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隱有猜測, 他問:“咬你的蛇在何處?”


    奚昭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


    若是尋常可醫的傷口, 他估計三兩下就能處理好。而眼下頸上的疼痛半點沒消,許是太崖動了什麽手腳。


    他能這般問,多半是猜到太崖身上去了。


    再瞞反而挑起疑心。


    她想了想, 搖頭:“不知道。方才道君走時拍了下我的後頸,我就感覺這兒跟針紮了一樣疼。恍惚瞥見什麽東西, 好像是蛇。可沒瞧清,那東西就消失不見了。”


    與心中所想大差不差, 藺岐稍擰起眉, 又試圖將妖息送入傷口。


    但還是沒用。


    那妖息一旦挨著結界, 就會被反彈開。


    “很疼?”他低聲問。


    奚昭點頭,又補充道:“還能看見亂七八糟的黑影子在飄。”


    “應是毒素致幻。”藺岐思忖著說, “傷口上覆有結界,無法引出毒素,隻能用其他法子——可能會有些疼,還請奚姑娘忍一忍。”


    話落,他抬手按在傷口處,試圖擠出毒血。


    擠毒血時,竟比蛇咬還疼。


    奚昭忍著沒出聲兒,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卻越攥越緊,指尖深深嵌進錦袍裏。


    藺岐盡量控製著力度。


    但無論怎麽擠,都不見毒血溢出半點。反倒因為他使的勁兒有些大,將後頸捏得泛紅。


    “不能……不能把它吸出來麽?”眼前的黑影越聚越多,奚昭終於忍不住道,“再這樣,隻怕脖子被擰斷了也沒用。”


    胳膊被掐得生疼,藺岐卻恍若未覺。


    他鬆開手,視線落在那傷口處。


    確然是蛇毒。


    而若看得再仔細些,便會發覺毒素正在緩慢變淡。


    按這速度來看,至多再過兩個時辰,蛇毒就會自個兒清除幹淨。


    也是。


    雖不知道君是何居心,但他到底不會做出害人之事。


    藺岐斟酌片刻,本想讓她再作忍耐。


    正要開口,卻見奚昭麵容發白,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


    剛打好的腹稿就這麽壓了回去,藺岐垂下眼簾,掩住了那冷淡目光。


    “用手似也不行——若岐將蛇毒吸出來,奚姑娘可會在意?”


    等奚昭搖頭,他便又躬伏了身,嘴唇與那兩點血洞僅有一指之隔。


    也是此時,他忽覺驚悸不安,遲遲不動。


    奚昭:“小道長?”


    藺岐“嗯”了聲,一掌扶住她的左臂,又挨近幾分。


    泛冷的氣息撒在肩頸處,漸生癢意,奚昭正要再喚他,就感到傷口陡然一陣作痛。


    隨之而來的還有股異樣的酥麻,像是落了陣潮熱的雨,但僅限在傷痕附近。不大明顯,但也無法忽視。


    攥在胳膊上的手順勢往上抬去,她圈住了他的腰,隨即便察覺到他怔了一瞬。


    不知是不是蛇毒作祟,奚昭隻覺頭腦昏沉起來。她將手臂收得更緊,交疊著箍在他身後。


    然後道:“藺道長……你抱著我吧。”


    聲音不大,卻跟銀針似的密密麻麻往藺岐心上紮去。


    他尚不清楚該如何應對眼下這境況,眼底劃過一絲茫然,轉瞬又消失。


    用布帕擦去吮舐而出的蛇毒後,他猶豫許久,才長臂一攬,麵色作冷地回抱住她。


    箍在身後的胳膊分外僵硬,也沒挨著她的背,而是隔空虛抱著。似乎根本沒理解到她話裏的意思,而隻是對她提出的要求作出了安撫式的回應。


    整個人也還是躬著背,沒貼近一點。


    奚昭:“……”


    這人就沒覺得哪兒有些怪嗎?


    看來太崖說的那些話確有道理,他就是塊木頭。


    她收回手,推開了他。


    藺岐往後退了兩步,怔然,冷玉似的麵上隱見薄紅,但還是強撐著說:“蛇毒尚未……弄幹淨。”


    奚昭沒應聲兒。


    過了半晌,藺岐又開口問:“可是岐何處做得不對?”


    奚昭拍了拍身旁的石凳:“你先坐這兒。”


    待他坐下,她才又起身走至他麵前。


    “小道長,”她拉著他的手問,“可以抱著我嗎?”


    藺岐遲疑片刻,最終頷首以應。


    奚昭便打橫坐在了他腿上,順勢牽著他的手摟在了自己的腰後。


    藺岐這才明白。


    原來她要的是這種抱法。


    他僵著身一動不動,想說不妥,又覺得無從開口。


    奚昭抬手,食指壓在他的唇上,再輕一抹。


    “小道長,沾到血了。”指腹上頓見些許殷紅,她說,“這法子好像見效。”


    嘴唇被她的指腹擦過,像燒著火般,泛起灼燙,還有陣若有若無的癢意。


    他垂下眼眸,神情和平時別無二致,唯從耳尖的薄紅能窺出些許異樣。


    “傷還沒處理完。”奚昭稍低著頸子,好叫他看見那傷。


    “嗯。”藺岐應道,麵不改色地俯下了身。


    帶著幾分酥麻的痛意再度襲上,奚昭抬手環住他,仿能聽見那比平日急促了些的呼吸聲。


    不遠處,隔著參差不齊的花籬笆,她隱約瞥見了太崖的身影。


    他就站在高大的花牆後麵,默不作聲地投來打量。視線對上,那雙狹長眸子隱在雜亂的花枝後麵,晦暗不明。


    離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她敢確定,眼下他臉上定然半點笑意也無。


    環在藺岐身後的雙臂收得更緊,她低了頭,腦袋近乎埋在他肩上,隻漏出些許目光與太崖遙遙相望。


    將最後一點蛇毒弄幹淨,藺岐用帕子擦淨血,再才問她:“奚姑娘,可好些了?”


    奚昭抬眸。


    卻見他麵生薄紅,眼神也透出些迷離。


    “小道長……”她牽著他的手,貼在了頰邊,“這裏好似也被那條蛇咬了。”


    藺岐屏著呼吸。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也受了蛇毒影響,眼下頭昏目眩,意識也越發不清醒。


    隻想與她靠得近些,再近些。


    但他竭力壓抑著渴念,平心靜氣道:“奚姑娘許是受蛇毒幹擾,我並未看見傷口。”


    奚昭鬆開那手,轉而捧住他的臉。


    正是烈日炎炎的時候,這涼亭底下雖時常放著冰,可眼下也暑氣騰騰。隔著薄袖,她能感覺到他頸上的脈搏在跳動。


    一陣重過一陣,將那股亟待僨張的熱烈傳遞過來。


    “那小道長呢?嘴上的血是打哪兒來的,是不是也被蛇咬了?”她胡謅道。


    說話間,她的指腹壓在唇角邊上,力度不重地按著。


    似有似無的觸碰令藺岐愈來愈昏沉,就像當日被太崖灌了三大杯酒那般。


    意識不清,理智繃緊成線,仿佛隨時會斷開。


    摟在腰間的手臂不自覺收緊,他哽了哽喉嚨,低聲道:“奚姑娘,那蛇並未咬我。”


    他收緊胳膊時,奚昭被他的動作帶得往前一傾。兩人登時挨得更近,鼻尖幾乎碰著鼻尖。


    -


    從涼亭出來時,太崖還萬分肯定——藺岐雖被奚昭攪動了心思,但向來是個按行自抑的執拗性子。


    斷不會輕易放縱自己。


    以至於他看著藺岐試著用不同法子去驅除蛇毒時,麵上還帶著戲謔的笑。


    那般冷淡神情,八成看出蛇毒是他弄出來的了。


    此事過後,不免又要拿些死板規矩犯上斥他。


    但沒過多久,他便眼睜睜看著藺岐俯身半擁住了奚昭。從他的視角望去,清清楚楚瞧見了那素來吐出些冷言冷語的唇,是如何吻在那截白皙的頸上。暗紅的血溢過唇角,向來漠然的神情竟也透出些許靡麗。


    分寸?


    太崖的笑漸漸沉了下去,心底莫名翻起股躁意。


    任由那人帶著他一點點沉進未知的情愛裏去,這便是他說的分寸?


    偏還不止於此。


    又見奚昭坐在了藺岐腿上,甚還朝他投來視線,他再難維持住笑。


    正要出去,忽聽得一陣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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