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行了。”奚昭將話說得更明白,“我覺得我應該比大哥更清楚自己的心意。喜歡就是喜歡,不喜就是不喜。”


    “是。”月楚臨稍頓,“隻不過你對太崖不甚了解,也不清楚他的底細。為兄擔心你是一時興起,屆時又厭了他,心生悔意。”


    奚昭忽笑:“大哥,你好像對太崖頗有微詞。可要真是看不慣他,為何與他相交,還讓他進府?”


    “這是兩碼事。”月楚臨緩聲道,“你若真喜歡他,不妨慢慢來。待你想起往事,記起親眷在何處,又與他了解彼此了,再談結契的事也不遲。”


    “不怎麽好。”奚昭直言,“我不能總住在這兒。等結完契了,也好跟他一起走。”


    “走?”月楚臨陡然接上話茬。


    僅這一字,便跟破了音似的,將方才的冷靜拋得幹淨。


    不過再開口時,他又恢複如常。


    他問:“你想跟他一起離開?”


    奚昭盯著地麵的黑影。


    方才她看得清楚。


    那影子似有一瞬的波動。


    她收回視線,道:“肯定得離開啊。都結契了,總不能一直賴在別人家裏吧。他也跟我說了,禁製馬上就能修繕完。”


    月楚臨陡然側過身,看向她。


    借著暗淡的日光,奚昭看見他的眼白蒙上了層淡黑色的影。像是滴入水中的墨,一點點擴散開,吞噬著眼白。


    可他臉上分明還是那副溫和神情。


    奚昭一怔,忽覺何處有些不對勁。


    她猶豫著是否該繼續下去,但月楚臨卻道:“是為兄何處做得不對,讓昭昭還將這裏當作別人家?”


    奚昭默不作聲。


    “也是……”月楚臨輕笑,“這一年多來,對你多有疏忽。”


    他猶記得當日她剛進府時。


    多病,滿身是傷。


    脆弱不堪。


    他一貫厭惡此類弱者。


    像是初春時節河上的冰。看著完整,牢不可破,封凍著其下奔湧的河水。實則任意一枚小小石子,就能將其打碎。


    這輕視不知持續了多久,哪怕給她灌下再多靈丹妙藥,哪怕月郤在他麵前言說她再多的好,於他而言,她也和路邊花草無甚分別。


    輕一折就會斷。即便磨出再多韌勁,也是徒勞。


    更不解師父緣何要找這樣一個弱小之輩。


    何時起了變化?


    概是她從公孫家的小兒子手中搶過那箭筒的時候,他漸有了好奇心。


    好奇。


    若再有二回,他自該壓下那好奇心。


    阿郤當她心善,以為是為了他才搶回那箭筒。


    府中密探卻查得清楚,是那公孫家的惹她在先,背地裏拿些人族當為奴侍的話輕貶她。


    亦是因為此事,她才借著替月郤出頭的由子,從那公孫家的手裏搶回了箭筒。


    他到現在都無法言說當時的心緒。


    仿是找到了一個合該伴行的同道。


    往後,從那一瞬的共振裏生出的愛慕竟如密林藤蔓,日複一日,再難壓下。


    月楚臨垂下眼簾,麵上一派溫和。


    太崖……


    太崖……


    “好。既然你喜歡,為兄自不該多說些掃興的話,理應祝賀。”月楚臨抬眸看她,問,“你們打算定在何時?”


    奚昭盯著他的眼睛。


    他自己應該沒察覺到,那遮住眼白的黑影越發濃厚,已快要接近漆黑。


    但是……


    她又不著痕跡地看了眼他的影子。


    影子好像還是沒什麽變化。


    看來這法子不行。


    她道:“八月二十一——可以嗎?”


    “這般著急?”


    奚昭頷首,似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快些。”


    “可以。”月楚臨應道,“時日雖趕,但也應風光大辦。我這便安排下去,讓他們抓緊時間。”


    奚昭卻道:“不用,這事兒咱們仨知道就行,不想旁人知曉。”


    月楚臨稍怔:“阿郤也不知?”


    奚昭說得隱晦:“他好似不太喜歡太崖。”


    月楚臨應好:“既是你的事,自是以你的打算為主。”


    奚昭點點頭。


    看這樣,估計是不行了。


    她索性放棄,轉身打算出去:“我來就為這一樁事——大哥你忙,我便不打擾了。”


    話落,她往前一步。


    卻再邁不出第二步。


    渾身像是被定住般,動彈不得。


    她很快反應過來。


    是影子。


    眼神往旁一移,她借著旁邊的瓷瓶,看見月楚臨微躬著身。毫無平時世家大族的風範氣度,而如蟄伏的獸類。


    還有聲音。


    她聽見微弱的聲響,像是從喉嚨裏擠出的威脅式的低鳴。


    她遲疑開口:“大哥?”


    下一瞬,那人便往前一步,從身後牢牢抱住了她。


    兩條胳膊越發用力,想要將她嵌入身軀似的。


    第108章


    陷在這溫熱的懷抱中, 奚昭垂眸,發覺地麵上隻剩下了她的影子。


    月楚臨的影子則已消失不見。


    也是他抱住她後,原本被控影術禁錮的身軀終於能動了。


    她偏過頭, 仰頸, 隨後對上一雙漆黑眼眸。


    瞳仁與眼白俱為黑色, 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她抬手朝後伸去, 輕撫在他的臉側。


    “是不想我走嗎?”她的手輕輕摩挲著。


    “月楚臨”將兩條胳膊收得更緊, 臉蹭著她的掌心。


    他不懂得如何表達情緒,隻能借由這種方式留她。


    奚昭道:“要是不想我走, 就聽話些——先鬆開手。”


    “月楚臨”卻抱她更緊, 嘴裏斷斷續續地念著:“昭、昭昭……昭昭……”


    那一片漆黑的眼眸間, 竟流露出明顯的癡迷之態。


    但不過片刻, 他便順從地鬆開了手。


    奚昭轉過身, 這才發覺他的頸上纏繞著十幾道紅線。


    纏得雜亂, 像是拴縛著他的脖子一般。


    她移過手, 輕撫上那些紅線。


    摸起來並沒有實感, 似乎嵌進了他的肉裏,和刺青很像。


    隨著她的觸碰,“月楚臨”喉結微滾, 渾身都小幅度地顫栗起來,興奮溢於言表。


    奚昭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 突然冒了句:“狗鏈子一樣……”


    她轉而撫上他的臉。


    一片漆亮的瞳仁間僅能瞧見她的身影。


    指腹移過,壓在了他的唇角上。


    他的嘴微張著, 隱約能瞧見裏麵的尖利牙齒, 看起來鋒利異常。


    ……


    這一口下去能把人咬得爛碎吧。


    奚昭收回視線, 轉而對上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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