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會兒她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去看,隻覺得何處奇怪, 卻不明白緣由。


    現下借著月郤的身軀親身體味過了, 她終於覺出一星半點兒。


    難怪。


    原不是在咬她。


    賤人!


    “要你管!”月問星愈想愈恨, 死死盯著他, “賤人!賤人!”


    自從身死後, 她便再不能借助“人”的方式去發泄情緒。


    沒法流淚, 更感受不到氣血上湧的滋味。


    憤恨不斷在心底積壓、發酵, 盡數化為黑壓壓的霧氣, 在她身後急速膨脹。黑霧扭曲變形,逐漸鉤織成一頭龐然巨獸,仿佛隨時都會向月郤撲咬而去。


    月郤忽覺頭疼欲裂。


    這人簡直是!


    不可理喻!


    但他還沒氣昏了頭, 情緒也尚且算作穩定。


    他抬手作劍指。


    銀白色的氣流從指尖飛出,再飛速交織、纏繞成一張巨網, 朝那黑霧飛去。


    眨眼之間,便將黑霧徹底籠罩住。


    再經強行壓製, 霧氣從銀白巨網的縫隙間逐漸消散。


    與此同時, 他道:“在生什麽氣便說出來, 別整日把這些話掛在嘴邊,成什麽體統。”


    “我都死了還要什麽體統?”氣極之下, 月問星何話都往外蹦,“髒死了,你憑何碰她!”


    月郤這時才總算明白。


    原是在氣這個。


    他又惱,又覺好笑,哼笑一聲:“你強行占去這副軀殼的時候,什麽都不嫌,這會兒倒嫌起來了。”


    月問星抿著唇不說話。


    月郤也漸理解了她的心思。


    公孫家旁係多,與他們同輩的子弟數不勝數。故此,那些個公孫子弟與其說是血親,平日裏相交來往更像朋友。


    也時常鬧出兩友為另一人相爭的事。


    更別說是月問星這樣的偏激性子,好不容易有了個朋友,自是不願意旁人插入。


    雖嘴上說她,可到底是自家胞妹。


    月郤幹脆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揚眉看她:“既嫌我,我便不進去了。現下雨少,你一月裏也見不著綏綏幾麵。若再把時間浪費在與我置氣上,還不知何時才能跟她見下一麵。”


    聽了這話,月問星陡然冷靜下來。


    確然是這個道理。


    她倏然看向明泊院裏。


    燭火還亮著,可不知何時就會熄滅。


    經方才那麽一鬧,她再不提借用他身子的話,也沒工夫跟他動怒,轉身便進了屋。


    進去時,奚昭還在拆月餅。


    月郤帶來的書就放在桌上,而先前的東西都已收拾走了。


    月問星沒進門,隻扶著門沿看她。


    方才還高漲的氣焰,這會兒轟然散去,僅有酸澀鬱結在心,難以排解。


    “奚昭……”她陡然喚道。


    奚昭先前隻覺背上襲來股寒意,忽聽到這麽一聲,驚得月餅都脫了手。


    她倏地轉身。


    見是月問星,她才勉強鬆口氣。


    “你怎麽沒聲沒息的。”她往她身後看了眼,“你是剛來嗎?有沒有看見你二哥?”


    聽她問起月郤,月問星隻覺心像是被丟進了酸醋裏。


    她想哭,但淚水無論如何都流不出來。那點澀意全積攢在心中,使她口不擇言地開口:“我方才,看見了。”


    奚昭以為她是說看見了月郤,便道:“那為何不叫他進來,放下書就跑了。”


    “不是,不是……”月問星磕磕絆絆道,“我看見,你親他。”


    奚昭一怔。


    月問星緊攥著門沿,力度大到幾乎要將那木頭抓破。


    “為何,他可以,我不行?”


    第99章


    奚昭怔住。


    好半晌才送出一字:“啊?”


    她是不是聽錯了。


    這又不是給糖給零食, 怎麽還能一人一份的。


    月問星垂下眼簾,飄搖燭火下,那張模糊不清的麵容上沒有丁點血色。


    如果旁人來看, 又不知道她是鬼, 隻怕要以為她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再開口時, 她突然改換了語氣, 像是被氣到極點的憤恨發泄:“月郤那種人有什麽好親的?”


    奚昭:“……”


    月郤知道這事兒嗎?


    月問星又將頭抵在門上, 漏出些許淒冷神色,幽幽怨怨道:“自小便是這般, 誰都愛和二哥玩。府裏的下人是, 府外的人也是——在他們眼底二哥何處都好。不像我, 就是個遭人嫌的病秧子, 誰也不待見。也是, 合該如此。”


    奚昭撓了下麵頰, 神情間是真情實意的困惑。


    可你院子裏的人不都是被你拿東西砸出去的嗎?


    她在招魂幡裏看得清清楚楚來著。


    月問星的語氣中透出自憐意味:“左右都被忽視慣了, 跟風似的, 誰也瞧不見。”


    奚昭默不作聲。


    不。


    你現在看起來更像是一朵快發黴的蘑菇。


    她久不出聲,月問星移過飄忽不定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一把嗓子空靈幽怨:“昭昭……你為何要親近他?他比我更好麽, 為何我不行?”


    恰在這時,施白樹冷著張臉進了屋。


    她應是感受到了適才的磅礴鬼氣, 一進門就將視線對準了月問星,一手搭在腰後的刀柄上, 護在了奚昭麵前。


    “有鬼。”她吝嗇擠出兩字, 好似隻要奚昭開口, 就會將月問星視作惡鬼驅除一樣。


    “鬼?”月問星惱蹙起眉,“你打算做什麽?砍了我不成!”


    施白樹一言不發, 但握在刀柄上的手攥得更緊。


    係在辮尾上的鈴鐺也發出微弱的鳴響。


    奚昭沒感受到先前那陣鬼氣,故此並不明白她為何這樣防著月問星。


    但隨即又覺得正常。


    施白樹對誰都好似這樣一副漠然態度,就連緋潛都時刻提防著。


    她拍了下施白樹的肩,想告訴她月問星沒有敵意。


    不等她開口,月問星忽道:“昭昭……你還沒說緣由。”


    ……


    奚昭也不知怎麽跟她解釋,想了想道:“打個比方,我現下讓白樹親我臉,她會親——等等!你做什麽?!”


    她往後退了兩步,捂著右臉,一臉錯愕地看向施白樹。


    方才她正說著話,擋在麵前的施白樹突然轉過身,一步靠近,在她頰上落了個蜻蜓點水似的吻。


    速度飛快,跟她平時拔刀的動作一樣幹脆利落。


    隨後又退了步,神情如常。


    月問星也愣住了,瞳仁一陣緊縮,倏地看向奚昭。


    “她——”僅蹦出一個字,卻能窺見破音的苗頭。


    “先別說話。”奚昭打斷她,“我在思考。”


    頰上的那點溫熱已散去不少,她垂了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對施白樹道:“你這是……?”


    “你讓我,親你,臉。”施白樹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


    她明白了。


    奚昭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不知道為什麽,施白樹好似在把她的每句話都當成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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