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也沒瞧月郤,直往裏走。


    月郤緊跟著她。


    方才還攻擊性十足的人,這會兒卻像是鬥敗的困獸,耷著眉眼看她。


    “綏綏,生氣歸生氣,怎能不吃東西?”他稍抬起手,以讓她看見拎著的食盒,“熬了桂花酸梅湯,還有菜,都是你愛吃的。”


    奚昭往旁避了兩步,大有躲著他的意思。


    直言道:“你能離我遠些嗎?”


    月郤被她那明顯的防備姿態刺得眼疼。


    呼吸又是一窒,他安撫道:“我不過來,不過來。你把吃的拿去,好不好?好歹填點兒肚子,總不能一直餓著。”


    “不用了,我吃過。”


    “吃過?”月郤不信,“秋木說,中午送來的飯你一點兒沒動。”


    “可我在藺道長那兒吃過了。他抽空做了些藥膳,我吃了不少。”奚昭踩上台階,“你拿回去吧,天都黑了,這會兒就算吃也不舒服。”


    “奚昭!”月郤陡然提聲道。


    奚昭恰走在最上麵的台階,偏過身看他,目光與他平齊。


    “怎麽了?”


    月郤急喘著氣,神情恍惚。


    他喝過兩口酒,麵頰和耳尖漲出薄紅。夜裏有風,隻吹得他麵頰更燙。


    想起方才她和那道人躲在假山裏,將他排斥在外的模樣,他便一陣心絞。


    不信他,抵觸他。


    卻能信任一個認識不過半月的道人。


    能靠近一個不知底細的孤魂野鬼!


    “是我把靈獸的事告訴了大哥,你怨我可以。但我不知道你不能吃霜霧草,也並非有意要害你——你該知道的,該知道的!我——!”


    他陷在亟待僨張的情愫裏,卻又思緒混亂,不知要如何表述。


    “我——我沒有要害你的心思,從來都沒有。靈獸的事大哥問過我,我什麽也沒告訴他。你別怕我,行麽?綏綏,別不理我了。”


    說到最後,已近乎哀求。


    奚昭垂下眼簾,瞧不出是何情緒。


    見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緩抬起手,在他發頂上揉了兩下。


    指尖順著頰邊遊移,最後托住了他的臉,指腹壓在那洇開水紅的眼角上。


    “月郤,你怎麽像是快要哭了?”


    月郤握住她的腕,使她的手緊貼在臉上。


    再開口時,他聲音已有些發甕,當真像落過淚。


    “綏綏,你不能厭我,不能!”


    “好可憐。”奚昭摩挲過那發燙的麵頰,輕聲問,“瞞著大哥,不會有事嗎?”


    緊繃的心弦終於得到緩解。


    月郤搖頭,又往上一步,終忍不住似的將她抱進懷裏。


    “再不會這樣了。”他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裏,聲音發顫,“再不會了。”


    “好。”奚昭輕拍著他的後背,“阿兄,要守著秘密。”


    第26章


    拎起食盒, 月郤跟著奚昭去了臥房邊上的偏室。


    屋裏每麵牆上各嵌了兩枚夜明珠,整間房都照得亮堂。


    將食盒放在桌上,他道:“那藥膳吃得飽嗎?要不要再吃點兒其它的填填肚子。”


    “不用。你放那兒吧, 明早再熱了吃。”奚昭坐下, 餘光瞥著門外。


    月亮高懸, 並非雨夜。


    也就是說, 月問星今晚不會來了。


    她想起昨夜裏月問星消失時的神情。


    素來沉寂的眼神逐漸被懼意填滿, 渾身僵硬。


    也不知她在怕什麽。


    “月郤,”奚昭收回打量, “月問星和我說過, 她隻有在雨夜或是月圓夜才能出來。”


    “是這樣。”月郤想了想, “你要不喜歡和她來往, 就直接告訴我, 我去與她說。”


    奚昭琢磨著他的態度, 道:“不是, 我隻是覺得好奇——她說是‘出來’, 是從什麽地方出來?還有平時——比如今天,她又在哪兒。是在府裏飄蕩,但隱了身, 旁人誰也看不見她,又或是去了其他地界?”


    月郤惱蹙起眉, 語氣生硬:“她什麽都沒與你說?”


    奚昭搖頭。


    “我早知道會這樣!大哥就不該一直縱容著她,真鬧出什麽事了, 到時候誰還管得住她?!”


    月郤站起身, 在房裏來回走了幾遭, 最終停下。一輪將圓未圓的月亮高懸在他身後,月暉撒下, 他的麵容卻是模糊不清。


    良久,他才開口道:“她當日是自盡。”


    “自盡?”奚昭怔住,“可我聽說她是病逝。”


    “她是有重病在身,三天兩頭地躺在床上,母親不知找來多少仙藥,將她喂成藥罐子了都不見好。但她活得沒那麽不痛快,自盡也不是為著尋求解脫。”


    “那是為何?”奚昭追問。


    月郤皺起眉,他似乎並不願提起這樁事,但還是逼著自己開口。


    “那年秋裏,不知從哪兒來了個野道士。太陰城裏滿是妖,娘覺著他可憐,又怕有惡妖傷他,就讓他進了府。誰知那野道士竟賴在府裏不走,整日滿處打轉。


    “直等入了冬,他在府裏亂逛時碰著了問星,便開始神神叨叨地說什麽命在極陰。沒過兩天下了場大雪,隔天他就走了,走後不久問星就跳了湖。”


    越聽,奚昭越是心覺錯愕。


    驚怔過後,她思忖著問:“會不會是那道士說了些其他的東西?”


    “確然是那野道‘點醒’了她。”月郤咬重“點醒”二字,概有不快之意,“她跳湖自盡,是為走上鬼修的路子。但妖鬼自盡,要終日陷在殞命時的痛苦裏,循環往複。”


    奚昭逐漸了然。


    所以隻有月圓夜和下雨時,她才能從那痛苦中暫得解脫?


    難怪她昨夜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月郤漸漸冷靜下來。


    雖說月問星時常做出些離譜舉動,但到底是他血親。


    他道:“她以前就說想要個朋友,故此大哥才不拘著她,放任她靠近你。但她的情緒太不穩定,若是鬧得你不快,要記得與我說。”


    奚昭點頭,視線又不自覺地飄向窗外。


    “就沒其他辦法?”她道,“總不能一直這樣。”


    一直這樣白天夜裏地挨著罪,誰能受得了。


    “放心,大哥早在準備了。”月郤坐在她身旁,語氣稍緩,“而且她這些年也在修煉。”


    ……


    好像有哪裏不對。


    奚昭瞬間回神。


    不是。


    等會兒!


    他說的辦法,該不會就是取了她的魂魄,再把她的軀殼拿來給月問星用吧?


    她斜挑起眼看他,試探著問:“做什麽準備?”


    月郤突然陷入沉默。


    他往後一倚,雙手環胸。


    似在懊惱提起這茬。


    半晌,他開口道:“要不說些別的?這些事聊著也太沒意思。”


    “……你轉移話題的方式可以再生硬一點的。”奚昭道,“是不能說,還是不能告訴我嗎?”


    月郤:“我……”


    在他麵露難色的瞬間,奚昭就確定了一件事。


    月楚臨必然瞞了他什麽。


    果不其然,他接著道:“不是我不願告訴你,但大哥也沒說全。要是說錯什麽,反倒惹來麻煩。”


    話落,他將椅子往前拖,幾乎要挨著她。


    “不聊這事了好不好?”他稍躬著背,壓來的目光灼熱,“你先前說想出去,這話還作數麽?”


    “什麽意思?”


    “再過半月就是鬼王生辰,今年鬼王會出巡,所以太陰城將有半月廟市。”月郤低聲與她說,“若你想,阿兄帶你出去逛一趟,如何?”


    奚昭眉心一跳,“好”字差點脫口而出。


    但最終沒應聲。


    “為什麽?”她說,“之前問你,你還說外麵不安全。而且我沒有月府玉牌,想出去也沒法子。”


    再者她體內種了禁製,就算拿到玉牌恐怕也沒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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