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他所?言,這實在是個肥差,又不用戰場拚殺,旁人還巴望不來呢,若自家推脫,未免有些?太過?不識好歹了。


    為?人臣者,豈能挑肥揀瘦?


    所?以既要接得惶恐,謙卑而恭順,又要顯出激動來……


    可惜啊,哪怕苗瑞再年輕十歲,不,五歲也好啊!


    不過?退一步想,也虧著苗瑞趕上好時候,再晚幾年,縱然他想去,天元帝也不會允許了。


    本來麽,世上的事從來就沒?有十全十美,有這個局麵實屬不易,該知足。


    董蒼還想繼續抽空喂藥,老?爺子卻?皺眉,自己端過?來一口氣喝光了,“這樣的事,不用你。”


    董蒼親自拿手巾替他擦嘴,“兒子盡孝,應該的。”


    老?爺子皺巴著臉,“當品茗麽?”


    越慢了越苦!還酸!還辣!


    董蒼:“……”


    秦放鶴:“……噗。”


    董春漱了漱口,趕緊嘴巴裏都麻了,“這是陛下的恩典,有麟此去,正好可以磨練磨練小?輩。”


    據說昔年苗母生育之前曾夢到麒麟,麒麟乃瑞獸,又善戰,後來董春就為?苗瑞起了有麟的字。


    秦放鶴笑著點頭,“這倒也是。”


    苗瑞有個小?兒子,二十出頭,才?中?舉,文?采、功夫麽,倒也要的,隻是沒?吃過?苦,少些?曆練,如今正好跟著苗瑞出海長長見識。


    正說著,外頭傳飯,董春聽了不言語。


    董蒼勸了幾句,收效甚微。


    秦放鶴不覺好笑,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原本董春何等威嚴人物,如今年紀大了,小?輩們願意哄著,漸漸地也就任性起來。


    “有什麽菜?”秦放鶴問道。


    來人便?報了菜名,愣是給秦放鶴聽得想出家。


    好麽,全都是些?清淡軟爛的菜色。


    董春本就偏好重口,年紀大了味覺嗅覺退化,口味更甚,這些?東西?別說他了,連秦放鶴都不愛搭理。


    “得了,”秦放鶴笑著起身,“今兒有空,我在這裏混一口,順道加個菜。”


    董春掀起眼簾瞅了他一眼,就有些?滿意,隨口挑了兩樣吩咐道:“送去伯府,跟他媳婦說他在這裏吃。”


    稍後阿芙看著那?邊送來的蝦仁豆腐羹和清炒時蔬,也樂了,隱約猜到怎麽回事。


    秦放鶴下廚,董蒼別別扭扭跟去廚房偷師,就見他先拿了老?豆腐切成一寸見方的大塊,下油鍋炸成金黃,便?忍不住道:“太醫說了,老?爺子年紀大了,血脈易淤堵,清淡些?才?好。”


    炸好的豆腐放涼,掏出裏麵的瓤來,就成了一個個四四方方的小?箱子,金黃可愛。


    秦放鶴道:“理兒是這麽個理兒,可換你我整天這麽吃能受得了麽?若心裏不痛快,不思飲食,更傷身不是?”


    若董春一直吃齋念佛也就罷了,可他從來就不是那?樣的人呀,一輩子的飲食習慣哪裏是說改就能改的。


    減肥健身偶爾還能來個放縱餐呢,說句不中?聽的,老?爺子八十二了,在這個時代,算是吃一口少一口的年紀,何苦來哉?


    董蒼聽了,也就不作聲?了。


    他們當兒女的,自然希望父母長命百歲,確實忽視了他們的自身感受。


    秦放鶴又親自選了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斬泥,加了蔥薑蒜等去腥,都塞到豆腐箱裏去。


    炸過?的豆腐外皮勁道柔韌,內部蜂窩狀又格外愛吸汁,一口下去,葷素融合,多種口感,極妙。


    見董蒼看得認真,秦放鶴也樂得傳授經驗,後頭燜燒的時候還特意用小?勺子撇去一點煮出來的油脂,剩下大部分。


    “這麽一來,他老?人家吃得舒坦,咱們做小?輩的看得也放心……”


    越是年紀大了越要及時攝入油脂,隻要不過?量就行。


    但老?年人脾胃弱,容易積食,像這樣燉煮過?的肉餡兒正合適。


    湯汁吸收熱力,炸開一個個大泡,頂得一口口裝滿肉餡兒的小?箱子哆嗦嗦咕嘟嘟直叫,頗有幾分可愛。


    董蒼唔了聲?,倒是聽得仔細。


    燉好的豆腐箱吸飽了鮮甜可口的汁水,鮮嫩豐沛,肉餡兒的油脂又大多燉了出去,香而不膩,董春很?受用,配著香濃湯汁足足吃了大半碗飯,麵部輪廓都柔和了。


    董蒼領情,破天荒主動送秦放鶴出門,嚇得他頻頻回頭,生怕這廝背後暗算。


    到了大門口了,董蒼才?忽然來了句,“你二師伯的事,倒不必擔憂……”


    前不久苗瑞還寫信向董春問安,說他每日吃飯多少,還能舉起幾十斤重的石鎖,閑時仍去打獵雲雲。


    這其中?固然有報喜不報憂的誇大之嫌,但若苗瑞真的身體衰敗,自然就不會說得這般流暢了。


    所?以總體而言,那?半老?頭兒且硬朗著呢!


    用了晚飯回家,秦放鶴又同阿芙閑話,阿芙也笑,“今兒我一看董府的人來送菜,就知道怎麽回事了,這人啊,真是越活越年輕了。”


    放在早些?年,他們剛成親那?會兒,誰敢想董春會耍小?孩子脾氣?


    又感慨董蒼,“如今好算也穩重了。”


    “這都多大年紀了,孫子都抱上了,若還不穩重,老?爺子先就要脫下鞋來抽他!”


    他神色誇張,逗得阿芙前仰後合。


    秦放鶴跟著笑了一場,說起日間內閣的安排,“今日胡靖其實有點急了,我分明瞧著他呼吸亂了一瞬。”


    董春確實退位在即,胡靖是鐵板釘釘的繼任者,但前提是……他能活到那?會兒。


    畢竟也七十多歲的人了,不比董春年輕多少,說實話,這個時代隻要過?了七十五,哪天走都不算意外。


    前段時間杜宇威杜老?,比胡靖還小?呢,不照樣在夢裏睡去了麽?眼睜睜看著身邊年紀相仿的同僚陸續故去,胡靖不可能一點兒都不怕。


    所?以他的急切和擔憂,秦放鶴可以理解,董春也明白。


    可眼下是董春想退,天元帝不舍得!


    誰也無可奈何。


    “陛下如此安排,也算安了他的心了。”阿芙道。


    胡靖確實安心了,接下來的幾天,對待秦放鶴格外和顏悅色,還主動找他說起交趾的各項人員缺口。


    這算是老?頭兒給自己做臉了,秦放鶴也領情,規規矩矩推了幾個人,哪個派係的都有。有被采用的,也有被刷下來的,其實都不要緊。


    每每忙裏偷閑,秦放鶴也不禁暗歎,這派官和讀書人科舉何其相似?看似公正,實則與坐地分贓無異,你一十,我一十,有人吃肉,說不得也得給旁人留幾口湯……


    六月初,趙沛、金暉等人與前去接應的苗瑞、胡澤交接完畢,率使團自交趾歸來,麵聖當日就接到了嘉獎:


    趙沛升任兵部左侍郎,從三?品,金暉卻?被派去執掌鴻臚寺,為?正四品鴻臚寺卿。


    鴻臚寺為?對內禮儀、對外接待機構,逢三?年大考也主持殿試,任務多且繁重,急需熟知天下大勢的人縱覽大局。


    金暉出身世家,一概禮儀都是熟悉的,又曾出使交趾,升任鴻臚寺卿倒也算恰如其分。


    但……總歸不如六部有實權。


    私下趙沛和金暉同來找秦放鶴道謝,後者便?先道賀,“占領交趾東南一帶,多有三?熟稻田、橡膠林,哺育百姓,此為?一利;使我朝與吳哥呈三?麵合圍之勢,交趾為?我囊中?物,此為?二利;新增海岸,多水產、港口,少賦稅、多增益,此為?三?利;拱衛南部邊防、震懾三?佛齊等島國,此為?四利。有此四利,你們升官乃是水到渠成的事,與我無幹。”


    升官發財,饒是趙沛有心謙虛也難掩歡喜,說了許多好話方才?罷了。


    倒是金暉始終表現得不鹹不淡,稍後告辭時,也故意落在後頭。


    秦放鶴知他心下不快,也不催,隻道:“如今六部職位填滿,你的資曆畢竟略淺一層……”


    再一個,交趾發生的實情都被原原本本轉述給天元帝和內閣聽了,眾人雖然肯定二人的功績,但金暉的手段未免太過?激進,上麵有意按著他磨磨性子。


    金暉哼哼兩聲?,沒?有追問,卻?也沒?有否認。


    秦放鶴就笑,“鴻臚寺也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對內麽,自有下頭的人去做,陛下撥你過?去,主要還是看中?了你對外的銳意進取,你可不要讓陛下失望。”


    這些?年大祿朝如日中?天,對外交往頻繁,鴻臚寺地位和重要性直線攀升。


    而在外交方麵,也需要強硬的姿態來匹配,而本朝臣子多讀儒家著作,慷慨仁慈有餘,尖銳嚴酷不足,倒是也需要金暉這樣的過?去調和調和。


    而且,不光這一批閣老?們,天元帝也漸漸年邁,這兩年他已經有意將不少朝政交給太子處理,也是個鍛煉的意思。


    由金暉給鴻臚寺打個樣,過?兩年他攢夠了資曆,再調回六部,調教?出來的人手和風格正好延續給太子用……


    金暉是個聰明人,一點即透,況且他也知道自己選得這條路不好走,這次能升官已經算不錯了,便?將剛攢起來的些?微怨氣去了。


    送走金暉,秦放鶴回到後院,進門就見阿芙正看書信,臉上一時喜一時憂的。


    “怎麽了?”秦放鶴順手給她倒了一杯茶過?去。


    阿芙把信轉給他看,“孔家來信,問阿嫖的事,唉,你自己看吧。”


    秦放鶴看了一眼,笑容消失。


    求親!


    早在幾年前孔植中?了秀才?時,就陸續有人家欲締結秦晉之好,奈何那?小?子隻說還小?,要專心學業。


    然後這一拖就到了這會兒,他都十九了,再不定下來也不像話,就向父母坦白,說想娶阿嫖為?妻。


    其實不用他說出口,孔姿清夫婦也早就猜到了。


    倆孩子從小?一起長大,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門第相當、知根知底,實在是門好親事,但……阿嫖未必願意啊!


    作為?看著阿嫖長大的伯伯,孔姿清親筆跟兒子深入交流過?好多次,主旨隻有一個:兒啊,如今再論親事,是咱家高?攀,成不成的,咱說了不算。


    阿嫖從小?就野,頗有主見,後來更是憑自己的本事掙了郡君的爵位,這算上前朝都是獨一份兒的,怎麽也算半個皇親了。


    秦放鶴又在內閣,素來在陛下跟前有臉麵,沒?準兒來日阿嫖的婚事,還能得個指婚的恩典呢。


    平心而論,孔姿清知道自己的兒子確實很?優秀,但你優秀,人家姑娘就一定要嫁給你嗎?


    別說孔姿清,孔植自己都覺得懸,所?以雖然跟阿姚日日在一處,都沒?敢告訴對方。


    兒女都是債,眼見兒子大有非卿不娶的架勢,沒?奈何,孔姿清隻好仗著幾十年的交情,親自手書一封,委婉地向老?友表示了意思。


    阿芙眼睜睜看著秦放鶴變臉,然後開始捶胸口。


    胸悶!


    秦放鶴用力抿嘴,按著桌子就要起來,就聽阿芙幽幽道:“人在定北呢。”


    秦放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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