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二月,盧實都在忙著搬家的事,又要抽空去工研所與高程交接,腳不沾地。


    老夫人悲傷過度,也病倒了,盧實又要隨侍湯藥,越發忙了十倍不止。


    三?月初,盧實處理好?了京中事務,預備帶母親扶靈回?鄉。


    對這個同僚,高程的感官還是很複雜的,憋了半日?也隻是道:“節哀。”


    現在盧實什麽都聽不進去,隻是木然點頭,“按計劃,殿試之後五月會先後開工科和?算學恩科,屆時必然廣納人才?……”


    因?盧芳枝生前所求,天元帝隻給?了他七個月孝期,如今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剩下的時間,也不過堪堪夠往返於老家和?京城,最多?再處理下族裏的事。


    高程應下,“你隻管去。”


    目送盧實離去,高程心中不免感慨,你說說這爺倆弄得,如今連正?經守孝的空都沒了,圖什麽?


    會試在即,內閣卻進行了大幅度人事調動:


    董春順勢升首輔,兵部尚書胡靖升任次輔,天元帝又提拔楊昭領吏部尚書,杜宇威繼續統管工部,柳文韜管禮部,尤崢轄刑部。


    至此,內閣六人再次滿員。


    胡靖素來耿直,愛憎分明,威望頗高,又領著兵部,在當下朝廷生出對外用兵企圖的大背景下,升任次輔也算順理成章。


    別看首輔和?次輔雖隻一字之差,但實際權力?和?地位天差地別。


    說得直觀一點,若將內閣整體?權力?視為一,那麽首輔一人便掌六成,次輔掌兩成,剩下四人分兩成。


    如此首輔總領,次輔輔佐,井然有序,尊卑分明。


    任何?規則的形成都有其必然性,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壞處,也同樣明顯:容易成為靶子。


    所以董春上位後,非但沒有給?下馬威,反而慷慨地進行分權。


    “我年紀也不小了,難免精力?不濟,諸公比我年少,各部各衙門的事,能擔起來的,就擔起來,若有實在拿不準的,再由我去討陛下的示下也不遲。”


    胡靖等人聽了,倒沒急著歡喜。


    乍一看,好?像大家手裏的權力?增大了,實際地位也重了,容易立功;可相應的,責任也勢必會分攤到各人。


    真?這麽著,內閣可就不是一個靶子,而是活生生六個了!


    “哎,閣老說笑了,”胡靖率先笑道,“您還有幾個月才?近古稀,怕不是比我們幾個都要耳聰目明,資曆又高、經驗又足,若沒您總領把?關,這大家夥兒心裏也沒底呀!”


    況且他也六十多?歲的人了,能年輕到哪兒去?誰也別說誰!


    這頭自己剛升任次輔,董春就分權,若給?不知情的人看了,指不定要說自己如何?不安分,椅子沒坐熱就要爭權了呢!


    柳文韜等人也都跟著笑,“是啊是啊。”


    “閣老,能者多?勞,您老就莫要推辭啦!”


    然而董春的意誌非常堅決,甚至當天下午就向天元帝麵陳。


    天元帝聽了,撥弄著白玉蓮花手串,似在玩笑,“朕看愛卿眼不花耳不聾,少說還能再幹二十年。”


    董春賠笑,“陛下玩笑了,老臣承蒙聖眷,榮升首輔,已是惶恐之至,如何?敢拿江山社稷做耍?且朝中大小事務日?益繁雜,天長日?久的,老臣也怕有所疏漏,諸位閣員皆有大才?,便該加以善用,也好?替陛下分憂。”


    “嗯,”天元帝頷首,“事情麽,確實是有些多?。”


    說著又笑,“這份雜亂裏頭,倒有七、八分是秦子歸那小子做的。”


    什麽農研所、工研所的,又因?此故加開恩科,挖掘礦藏、招收鐵匠等等,亂作一團。


    甚至對外,高麗也亂成一鍋粥。


    不過麽,亂得好?!


    “老臣慚愧,”董春亦笑道,“小子無狀,全賴陛下寬仁,遇之私下裏也常訓誡,隻是本性難移。”


    “罷了罷了,朕也不過隨口?一說,”天元帝站起身來,擺擺手,神色微妙,“汪遇之自己也是這兩年才?穩重些,又擺什麽嚴師的風範,沒得叫人笑話。本性難移,那便不移也罷。”


    對秦放鶴,天元帝無疑是滿意的,自己說可以,一聽別人說,反倒不開心。


    “是,”董春自然歡喜,“隻是如此一來,越發縱得他張狂了。”


    “他年輕,狂些也無妨,”天元帝渾不在意道,“況且他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


    踱了幾步,天元帝又道:“朝中謹小慎微的臣子夠多?了,實在乏味,有幾個赤子心性的,反而難得。”


    君臣二人說了一回?話,天元帝便準了董春所奏,又順手將白玉蓮花手串給?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此物在三?清殿開過光,朕今日?將它賜予愛卿,愛卿可要長命百歲,替朕好?好?管著內閣。”


    這些年來,天元帝雖然有意提拔翰林院對抗內閣,但前者的資曆和?見識、威望實在難以抗衡,所以董春這種主動分權的行為,實實在在做到他心裏去了。


    董春見狀,雙手接過,感激涕零,“微臣遵旨。”


    ******


    董春升任首輔之後,董門所有核心成員集體?收斂、內縮,然即便如此,也多?的是人主動湊上來套近乎。


    作為三?代核心,秦放鶴不堪其擾。


    誰說文人有風骨,寧折不彎來著?


    在文人之前,大家還有另一個頭銜:官。


    是官就不可能不想往上爬。


    好?在會試、殿試近在眼前,好?些官員都被抓了壯丁,今年秦放鶴和?孔姿清也沒跑了,被按到考場後麵幫忙閱卷。


    閱卷真?不是什麽好?活兒,一連數日?,睜眼閉眼都是各色文章,到了後期,甚至夢裏都在批卷子。


    臥房隔音也不好?,秦放鶴就不止一次聽到隔壁半夜說夢話,“……不知所雲”“多?了,太多?了……”


    好?不容易熬完會試,難兄難弟出了門,先找個澡堂子一起泡,又說起來日?前程。


    天才?也愛紮堆出現,這一屆考生水平不能說不好?,但相較於前麵三?屆的群星薈萃,隻能說有點平平無奇。


    好?,但不夠突出。


    秦放鶴舀了一瓢熱水,衝去澡豆搓起來的浮沫,“平倒也罷了,肯吃苦、能辦事就好?,我也好?管。”


    孔姿清聽他話裏有話,“怎麽說?”


    算起來,秦放鶴入翰林院已有兩屆六年,按照舊例,也該往外調了。既然外調,好?不好?管的,與他何?幹?


    秦放鶴搓了把?臉,撲騰胳膊腿兒遊過去,兩人湊頭說話,“我揣度陛下的意思,隻怕一時三?刻的,未必叫我出去。”


    這會兒會試都結束了,殿試近在咫尺,正?常情況下,翰林院眾人的安排也該有眉目了。


    秦放鶴不說日?日?麵聖吧,三?天至少能見兩回?,可天元帝愣是一點口?風都沒透。


    不光他覺得奇怪,掌院馬平也暗示過,甚至金暉那廝私下也旁敲側擊問?過,話裏話外都透著“你那首輔師公是不是給?你留了好?貨”的意思。


    “連掌院大人都這麽想,那就有幾分意思了。”孔姿清想了想,“恐怕陛下是要委以重任。”


    以秦放鶴的起點,根本不可能用學政啊知州知府之類的職位打發了,怕隻怕是下一個隋青竹。


    第175章 多事之秋(五)


    會試放榜之後,秦放鶴等參與閱卷、監考的官員們開始輪休,但秦放鶴完全?沒有休息,而是跑去?城外看實驗田。


    “……工科、算學加恩科,農科是不是也可以搞一搞?”回到京城搞專長的周幼青容光煥發,活像換了個人,“再者南部諸國氣候濕熱,不少種子都?是那裏來?的,年前後就凍死一批,放在京城隻?怕種不出?。”


    都是新開設的什麽“所”,沒道理人家有的,咱們沒有呀?


    這還是你自己直接管著呢!


    老爺子一把?年紀了,性子還挺急。


    “種地的人好說,目前倒不需要那麽多人手……”秦放鶴安撫道。


    育種跟搞工程不同,是妥妥的水磨工夫,人不在多而在精。


    除此之外,氣?候、土壤、水文等等,都?至關重要。


    這會兒?東北黑土地還在遼人手裏攥著,而海上運回來?的好多種子都?是熱帶亞熱帶作物,喜水喜濕,在北方根本種不出?來?,需要好好區分,投放到適合的水土進行驗證。


    望燕台城郊呢,就這麽個自然條件,就算著急上火把?擅長種橡膠樹的農學專家拖過來?,他也沒招兒?!


    原本很多可以在高科技實驗室進行的步驟,眼下受限於實際條件,隻?能用笨辦法:實地投放。


    看來?還得找天?元帝,看看能不能在全?國各地設立代表實驗田。


    嘶,想?法很簡單,可如何實施,派什麽人監管……想?想?就頭?疼。


    秦放鶴素來?注重養生,既然頭?疼,索性就不想?了。


    反正?近期董門要低調行事,這種關乎江山社稷的敏感大事,就丟給皇帝陛下自己拍板吧!


    正?好注定了要孕育一大批名為“失敗”的英雄母親們,我不粘手,縱然到時候天?元帝發怒,這邪火也燒不到我身上!


    “你記著就成,”周幼青也知道急不來?,“左右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得的。”


    那指定記著。


    秦放鶴點點頭?,又順著田壟四處走著看,邊走邊看邊問:“可缺什麽不缺?大家夥兒?日常吃喝用度都?夠麽?中間可曾有人克扣?”


    苦誰也不能苦科研工作者,這是原則問題。


    周幼青就笑,“陛下親自題匾,誰又敢不上心??都?好,你可莫要亂來?。”


    對秦放鶴的做派,他也有所耳聞,知道這小子是真敢衝上麵開口,生怕那句話沒說著,轉頭?天?元帝跟前就多了一筆饑荒。


    秦放鶴對他質疑的眼神相當不滿,理直氣?壯道:“讀書人的事怎麽能叫亂來?!我已經找到冤大頭?,不是,讚助商了!”


    “什麽商?”周幼青本能追問了句,又語重心?長道,“子歸啊,官商有別,許多事一旦牽扯上商人,後患無窮啊!你可莫要因一時艱難而入歧途!”


    秦放鶴:“……不是,您誤會了,不是商人,是知名不具熱心?鄉紳!”


    完全?自願!


    “鄉紳?這也罷了。”那就是前任官員及其家眷,周幼青神色緩和,又不禁讚道,“終究是做過官的,當真令人欽佩。不知是哪裏的哪位?又是如何知道農研所的?”


    農研所雖成立了,但並未對外大肆宣揚,而就算知道的,也不大會把?種地這種苦差事放在心?上,所以外麵了解的不多。


    “呃……”果然一個謊言要用一百個謊言來?圓,秦放鶴絞盡腦汁道,“這個麽,現在還不便講,來?日果然過了明路,您就知道了。”


    周幼青不疑有他,也就被混過去?了。


    農研所條件確實不錯,各色米麵時蔬是不缺的,中午秦放鶴還留下吃了殺豬菜。


    豬頭?肉燉得稀爛,配著他前番送過來?的酸菜,肥而不膩,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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