窩在軟榻上?同師父師娘閑話家常,又吃衝得淡淡香香的荔枝膏子,順便重現?聞喜宴的細節。


    他的記憶力出色,短時記憶尤其好,又頗擅察言觀色,這?會兒?不光將現?場諸位重要人物的座次排序原封不動說出來,甚至連他們誰先誰後說了什麽,說話時表情如何,也都一一複刻了。


    薑夫人聽?了便對汪扶風笑道:“如今,你也算沾了徒弟的光了。”


    汪扶風也笑著點頭,“是這?個理兒?。”


    如今高閣老?倒了,自家老?師地位穩固,朝廷也需要用人,陛下早晚會把?自己升上?去。


    但到底少個正經?由頭。


    若無子歸突然大放異彩,最快也得年底了。


    早這?大半年,就能幹很多事。


    秦放鶴笑嘻嘻湊上?前去,“那師父賞我什麽才好?”


    汪扶風順手從桌上?拿了黃暈暈的枇杷丟過來,笑道:“吃你的吧。”


    這?會兒?還是三月底,未到枇杷大量上?市的時節,但仍有零星幾株乃是早熟。這?些便是南邊老?家來人,趁著枇杷將熟未熟之際,直接將枇杷樹連根挖起,滿滿培了土,仍像還在地裏的時候那樣精心照顧著,沿京杭大運河一路北上?,日夜兼程,早起才送過來的。


    汪扶風挑了最好的,由董春進獻給天元帝,剩下次一等的才是他們師徒的。


    本就不多,到汪扶風這?裏,也隻這?麽一大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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