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楚臨也看見了緋潛。


    話剛說一半,他便頓住了,轉而望向那陡然出現在走廊拐角處的陌生人。


    他正欲盤問,就聽見奚昭道:“緋潛?你怎的過來了?”


    “送茶。”出於習慣,緋潛將前廳裏的人統統觀察了個遍。


    那對師徒他熟。


    另外兩人不認識。


    那男人多半和月郤有什麽關係——眉眼瞧著有幾分熟悉。


    另一個麽……應是妖術變出來的小童子。


    月楚臨:“他是……”


    太崖解釋:“是我以前認識的朋友,現下無處可去,便和月郤說了聲,讓他暫且在府中做事——見遠,如此可會為難?”


    “倒非為難。”月楚臨稍頓,“隻是……阿郤未與我說過此事。”


    “那便是你們兄弟之間的事了。”太崖語氣輕鬆,“人都已進了府,總不能再將他趕出去。”


    “自然不會。”月楚臨不著痕跡地瞥向緋潛,“不過,並非定要在明泊院做事。”


    話落,緋潛恰好往他身邊放了杯茶。


    他微躬著身,便有一條鏈子從衣襟口滑出。


    那鏈子上綴了個木牌,在半空搖搖晃晃。


    月楚臨起先沒注意,直到他看見木牌上寫了兩字——


    奚昭。


    他斂去幾分笑,幾乎未經思索,話便脫了口:“人非貓犬,如何能將此物掛在頸上。”


    緋潛順著他的視線往下一看,才知他在說什麽。


    “可以啊。”他分外自然地把那銘牌往胸口裏一塞,“我很喜歡。”


    第62章


    太陰境中妖族大家統共就那麽三家, 月家為其一。


    在月楚臨動手清理前,旁支子弟繁雜眾多。而像裴家那般分支更多的人,林林總總數下來, 概有數百上千子弟。


    因此從小長到大, 他多與此類人來往。


    便是身邊隨侍, 無論私底下言行如何, 在他麵前也都恪守規矩, 從不魯莽衝撞。


    唯有兩個例外。


    一是奚昭。哪怕像月郤、太崖這等恣肆性子,行事仍有考量。而她做何事似乎都隨心所欲, 鮮少有瞻前顧後的時候。


    另一個便是眼前這人。


    與奚昭又有不同——


    滿身野莽匪氣, 像是由血刃打磨出來的筋骨。


    使他近乎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在他看緋潛的同時, 後者亦在盯著他看。


    一雙赤瞳如貓兒眼般, 瞳孔清透, 瞧不出情緒如何。


    但很快緋潛便轉過身, 給其他人遞茶去了。


    月楚臨問:“已經入了籍盤?”


    “入了。”奚昭接過話茬, “在大管家那兒, 大哥要去看嗎?”


    “此事經了阿郤的手,想來也不用再操心。”月楚臨轉而看向太崖,意有所指道, “太崖,以前從未聽你聊起過此事, 不知是何時相識的朋友?”


    太崖卻笑:“見遠,別忘了你我有多少年沒來往過。這些年間, 認識些朋友恐也算不得稀奇。”


    “也是。”月楚臨溫聲道, “既然是你的朋友, 我不便問得太多。隻是府中突然多了一人,總要過問些許。”


    太崖道:“他修為不錯, 恰巧昭昭遭那不懂事的奴仆驚嚇,有個修為高的侍衛伴在身邊,也免得下回再發生這種事。”


    說話間,緋潛已經遞完了所有的茶水。


    幾人都坐在前廳裏,他看了兩轉,忽然握著茶杯朝奚昭走去。


    奚昭以為他又要遞茶,正打算舉起茶盞示意她這兒已經有了,就見他大步一跨——


    蹲坐在了她身邊。


    奚昭:“……”


    她一掌拍在了他的後腦勺,打得他往前一跌。


    緋潛捂著腦袋回頭看她,一臉不敢置信。


    打他做什麽?!


    “哪有人隨處蹲坐在別人旁邊的?”奚昭咬著牙說。


    哦……


    緋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現下是人身。


    差點忘了。


    他摸了摸被她打過的地方,起身。


    動作間,那枚銘牌又掉了出來,斜掛在他胸前。


    藺岐拜師太崖多年,從不知曉師父還認識這麽個人。


    由是,便多留意了些。


    看見那銘牌,他忽記起——


    好似是師父送給那靈虎的,上麵的字還是奚昭親手所寫。


    這人……是那靈虎麽?


    他眼神一移,看向太崖。


    方才道君幫奚昭主動攬過了話茬,給月楚臨解釋侍衛的來曆。


    那麽,他也知道?


    藺岐垂下眼簾。


    上回他用妖力試探過那虎妖,並未查出什麽異常。


    是何處出錯了麽,竟沒發現他能化成人形。


    他全心全意地想著這事,掌側忽貼來陣熱意。


    他下意識蜷手,看過去——


    與他隔了方小桌的太崖正把一杯茶推到他手邊。


    他有意揶揄:“在別府做客,都是從偏室裏將茶泡好了送過來,可也離不了一間屋。還是頭回遇見打走廊端過來的‘過廊茶’——玉衡,不吃上兩口嗎?”


    “不渴。”藺岐語氣冷淡,“師父與他相熟,我卻並非。”


    太崖聽出他這是在說他不該瞞著這事,不免失笑。


    “玉衡,何時養來的脾氣,竟隻吃熟人茶?”


    藺岐一言不發。


    他知曉不該置氣。


    何人都有秘密,窺視太過不端。


    可被排斥在外的空蕩感仍舊不可自抑。


    沒過多久,月楚臨便說自己還有要事處理,一旁的小童子也跟著附和,說大公子是忙裏抽閑,硬生生擠出空當來這一趟,話落又看著奚昭,似是在盼著她的回應。


    奚昭心底明白,月楚臨根本不是要去處理什麽要事。


    而是正午將過,他快壓不住影子了。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影子邊沿又起伏著毛刺一樣的東西,也不知要做什麽,似還想往緋潛那兒跑。


    她隻當沒看見,什麽多餘的話都沒說,隻道了句:“大哥慢走。”


    太崖師徒也是抽著修繕禁製的空閑來的,月楚臨走後不久,也要離開。


    隻不過走前,藺岐留了步。


    “奚姑娘,”餘光瞥見抱著胸等在前廳門口的緋潛,他思忖著開口,“先前沒有迫出那靈虎的人身,抱歉。”


    奚昭笑道:“這有什麽好抱歉的,是他自個兒忍著不願變,又非你的錯。”


    “並非。”藺岐語氣平靜,耐心解釋,“能化得人身的妖和真正的靈獸到底不同,前者危險太多。尚未查清,便莽撞替奚姑娘與那妖結成臨時契印,是岐之過。”


    “這樣麽……”奚昭想了想,“那還是怪不到你頭上啊,是我救他進來的。”


    想到那掛在虎妖頸上的銘牌,藺岐默了瞬,終還是問出了口:“奚姑娘……是否會與他結契?”


    “結契?”奚昭說,“可我靈力不夠強,沒法承受住妖主契的,不可——”


    等等。


    她突然看向緋潛。


    原先是不行。


    靈虎修為雖強,但以她的靈力還不足以結下妖主契。


    可現下不同。


    他變成人身了,也並非一定要結下妖主契的。


    她一時沒應聲,可反應卻實實在在地落在了藺岐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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