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麵露錯愕:“怎麽會跌這麽多?”


    “不知道,這你得問他。”緋潛又拿起毛筆,蘸墨,“而且不光修為,他的道根都已經損壞了。要想恢複修為,可不是一年半載的事,得百年往上才有些許可能。”


    聽了這話,奚昭眉心一跳。


    她忽想起什麽,猜測:“道根損壞……是不是跟他練的心法有關?”


    “差不多。”緋潛想了想,指著紙上剛寫好的“奚昭”二字,盡量往通俗易懂裏解釋,“比方說你覺得這兩個字兒念‘奚昭’,且能代表你,那麽有人衝著你喊這兩個字兒,你就能知道是在叫你。但要是你不認可這規則,覺得紙上這些都是鬼畫符,什麽都代表不了,也根本不存在‘奚昭’兩個字,那對你來說,這些字所構成世界的基層便毀了,就也再沒法使用這些字——說得再直白些,你把那道人的修為看成棵樹,心法是根,根毀了,就再難長出枝葉。”


    奚昭惱蹙起眉,神情間劃過一絲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我先前不知道。”


    她之前問藺岐時,他隻說結契對他的修為並無影響,這段時間也沒在她麵前表現過異常。


    “不知道什麽?”緋潛不清楚他倆之前發生過什麽事,隻下意識說,“他心法毀了是他自個兒的事,與你又沒關係。”


    “我——”奚昭盤腿坐在地上,稍低著頭,“可就是跟我有關。”


    “與你有關?”


    緋潛這才放下筆,蹲在她身前。


    瞧清她神情間的懊惱,他稍擰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開。


    “沒事。”他抬手在她的發頂揉了兩下,問她,“你知道他是什麽妖?”


    奚昭先前聽太崖說過,道:“曙雀仙?”


    “對了。”緋潛道,“他那族群跟什麽鳳凰、金烏都能沾上些幹係,有的是起死複生的本事。哪怕修為枯竭,也有法子補回來。”


    “當真?”奚昭想起藺岐先前給她的那尾羽毛。


    他說過,確然有返生的效用。


    “不騙你。”緋潛揚眉,“這事兒算是天顯暗部的密辛,偷偷與你說了,別告訴其他人。”


    奚昭憂心忡忡地點頭。


    她想了片刻,撐著地起身:“我還是得去找他一趟。”


    但沒走兩步,就有人找上了門——


    月郤拎著把剛打好的弓箭,眼梢飛笑地進了屋。


    “綏綏,你試試這把——你在這兒做什麽?”瞧見緋潛,他陡然變了臉色,不快道,“你雖是隨侍,可也無需離得這般近,去外麵守著便是。”


    緋潛也瞧他不爽。


    正欲發作,但又思及奚昭這會兒心情不好,吵吵鬧鬧隻會惹她更加心煩。


    他壓下怒火,語氣還算平靜:“奚——姑娘正教我練字。”


    “練字?”月郤眼神一移,看見了矮桌上的字。神情稍緩,“在身邊做事,的確得認兩個字兒。你既有心,改日我去請兩個先生來教你。”


    緋潛隨口應了聲好。


    月郤又看向奚昭,正要讓她瞧瞧那把剛打的弓,卻陡然注意到了其他東西。


    她低頭想著什麽,似有些心不在焉。


    但正因低著頸子,掩在衣襟底下的側頸便得以露出,其上見著些許淡紅印子。


    輕重不一,像是被何物揉咬過。


    看見那些印記,月郤隻覺莫名熟悉。


    好像在其他地方也見過。


    在哪兒來著?


    腦中漸浮現出什麽,月郤陡然僵怔,腦中一陣嗡鳴。


    見他久沒出聲,奚昭稍抬起頭。


    “月郤,你——”


    一句話沒能說完。


    眼前的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素來含笑的星目,眼下毫無笑意,換之以不可置信的錯愕。


    不光如此,他的眼眶竟洇著濕潤的水紅,卻像是要哭了。


    奚昭原還以為是看錯了,可下一瞬,她就看見他眼睫稍顫了下。


    隨後,便有淚珠子滑出泛紅的眼眶,滾過麵頰,直直砸落在地。


    第90章 (二更)


    奚昭懵了。


    怎麽, 怎麽就哭了?


    剛才不還好好兒的嗎!


    “你怎麽了?”她問。


    月郤沒應聲。


    唯有一雙通紅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眼淚無意識地往外流,微張的嘴唇似也在抖。


    奚昭又問:“你到底怎麽了?”


    月郤還是不說話, 倒是緋潛突然湊上前, 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


    然後對奚昭說:“他哭了。”


    奚昭:“……”


    這她知道!


    她就是在問他為什麽要哭啊!


    而月郤的眼淚流得更多, 跟被什麽打懵了似的, 僵立不動。


    很快, 那瞧著是身量頗高的少年郎君,竟跟小孩兒一樣, 開始抽噎起來, 一聲一聲地往外哽。


    攥著弓箭的手, 乃至脖頸都繃出了青筋。


    “你……你……”他咬著牙, 幾乎泣不成聲。


    沒一小會兒的工夫, 便連耳尖都哭紅了, 像是剔透紅玉一般。


    不是。


    怎麽還哭得更凶了?


    緋潛繞著他打起轉, 轉了那麽兩圈後, 停在奚昭身邊。


    他問:“你是不是點著他哭穴了?”


    奚昭:“有這種穴?”


    “我瞎說的。”緋潛道,“但打得疼的穴位,都勉強能算吧。”


    ……


    奚昭:“我碰都沒碰他。”


    又見月郤已抬起手臂胡亂擦淚, 她便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胳膊。


    照他這麽擦下去, 估計得把眼睛擦破。


    但月郤看見,忽往後退了步。


    方才他還像丟了魂般, 眨眼便已回過神, 何話也不說, 轉身就大步往外走。


    沒走出幾步,他又轉回來, 把弓放在桌上。


    “送你的弓,箭還沒鑄完,下回再來送你。”拋下這幾字後,他也不盼著回應,徑直離開了明泊院。


    奚昭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又垂眸看向那把弓。


    那弓做得精巧,不知是什麽木打成的,還有股清淺淡香。


    弓身上印著淺淺淚痕,應是方才他哭時不小心沾著的。


    ……


    所以他到底在哭什麽啊?!


    -


    另一邊,月郤大步往前走著。


    本可以用訣法瞬移,可他現在心慌難受到連手都抬不起來,隻機械地邁著兩條腿。


    想走得快些,再快些。


    腦子亂作一團,仿有蜂群橫衝直撞,嗡鳴聲到現在都不見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頭疼得快要炸開,心卻像是被塞進了逼仄的狹小盒子裏,且在不斷收緊。


    窒息感緊緊縛著心頭,使他連氣都喘不上。


    沒過多久,他便連路都看不清了——


    眼淚實在流得太快,擦得越多便冒得越多。


    偏偏方才所見的景象還不斷往腦海中湧。


    也是在這混亂的思緒中,他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些事。


    為何那道人時常往她院子裏去。


    為何他待何人都冷淡至極,不願來往,卻會主動給她的靈獸療傷,幫她和那靈獸定下臨時契印,有何物也都惦記著她。


    為何那日在寧遠小築,看見那道人將她抱著。


    她又為何要托人打命印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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