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扶風瞬間了然,不免對比起來,難免有點嫌棄,“同樣是章縣縣令,他?可差得周幼青遠了!”


    秦放鶴失笑,“那是自然。”


    天下?隻有一個周幼青。


    他?前半生不順,也?不是多麽大膽,敢另辟蹊徑的人,但是後期認準方向之?後,就迅速權衡利弊,敢以七品之?軀當眾對抗傅芝。


    也?正是這份膽量,讓汪扶風願意為他?奔走,方有今日之?周幼青。


    “不過現任清河知府顧雲五膽大心細,人也?算乖覺機敏,”秦放鶴想了想,“昔年我返鄉時?,就曾想求見師公,求見不成也?未泄氣,這兩年一直與我書信往來,三節六禮不曾落下?,分寸也?算拿捏得當。去歲清河府政績評審我也?曾看過,他?得了優,也?算有點手段。”


    簡單來說,能力及格線以上,有意投靠,可用。


    汪扶風吐出嘴裏的醬鴨骨頭,點頭,記下?這個人名。


    “說起清河府,之?前你那個朋友,姓齊的,明年可能中麽?”


    來年就是三年一度的鄉試了,同時?下?場的熟人不少?,師兄汪淙自不必說,章縣也?有肖清芳和齊振業。


    秦放鶴點頭,“如無?意外,應該可以。”


    知府顧雲五是自己?人,自然不會發難,而後期朝廷派出監考官等,他?們不敢說完全指派,起碼能保證不放政敵過去。


    如此以來,外部幹擾全無?,全憑本事,應該問題不大。


    “不過……”秦放鶴略一遲疑,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有嘉於讀書一道天分有限,隻怕此生止步於舉人,會試結束後,我想薦他?去周幼青那邊曆練。”


    對齊振業而言,以舉人身?份從小官做起明顯更實際一點。


    且二人本就相識,可免相互猜忌利用。


    那周幼青所在的遠東州距離齊振業的老家不遠,兩邊加起來就算是錢權皆有,既符合異地做官的條例,還可以相互照應,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無?論是對齊振業和周幼青本人還是董門而言,都是最有利的。


    當年汪扶風也?見過齊振業,知道他?的斤兩,對這個安排沒有異議。


    “他?出身?商籍,如今家裏還做著買賣,莫說學問不濟,便是能中進士,日


    後也?是個隱患……如此甚好。”


    齊家有錢,這一點很好,但同時?也?不那麽好。


    “至於你說的那個數術狂人……”汪扶風想了一會兒,沒有下?文,秦放鶴便在旁邊出聲?提醒,“高程。”


    “嗯,高程,”汪扶風道,“就是他?,讓他?這塊兒別?丟了,來日有大用處。”


    眼見著陛下?有對外用兵的意思,尤其是海軍,接下?來幾年必有大擴建。


    這又涉及到遠洋戰艦、武器改良等,實為重?中之?重?,非有真?才實學者不可為。


    其實無?論是董門還是天元帝,都不太?想再?啟用盧實,因後患無?窮。


    但這方麵的人才缺不得,盧家父子?正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仍有勝券在握之?感。


    如果不想受盧實牽製拿捏,就必須有能頂替他?作用的個人或者團體,這也?是天元帝近期格外關注國子?監算學科和工科的緣故。


    師徒二人邊說邊吃,最後又回到程璧身?上。


    “他?的事,我已有了一點眉目,你且先?按兵不動,不必管他?。”


    汪扶風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靜,仿佛在說明天吃什麽一樣簡單,但秦放鶴知道,暗處要有大事發生了。


    可能會流血。


    說完了,汪扶風突然瞅著秦放鶴笑了聲?,“怎麽,不忍心?”


    “不是,”秦放鶴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慘慘的牙齒,“就是想讓下?頭的人做得利索點。”


    既然入了這一行,打從第一天起就該做好隨時?可能去死的準備。


    不是別?人死就是自己?死,相較之?下?,秦放鶴還是比較想讓別?人死。


    跟師父溝通完後,秦放鶴的心事就去了大半,麻溜收拾了餐具要走。


    “那個,”汪扶風叫住他?,一邊剔牙一邊老神在在道,“今兒的醬鴨子?不錯,鹹甜適口,皮脆,肉也?筋道,趕明兒再?做。做好了直接送家裏去,你師娘一準也?愛吃了下?酒。”


    秦放鶴:“……哎。”


    你是真?怕我閑著呀。


    臘月二十休沐,不等康宏設宴,秦放鶴就在家裏整治了一桌小菜,單獨請了趙沛和孔姿清來。


    齊振業、汪淙得明年才來,高程又有點對外交流障礙,如今京城同輩之?中,關係最為親密的就是他?們三個了,可謂無?話不談。


    趙沛來時?,手裏還提著一隻相當肥碩的兔子?,興衝衝道:“來來來,一並著人料理了,烤了下?酒。”


    正抱著阿嫖玩的孔姿清見了,倒有些稀罕,“從哪裏來的?”


    秦放鶴上來接了兔子?,轉頭吩咐人去料理。


    趙沛撣去肩頭雪花,脫了外頭大衣裳,邊洗手邊笑,“早起我出城騎馬練功,回來的路上,路邊就冒出來這隻蠢物,吃我一棒子?敲死了,可不是給咱們助興來的?”


    洗完了,他?又把雙手在火盆上烤了一回,待寒氣散盡才過來逗弄阿嫖,“喲,瞧瞧咱家大姑娘,幾日不見,小臉又圓潤嘍!來,給伯伯抱抱!”


    幾家私下?常往來,阿嫖也?不認生,由得趙沛托著往空中舉了幾下?,興奮得小胖腿亂蹬,一腳踩在趙沛臉上。


    趙沛哈哈大笑,滿口讚賞,“頗有氣力,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孔姿清往嘴裏丟了塊鹵味,白了他?一眼。


    這廝就是逮誰就想抓誰練武。


    不過還別?說,沒準子?歸真?能同意!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見秦放鶴挑簾子?進來,“那感情好,等再?過幾年我就叫她拜你為師,你可得把壓箱底兒的功夫掏出來!”


    見了親爹,阿嫖瞬間舍棄伯伯,扭動肉乎乎的身?體,啊啊叫著往那邊撲。


    秦放鶴接了,熟練地親一口,給小東西圍上圍嘴兒,先?喂她吃了飯。


    爺倆一個伸手喂,一個張嘴接,節奏和分量都配合得天衣無?縫,一看就是做慣了的。


    孔姿清和趙沛對視一眼,先?後笑出聲?來,又有些慚愧。


    論起來,他?們也?算這個時?代愛孩子?的好父親了,可即便如此,也?從沒親手給孩子?喂過飯。


    秦放鶴知道這兩個損友心裏想什麽,無?非就是笑自己?像奶媽子?,也?不在意,“今兒阿芙白日有些累了,正休息,我帶帶她。”


    總有人抱怨孩子?跟自己?不親,可也?不想想,要有交流才會有感情,平時?恨不得隔著八丈遠,孩子?憑什麽親近你。


    況且孩子?會主動撲向你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就這麽幾年,眼下?的每一天都可能是以後珍貴的回憶,他?不想錯過。


    說老實話,伺候這麽大點的孩子?吃飯實在不是什麽幹淨營生,全都是各種糊糊,會糊在小孩兒的臉上,也?會漏,還會隨著她的動作抹到身?上……


    但自始至終,秦放鶴都沒有一點不耐煩。


    孔姿清和趙沛看得歎為觀止。


    這樣繁瑣的活兒,莫說他?們這些大老爺們了,就是妻子?們也?未必會做,全都推給乳母了。


    難怪阿嫖這樣黏著子?歸。


    而他?們的孩子?……卻親近乳母。


    麻溜喂完了飯,秦放鶴拿軟綿綿熱乎乎的手巾把閨女的小胖臉和小手清理幹淨,再?細細抹上潤澤肌膚的油膏。


    嗯,又是雪白噴香的漂亮小姑娘一枚。


    阿嫖也?有點愛美?,自己?低頭聞聞香噴噴的小手,挺得意,舉起來給三個大人看,“啊!”


    眾人就都笑,“人小鬼大的。”


    秦放鶴把阿嫖放到炕內側玩玩具,四麵圍著高高的被子?山,自己?正好在外麵坐了擋著,這才跟朋友們說笑吃喝。


    幾句話說到正事上,秦放鶴道:“……我不敢確定老家那邊的事程璧是否知情,是否參與過,但向金氏靠攏,於你我總歸不是好事。”


    不怕說句狂妄的話,單單一個金汝為不足為懼,但金汝為背後靠著的是首輔盧芳枝,這就很有些門道了。


    那兩個金家人的舉動,是否是金汝為授意?


    白雲村一事的幕後主使者,是金汝為還是盧實?


    他?們動手之?前的這些細節,又從何人口中得知?是程璧,還是另有其人?


    從林縣令的書信上來看,對方的手腳非常幹淨,沒留下?半點痕跡,這些猜測的答案目前都無?從得知。


    但直覺告訴秦放鶴,此事必然同金汝為脫不開?幹係。


    又或者,根本就是盧實授意的。


    趙沛和孔姿清聽罷,俱都神色凝重?,吃喝的動作都慢了。


    他?們自然不算董氏一脈,但因秦放鶴之?故,多少?會偏向董春這邊。


    再?加上之?前眾人都與程璧有過摩擦,越發無?法相容。


    室內一時?寂靜無?聲?,吃飽了玩累了的阿嫖也?昏昏欲睡,臉蛋埋在秦放鶴大腿上,撅著屁股像隻小豬崽。


    隻有炭火偶爾炸開?一兩聲?,分外清晰。


    孔姿清忽道:“你們可還記得程璧寫的那幾篇賦?”


    秦放鶴輕輕拍著女兒肉嘟嘟的脊背,拿過小被子?給她蓋上,低垂的眉眼間滿是愛意,“便是忘不了,才覺棘手。”


    孔姿清這話,是在提醒程璧暫時?動不得。


    去年年底,萬國來朝,為彰顯大國氣魄,天元帝命文武百官獻歡迎詞。


    秦放鶴等人也?都寫了,然唯有程璧的一篇《四海賦》脫穎而出,一騎絕塵。


    緊接著,臘月的新年賀詞、正月的天元帝歲整壽賀詞,程璧繼續出彩,辭藻華美?無?人能敵。


    一連三次奪魁,以至於今年中秋國祭時?,天元帝直接點名程璧寫了《告天地祭辭》,一時?風頭無?兩。


    若非如此,汪扶風也?不會讓秦放鶴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因為現在天元帝正在興頭,萬不可直接對上。


    趙沛仰頭喝了杯酒,歎道:“這個我服,甘拜下?風。”


    秦放鶴便道:“你們倆路數不同,比不來,也?不用比。”


    孔姿清亦深以為然。


    趙沛遣詞造句氣勢雄渾,慷慨激昂,美?則美?矣,卻常有超凡脫俗之?態,若要公用時?,用來寫軍歌振奮人心鼓舞士氣倒也?罷了,跟這幾次要求的富麗堂皇雍容華貴不怎麽搭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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