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相逢勇者勝,打仗,性命之搏,要的就是凶性和信念,而現在新仇加舊恨,大?祿將士全都有。


    天元四十五年?七月二?十三,大?祿對蒙古發動?戰爭,將士們上下一心,戰線全麵推進。


    大?凡戰爭開?始,關鍵點有兩個,一為前線兵力,二?為後方輜重補給,往年?中原北伐之所以屢屢受挫,無外乎後者。


    但現在,蒙古兵震驚地發現,漢人好似有了神仙手?段!


    他們仿佛有了妖法,可?以無視距離遠近、後勤負擔,源源不斷地推上來糧草!


    甚至天剛冷,就馬上換了棉衣了!


    比爾格死活想不通,哪怕一路暢通無阻,從全國各地調撥糧草不需要時間嗎?


    數萬大?軍一日人吃馬嚼,少說也要幾萬斤糧草,更別說臃腫的棉衣,得多少人力畜力運輸?中間沒有損耗嗎?


    偶然遇到刮風下雨,難道不會耽擱嗎?


    期間巴圖等部落首領試圖利用熟知地形的優勢,從失去的領土後方繞過去,對大?祿軍隊進行包抄,然後他們更加震驚了:


    那些天殺的大?祿軍隊,竟然一夜之間建起城池?!


    不是,那些磚石、糯米漿哪來的?


    我們怎麽不知道草原上有這些玩意?兒!


    聽說那幾座拔地而起的城池內部已經開?始種地了?!


    這像話嗎?!


    有幾個曾往中原返貨的蒙古商人道破真相,“聽說大?祿這幾年?興建了一種鐵製神器,可?無視天氣日行千裏、載重十萬斤!想必這些東西,都是此物運來的。”


    比爾格等人猶如聽到天方夜譚,“荒謬!鐵器如何行走??”


    還十萬斤?!扯淡,純屬扯淡!


    “千真萬確啊大?汗!”眼見比爾格麵沉如水,那商人慌忙跪倒在地,將可?靠不可?靠的消息全都倒出來,“聽說從今年?前開?始,京城就有活的海產販賣了……”


    比爾格等人越聽越心驚,越聽越心涼。


    若果然如此,豈不是說大?祿如今完全可?以無視戰爭帶來的影響,將以前運輸輜重糧草的人力畜力騰出來,放到東南一帶繼續生產?


    這,這可?能嗎?


    二?十幾位部落首領麵麵相覷,要麽根本不信,要麽膽戰心驚,如聞霹靂。


    如果是真的,那麽自家因戰爭而全麵停擺時,對手?卻還在一路高?歌猛進……


    能贏嗎?


    我們真的能打贏嗎?


    天元四十五年?臘月,寒冬正盛,滴水成冰,歐陽青、朱鵬舉下轄各部俱都暫停進攻,退回臨時修建的城池堅守,順帶檢驗玉米和小麥在蒙古的生長情況。


    臘月十七,太?子詹事宋琦病危。


    此時秦放鶴已經可?以短距離行走?,便也陪妻子兒女前往探望,多加勸慰。


    “您老一時操勞,今年?又?冷,偶感風寒也未可?知,過了這陣……”


    宋琦就笑?,笑?容中並不見多少對死亡的恐懼,“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九十歲的人啦,熬得過冬也熬不過春……”


    他看著屋子裏挨挨擠擠站了一片的兒孫、重孫,心滿意?足,“我這一生,為先帝門生,又?得當今知遇之恩,可?惜未能輔佐太?子……兒孫雖多不成器者,然皆謹守本分,不曾徇私枉法、作奸犯科,我,我無愧天子朝廷,無愧天地良心,可?以,可?以安心去見先帝啦!”


    少詹事隋青竹、郭玉安回憶這幾年?的同僚之情,也是動?容,不禁以淚洗麵。


    太?子哭拜於前,“孤資質愚鈍,求先生教我!”


    宋琦為人公正,處事端方,自任太?子詹事以來,嘔心瀝血、傾盡所有,在一定?程度上,甚至給予了太?子缺失的父輩的關愛,所以他一倒下,最傷心的莫過於太?子。


    宋琦狠狠喘了幾口氣,拉著太?子的手?,慈愛笑?道:“殿下心地純善,可?為仁君,日後要勵精圖治、親賢遠佞……”


    太?子淚流滿麵,不住點頭,“孤,我,我記住了。”


    宋琦開?始感覺到生命力迅速流失,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還有許多想說的話沒有說完。


    他的喉嚨中發出短促的“赫赫”聲,枯瘦的手?顫巍巍伸向秦放鶴。


    秦放鶴滿眼含淚,矮身上前,“先生。”


    昔年?他入太?學,祭酒正是宋琦,細細算來,二?人也有一段師生緣。


    宋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他的上半身拚命往上抬,雪白?的胡須不斷抖動?,嘴巴開?了又?合,“你,好,好好的,輔佐……”


    他又?看了太?子一眼,“好好的!”


    一語畢,宋琦便軟倒在床上,胸口不再起伏。


    太?子一愣,幾息過後,終於意?識到這位恩師駕鶴西去,忽悲從中來,嚎啕大?哭,“先生,先生啊!”


    秦放鶴看著那隻長滿老年?斑的黃白?的手?,一時間五感俱失,直到身後阿芙的哭聲響起,才終於回過神來:


    這位曾經提防過、懷疑過,又?支持過自己的博學老者,走?了。


    天元四十五年?臘月十七,酉時三刻,太?子詹事宋琦去世,享年?九十歲。


    宋琦素以公正博學聞名於世,先後三次擔任國子監祭酒,桃李滿園,後終於太?子詹事,可?敬可?歎。


    國失棟梁,文失錦繡,天元帝與太?子俱都悲痛不已,親擬諡號“公毅”。


    因宋琦去世,整個天元四十六年?的正月,京城內都沒有多少喜慶之意?。


    思念故人的同時,秦放鶴也再添幾分對生命的敬畏,頻頻前往董、汪二?府探望師長。


    算來董春也快八十了,莫說古代?,哪怕放在現代?社會,也是一個隨時可?能迎來死亡的年?紀。


    對了,陛下!陛下也六十五歲了……


    鬼門關走?過一次的人很難不去想這些,以至於董春都忍不住單獨留下他說話,“人終有一死,若我故去,你也不必太?在意?。”


    秦放鶴一時語塞,罕見地沒能第一時間應對。


    董春笑?笑?,示意?他坐下,“你重情,這很好,但也不好。”


    太?重情的人不適合作官,因為容易被政敵拿到把柄。


    這個孩子對外足夠狠辣,但對內,總有些難以言表的柔軟。


    秦放鶴局促地搓了搓手?,“是。”


    董春又?笑?起來。


    但恰恰就是因為這份情,上位者也好,同盟者也罷,才敢用他,才敢跟著他幹,因為知道不會被背刺。


    其實?他們兩個很少像這樣?單獨說話,因為總有這樣?那樣?的忌諱和擔憂。


    但眼下,恰恰就是一個迫切更甚忌諱的時刻。


    火爐上有烘烤的栗子,董春本人是不愛吃的,因為容易脹氣,但秦放鶴喜歡。


    他一邊慢慢剝著,一邊聽董春輕描淡寫道:“太?子詹事一職,你更傾向誰?”


    秦放鶴的動?作一頓,這是董春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問他對朝政的看法。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董春正式將自己擺在可?以平起平坐的同僚之位的信號。


    那麽,師父呢?


    秦放鶴的腦子飛快運轉,口中卻已穩穩道:“究竟如何,還要看陛下的意?思,不過我冷眼瞧著,郭玉安未必會安心屈居於少詹事。”


    如今太?子地位穩固,成為來日帝王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誰在這個時候出任太?子詹事,誰就是名正言順的來日帝師!


    前任帝師盧芳枝固然有大?功,然也有大?過,抄家滅族也不冤枉,但就因為一段師生緣,非但本人得以善終,更保全了兒孫、弟子一脈……


    如此大?的誘惑,誰人不動?心?


    甚至就連出了名清正廉潔的隋青竹,也不敢說心如止水。


    但他有個好處,不爭。


    可?郭玉安不同,他的師父是如今的閣員,吏部尚書楊昭,楊昭本人入閣,但郭玉安暫時沒有展現出入閣的資質,所以勢必會走?另一條賽道:帝師。


    “不過有個問題,”秦放鶴吃了一顆栗子,佐以牛乳茶潤喉,“郭玉安資質尚淺,也無大?功,在文人,尤其是清流之中的名望不夠。”


    不光郭玉安,隋青竹也好,同輩的趙沛、孔氏兄弟之流,資質都不夠。


    董春欣慰頷首,“不錯。”


    秦放鶴心頭一跳。


    太?子不可?一日無師,既然中年?一代?資質不夠,那麽勢必要往上推,在此之上,還有誰?!


    他短促地吸了口氣,心跳加速,“內閣。”


    除了六位閣老,再無人可?為帝師!


    但如今天元帝猶在,若某位閣老真的出任帝師,恐怕就不適合繼續擔任尚書一職。


    也就是說,太?子詹事一職,基本等同於閣老們的退休宣言,榮耀加身……


    這麽一來,內閣有缺!


    第239章 危?機?(五)


    內閣有缺!


    內閣有缺?


    似乎有哪裏漏了什麽。


    秦放鶴飛快地抬眼看董春,發現?老爺子?正垂首抿茶,半點反應也無。


    不對勁。


    不該是這種?反應。


    火爐內的紅炭安靜地炸開一團金星,瞬間引燃了?秦放鶴腦海的某個角落,點亮了?某些一直被他忽略的東西。


    太子?詹事?固然可算帝師,但太子?卻不隻?有一位老師,真?要論起來,閣員、太子三師猶在詹事之上!


    按正常流程,太子?詹事?多為一甲進士結束翰林院曆練後的環節,若恰逢閣員有退意,那麽順理成章過?去?養老倒也罷了?,來日混個三師之名,但……


    觀如今內閣,首輔董春自不必說,他穩坐高?台,關係著太多人的利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縱然如今自己想退,身邊的人,身後的人,甚至是皇帝和太子?,也不會允許他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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