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目光掃過他的腰際時,太崖忽笑道:“看來定然是要事要辦了,竟值得你這般費心思,還特意換了樣帶鉤。”


    藺岐一怔。


    借著房前花瓶,他模糊望見腰上帶鉤。


    往常他所佩帶鉤,多數樣式簡單。哪怕在赤烏境,也最多鑲銀嵌玉,足見內斂。


    而眼下,腰上帶鉤模樣精細、花紋繁複,上綴龍族骨玉,是世間難求的珍品。


    太崖的聲音落在耳畔:“我記得這帶鉤是你生辰時,天顯境神王所贈?以往不是嫌它模樣張揚,不願拿出麽,今日怎又入了你眼了?”


    他語氣鬆泛,如聊尋常小事。


    藺岐卻久久不能回神。


    那冷淡的視線似穿透花瓶,這些時日以來他與奚昭相處時的反常心緒也一一湧起。


    不見她時,心底總有念想。


    見了她,念想卻不減反增。


    麵對她,時常如置身高崖,心弦緊繃,唯恐出了什麽差錯。


    經她手的尋常小物要仔細保存,隨口一語也記在心底。


    ……


    樁樁件件浮現腦海,目下,他卻在那件龍骨玉帶鉤上尋著了緣由。


    良久,他垂下眼簾。


    “道君,”他語氣淡淡,“還有些符書古本尚未整理,弟子先去書房了。”


    太崖挑眉:“不出去了?”


    藺岐已轉過身,聞言頓步,僅見冷霜似的側臉。


    “嗯。”他應道。


    -


    奚昭沒過多久就收到了藺岐的回信,說是要處理些古籍,沒法赴約。


    另附了些符籙草藥。


    起先她沒當回事,紙條子隨意一折就扔在了桌上。


    這之後她又寄過兩份信,但都被他以有事為由推拒,又說最近心緒不平,等過段時日再來找她。


    兩三回下來,雖然他還是時常送她些符籙丹藥,但奚昭也意識到他在有意回避她。


    這日,她正在讀馭靈的書,秋木急匆匆從外跑進,手裏拎著個白玉壺。


    “姑娘!”他臉上盡是笑,“您要的東西我拿來了,要放哪兒啊?”


    “給我吧。”奚昭合了書,起身接過東西,“有人問起過這事嗎?”


    秋木搖頭:“姑娘放心,是和其他東西一起購置的。采買的夥計我也相熟,何話都沒說。”


    “辛苦你跑這一趟。”奚昭給了他一些靈石。


    等他走後,她拎著白玉壺回了臥房,好一會兒才出來,直奔寧遠小築。


    到寧遠小築後,她本想直接去練功房,卻先見著了太崖。


    他和往常一樣躺在藤椅上打瞌睡。但她剛進院子,他便睜了眼。


    “奚姑娘,”他懶散起了身,笑看著她,“是來找我那徒弟麽?”


    奚昭來回掃了眼院子,含糊答道:“算是——小道長不在嗎?”


    “奚姑娘下次若要找他,不妨提前送信。這會兒他正在檢查禁製,估計傍晚才回來。”


    傍晚。


    也就是說至少還有兩個時辰。


    奚昭垂了眼簾,順勢坐在了涼亭下的石桌旁。


    “記得道君之前說過,若是有事想請道君幫忙,金銀皆可——不知這事還作不作數?”


    太崖在她對麵坐下,斟茶。


    他並未急著追問要幫什麽忙,而是問:“上次奚姑娘說想學馴蛇的法術,學得如何了?”


    “還行。”奚昭道,“依著道君的法子,南北西三處的蛇窩都找著了,也奉了酒。就是東邊怎麽都沒找見。”


    也不管她是真做了還是在胡扯,太崖隻問:“上次那條不行?”


    “那條早跑了,況且找的是蛇窩,又並非是蛇。”奚昭說著,把那帶來的白玉壺放在桌上,“少這一處,酒也沒處用了——不如道君喝?”


    話落,她拔開玉壺上的塞子。


    頓有清冽酒香溢出。


    太崖掃過一眼,道:“寒潭香?”


    “自是了,且是上好的寒潭香。”奚昭往他麵前的杯盞裏斟了些,又給自個兒倒了杯。


    見他不動,她問:“道君不喝?”


    太崖眉眼含笑,手卻仍攏在袖裏。


    “不知奚姑娘此為何意,這酒得灑在蛇窩跟前,我喝了也無用。”


    “怎麽沒用,道君不是喜歡喝這酒嗎?”奚昭拿起杯子抿了口,“與其浪費在土裏,不若找個喜歡喝的,也不算白釀一壺酒。”


    太崖:“這酒中有見遠和月郤的靈力氣息。”


    “從他們那兒討來的酒,難免沾了些。道君不也知道,我平日裏沒法出府。”


    太崖想到什麽:“送酒是有事相求?”


    奚昭應是:“本來還不好意思開口,不想道君一猜就中。”


    太崖抬手,指腹壓在杯盞邊沿。


    刻在他指背上的遊蛇刺青突然活了過來,是條細長的黑蛇,蜿蜒著朝酒裏探去。


    片刻後,黑蛇縮回,又變回刺青模樣。


    他的反應落在奚昭眼裏,她沒忍住笑出聲:“你還怕我下毒不成?”


    太崖促狹了眸:“奚姑娘對我那徒兒頗多在意,不謹慎些,若趁我不備把他拐跑了怎麽辦。”


    奚昭:“……道君真是生了張顛倒黑白的嘴。”


    太崖料她不敢動什麽手腳,此舉也不過謹慎使然。


    難得遇著上好的寒潭香,他淺飲一口後問:“奚姑娘有何事相求。”


    “聽小道長說道君對我似有些誤會,我知道你和大哥交好,平時也常有來往。所以……”奚昭稍頓,“總怕你把對我的偏見帶到了大哥那兒。”


    太崖掀起眼簾,笑意未達眸底。


    “你這是拿酒堵我嘴來了?”他索性直言,“若奚姑娘問心無愧,何須怕我說些什麽。想必這幾日你也看出,我那徒弟醉心修煉,哪怕生出什麽雜念,也能斷個幹淨。奚姑娘若是以為他人善好欺,怕是找錯人了。”


    奚昭稍往前傾過身,笑得兩眼彎彎。


    “可道君,我就是問心有愧才來找你的啊。”


    太崖一頓。


    也是同時,他忽感覺頭暈目眩,眼前視線也變得模糊。


    見他身形微晃,奚昭疑道:“道君,你怎麽了?”


    太崖忽地起身,扶住石桌才勉強站穩。


    那張艷絕皮相此刻血色盡失,臉上也無笑意。


    他抬起汗涔涔的麵龐,狹長眼裏隱見豎瞳。


    “你……”他竭力開口,嗓子卻沙啞破碎,像是蛇類嘶鳴。


    奚昭神情如常,甚還關切起他:“你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大對勁,頭很暈麽,是不是中暑了?”


    太崖大喘著氣。


    他掃落桌上的杯盞,即刻意識到是方才喝的酒有問題。


    但為何?


    明明她也喝了。


    他張開嘴,似要盤問。


    這回他連一個字都沒說出,嘴唇方啟,便有條細長的蛇信子從中吐出,猩紅紮眼。


    奚昭瞧見那條蛇信子,並不奇怪。


    “原來道君真是蛇妖。”她一手撐臉,忽然張口,抬舌。


    動作細微,卻使太崖清楚看見她舌下壓著枚白淨淨的藥。


    轉瞬間,那藥酒又因合上的唇消失不見。


    “道君是在找這東西麽?”奚昭稍彎了眸,“不過找著了也沒用。這東西頂多能解一解酒裏的脫力散,對其他東西可沒什麽用處。”


    這話的意思,是酒裏不止摻了一種藥?


    太崖急喘著氣,雖身形微晃,卻並不顯得狼狽。


    他倚在涼亭柱子上,長發垂落,掩住了側頸逐漸浮出的鱗片。


    奚昭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指尖壓在酒壺蓋子上,摩挲著。


    “道君莫怪,即便方才不喝酒怕也躲不過——酒壺、蓋子上,何處都有。”


    太崖兩眼昏昏。


    他的頭愈來愈重,也越發難以控製住化出原形,最終順著柱子跌坐在地。


    見他快要昏倒,奚昭從桌上的大碗裏取了塊冰,走到他跟前。


    “要撐不住了嗎?不過現下還是清醒些為好,畢竟還有好些話要與道君說。”她半蹲下了身,將那冰塊抵在他唇邊,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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