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多硬啊,都撞塌下去半邊,死透了。


    所有人都向程璧望去,眼神不善。


    該死該死!


    就不該貪財,收了這份要命的銀子!


    這下好了,非但沒能掏出甚麽有用的口供,如今竟連原告都死了!


    稍後陛下怪罪下來,還?能有我們的好果子吃嗎?!


    活蹦亂跳的犯人關進來,這會兒卻一屍兩命,必須有人擔這個責任。


    而所有人都聽見了死者最?後一句話,“程璧誤我”。


    程璧沒殺她,但顯然生生逼死了她,沒什麽分別。


    “程編修,”牢頭一抬手,幾個人就成合圍之勢斷了程璧的退路,“翰林院,恐怕您是回?不去了。”


    震驚中的程璧如夢方醒,麵如死灰,“不是的,不是你們看到的這樣?子!她害我,她害我!”


    完了,我完了!


    牢頭搖頭,示意眾人直接將他拿下,黑著?臉道?:“下官不知?誰害誰,但犯人死了,總得有個說法?……可別讓小的們難做,帶走!”


    第134章 流星(一)


    “禍事禍事!我不是讓他小心了,低頭低頭低頭!怎麽就弄成這樣,還不如不去?!”


    金汝為黑著臉罵道。


    那心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小的使?銀子進去?問過程編修,說是,說是那女子想給家人正名……”


    “嗯?”剛還嫌棄程璧不肯低頭的金汝為一滯,勃然大怒,“荒唐!”


    給家?人正什麽名??還真以為是有功之臣被冤枉了嗎?


    她爹就該死!


    簡直無?理取鬧!


    這跟跑到陛下跟前說要造反有什麽分別!莫說程璧,就是他聽了也不會應的。


    金汝為怒極反笑?,還真讓盧實說著了,這娘們兒打從一開始就沒安正心思。她所求的,也根本不是什麽與情郎雙宿雙飛……


    差不多同時?,秦放鶴也驚訝極了。


    他瞬間就明白?當初為什麽會選那個女?人了,夠瘋,夠狠,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簡單來說,如玉活著一天,程璧就有翻盤的可能。


    但是現在她死了,鬧出人命來了,事情就徹底壓不住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說明死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一個女?人,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豁出命去?辦一件事,很難不成功。


    一屍兩命,何其慘烈。


    程璧完了。


    甚至如果他的家?族不盡快行?動,程家?也就晚了。


    真真正正的身敗名?裂。


    程家?確實急了。


    次日翰林院眾人正用午飯時?,就聽到外麵傳來消息,說程家?正式將程璧除名?了。


    從今往後,程家?再也沒有這個探花。


    程璧死後不能再進祖墳,日後他的生?死榮辱,也將與程氏一族無?關。


    屋裏非常罕見地安靜了一瞬,好些大族出身的翰林都感同身受,後脊發寒。


    被家?族拋棄可謂奇恥大辱,簡直比直接殺了他們還難受。


    也不知誰歎了一聲,低低道?:“換做是我,隻?怕死的心都有了……”


    眾人本以為天元帝會發火,可竟意外平靜,一日無?事。


    到了晚上,也隻?是輪值的侍讀學士恰好念到一份程姓官員上的折子時?,天元帝微微撩起眼皮,意義不明地笑?了聲,“他們倒是果決。”


    甚麽果決?


    自然是將程璧除名?的舉動果決。


    程璧再不好,才華是實打實的,天元帝欣賞也是實打實的。


    所以如玉分明五月就告狀了,他卻隻?吩咐刑部收押,並未督促辦理,一直拖到六月,擺明了就是在給程璧機會。


    區區犯官之後和正得用的臣子,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隻?是不曾想如玉那般絕絕,竟一頭碰死了。


    到了這一步,才算是真正犯了眾怒。


    天元帝的耐性也即將告罄。


    所以程家?有此舉動,天元帝多少有些不快,也能理解。


    治家?和治國?本質並無?不同,想要那龐然大物延續下去?,有時?不得不下點狠心。


    六月的白?晝極長,今日不必秦放鶴值夜,結束一天的工作?時?,朦朧的日頭還在西邊高?懸著。


    夏日多雨,打從早上開始便淅淅瀝瀝的,巨大的石板磚被浸成亮晶晶的深色,薄薄一層積水中倒映出巍峨幽深的宮宇。


    雨點不斷落下,那些宮殿的倒影便也隨著接連濺起的漣漪,搖晃著碎了,恍若大夢一場。


    這幾日已?經很有些熱了,此刻下雨,涼意襲來,煞是舒爽。


    秦放鶴接了侍從手中的傘,“你們先回去?吧。”


    又對秦猛道?:“陪我走走。”


    如今秦山和秦猛每人帶著幾個手下,輪流跟秦放鶴出門,今日是秦猛當班,秦山那班則留在家?中照應阿芙那邊。


    秦猛應了,“不妨先換過雨屐,免得濕了難受。”


    秦放鶴擺擺手,“不必麻煩,我隻?沿著路邊高?處走。”


    說完,率先撐著傘邁步出去?。


    秦猛覺得秦放鶴有心事,卻也不好問,隻?小心幫他看著沿途車馬行?人。


    無?論什麽時?候,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京城的人總是這樣多。


    秦放鶴的目光隨意落在迎麵走來的陌生?人的臉上,看著那些曾經出現在自己身上的好奇、詫異,乃至麻木,頗有種過來人的唏噓。


    快到飯點了,路邊各處飯莊食肆陸續上客,濕漉漉的空氣中艱難彌漫著酒菜香氣。


    天氣一涼,那些翻滾著汁水的鐵鍋、蒸籠內便竄出滾滾白?龍,彌漫了整座街巷。


    秦放鶴帶著秦猛自水汽中踏過,原本冷硬的官袍上,便也沾染了些許煙塵。


    路過一家?點心鋪子時?,秦放鶴還進去?買了半斤梅汁薑片,眉目柔和,“阿芙愛吃。”


    不光阿芙喜歡,阿嫖那小東西如今最愛從大人口中搶吃的,搶到了,砸吧一下,又嫌辣。


    可過一會兒,又饞,“嚐嚐……”“辣!”“嚐嚐……”


    走著走著,秦猛就發現路邊街景有些眼熟,忙追了半步,“前頭就是程編修家?了……”


    雙方不睦已?久,如今程編修又犯了事,怎得到這裏來?


    秦放鶴嗯了聲,又走了一小段便停下,站在街邊靜靜地看著。


    豆大的雨點擊打在油紙傘麵上,砰砰作?響,他不離開,也不上前,仿佛在等什麽人。


    因天元帝看重,程璧這兩年風頭極盛,幾乎日日有人慕名?前來,可謂車馬盈門。


    可如今呢?出事才多久,便門可羅雀了。


    偶爾有人經過,還會指著那門牆,麵露鄙夷。


    瞧見了嗎?那就是逼死情人一屍兩命的當官兒的家?……真是晦氣。


    過了會兒,一頂青布小轎停在門口,走出來一個身形消瘦、滿麵憔悴的婦人,正是程璧的妻子。


    她也發現了路邊的秦放鶴,微微一怔。


    當初秦放鶴成親時?,她曾隨程璧一同吃喜酒,故而認識。


    她知道?我是罪魁禍首麽?


    大約是不知道?的。


    不過我也問心無?愧就是了。


    哪怕再來一遍,我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秦放鶴衝她遙遙一禮,對方也還了一禮,然後轉身進門。


    那兩扇木門緩緩關閉,將一應嘈雜都擋在了外麵,可焉知裏麵一定會更安靜呢?


    秦猛微微蹙眉,忍不住嘟囔道?:“您特意來探望,她怎能如此無?禮……”


    雖說後來兩家?鬧翻了,但眼下程璧落難,恐怕也沒人登門了吧?難得來了一位舊相識,難道?不該熱切些麽?


    “並非她無?禮,”秦放鶴收回視線,“一來她眼下心煩意亂,無?力待客;二來,恐怕也不需要我的憐憫和資助。”


    眼下程璧雖然被除名?,但他之前的二十多年可都是錦衣玉食,這一二年間更有名?氣,常有人重金求字畫,多的是進賬。


    真要算起身家?,保不齊秦放鶴還比不上人家?呢!


    秦猛就不解了,“那咱們來做什麽呢?”


    “看看失敗者?的下場,”秦放鶴輕飄飄道?,重新?調轉腳尖,繼續往前走去?,“倘或哪日我敗了,她的今日,就是阿芙的明日……”


    還有阿嫖……


    多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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