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鬼域, 第二殿。


    薛知蘊正翻看著陰陽簿,守在外麵的鬼侍忽進了殿,說是陰陽殿的鬼吏求見。


    她頭也沒抬道:“問他何事。”


    鬼侍奉命出殿, 再折返時, 身後卻多了一個鬼吏。


    那鬼吏伏身跪在殿中, 道:“殿下, 大事不好!”


    較之往常的恭敬, 現下鬼域中人待薛知蘊更多幾分畏懼。


    不久前,蓬昀喪命人界, 後受追封為太女太師。


    此舉用意再明顯不過——若不出意外, 往後她八成會承襲鬼域神荼的位置。


    “何事這般驚慌?”薛知蘊掃他一眼, 看不出情緒如何。


    “殿下, ”鬼吏將身子伏得更低, “無常殿的兩位殿下拿走了您先前看過的陰陽鏡, 往人界去了。說是有生魂逃離在外, 須得立馬捉回鬼域。”


    從他提起無常殿開始, 薛知蘊就覺得腦袋隱隱作痛。聽到最後,陰火更是一陣陣往腦門衝,額心隱見火光。


    之前奚昭與她寫信, 說是請她幫忙做個偽證,別讓任何人知道她還活著。


    她並未拒絕。


    哪怕不念及情分, 因著蓬昀一事,她也會幫忙。


    故此, 她去了陰陽殿, 在陰陽鏡中偽造出奚昭被送去鬼域部洲投生的景象。


    但無常殿的那兩人, 到底從何知曉她動了陰陽鏡的?


    薛知蘊將陰陽簿拍在桌上,冷下神情。


    本就是兩個愛捉弄人的性子, 現下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煩。


    她道:“便是拿著勾魂索,也得依著勾魂簿行事。那簿子上並無名姓,就算不得生魂,與他們又有何幹係?”


    “兩位殿下說……”鬼吏隻覺得將要脫口的話太過離譜,不由得壓低了聲兒,“說勾魂簿上沒名字,就先把魂魄捉回來,再拿判官筆補上就是了。”


    薛知蘊:“……”


    分明為兄為長,為何行事這般兒戲?


    她正要說什麽,忽有一人徑直闖入殿門,身後還跟著個步伐匆忙的鬼吏。


    鬼吏似想攔著那人,又不敢真動手,隻著急忙慌道:“月二公子,殿下正忙,不若先請令——殿下,這、我實在……”


    “陰陽殿那事我知曉了,鬧不出什麽大麻煩,無需經管——你們都出去吧。”薛知蘊看向殿中的月郤,倒不意外他會來找她。


    待鬼吏全都走了後,她才問:“找我何事?”


    月郤徑直走到他跟前,將那封信放在桌上,問她:“這信是什麽意思?”


    薛知蘊挑眼看他。


    本想嘲他兩句,但見他雙目通紅,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到底還是壓回了那些酸話。


    她和月府來往不多,可也從沒見過他這樣。


    她知曉他在乎奚昭。


    年初天寒,奚昭生了好幾場病。病好後,他愣是跑到了上千裏開外的天顯境天機閣,替她求來個除病消災的小名。


    但他到底是月楚臨的胞弟。


    想著奚昭的囑托,薛知蘊壓下心緒道:“你如今連字都不認得了?信上說得清清楚楚,她已被送去鬼域部洲投生,應當不需要我再解釋。”


    月郤的眼睛一下更紅了,他不住深呼吸著。


    剛剛那囂張氣焰陡然散去,他的神情間也露出些將碎的委屈,聲音發抖:“薛知蘊,你不能騙我,不能在此事上騙我。她當真……”


    薛知蘊稍擰起眉。


    說實話,奚昭就沒可能投往生。


    為了將戲做全,她查過陰陽簿,那上麵根本沒奚昭的名字。


    到現在她都沒弄清楚緣由。


    想著許是何處出了錯漏,她現下正從頭仔細翻查著陰陽簿。


    不過還沒找著線索。


    她壓下心頭一閃而過的猶豫,道:“我斷不會拿這種事騙你。”


    “好。”月郤轉身,“那我去往生橋旁邊等著,總能再看她一眼。”


    “胡鬧!”薛知蘊皺攏了眉,“你真不怕走不出這鬼域了?”


    他雖修為高,但到底不是鬼。


    長時間待在鬼域,肉身隻會被鬼氣漸漸腐蝕。


    “我不在乎。”月郤一步沒停,“若出不去,索性跟著她一起往往生橋走。”


    薛知蘊眉心直跳。


    “你一個妖,走什麽往生橋?”思忖一番後,她道,“部洲不容外人進入,你去了隻會給她添麻煩。到時候若被發獄受苦,你求誰都保不了她——你且回去等著,待她上往生橋的時候,我再遞信給你。”


    月郤緊攥著拳,已是一副痛心入骨的模樣。


    便是上了往生橋又如何?


    月府能留一個月問星,就定然再能留著她!


    他緊閉起眼,忍了又忍,才勉強應了聲好。


    好不容易送走他,不多時就又來了一人。


    這人也算麵熟——一百多年前她就打過照麵。


    那會兒她還在第五殿的望鄉台修習,聽聞有人擅闖進鬼域部洲,妄圖搶走一批魂魄。不知使了什麽法子,竟險些毀了整個部洲。


    最後被鬼域問罪,還是他那位師尊出麵作保,救下了他。


    但他來做什麽?


    他和奚昭應當沒什麽來往才是。


    雖不知緣由,可比之方才麵對月郤,她還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


    “道君今日怎有閑心來鬼域做客?”她神情如常地問。


    太崖不緊不慢地進了殿,將一漆木盒子放在案上。


    他道:“百年前叨擾過鬼域一回,此番來是為謝罪。”


    薛知蘊冷笑:“道君也知曉是一百多年前。有事不妨直說,無需弄這些彎繞路子。”


    太崖一派坦然,甚而自個兒挑地方坐下了。


    他斜倚著身,一手托在頭側。


    開門見山道:“同月二公子一樣,本君來這兒是為尋人。”


    薛知蘊毫不客氣:“既然跟月郤一樣,那道君就跟他一塊兒回去等著。何時上往生橋,再何時送信。”


    太崖眼眸稍彎,絲毫沒有因她的話而生惱。


    他問:“我見信上說已將人送去了部洲,此前沒先問罪麽?”


    按鬼域規矩,鬼魂應先送陰陽殿觀照在世時的功過善惡,再依著罪行深淺送去四大部洲,最後才是上那往生橋。


    光是問罪這一項,少說都得十天半月。


    他那會兒心切所致,何事都思慮不清。直到收著那封信,才覺察出不對。


    薛知蘊緊抿著唇。


    要是旁人,多半不清楚鬼域底細。但這人一百多年前就擅闖過鬼域部洲,確比一般人更了解鬼域。


    她麵不改色道:“多留隻是受罪,替她行了個方便。”


    “王上知曉薛姑娘這般樂善好施?”


    “你若不信,就隨我去看陰陽鏡。”


    太崖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最後道:“不用,鬼域的事,我一外人也幹涉不得。”


    薛知蘊這才勉強鬆緩了緊繃的心緒。


    但就在此時,太崖又開口了。


    “不過……”


    他掃了眼她的桌案,那上麵放了盆月映子。處在鬼域這樣鬼氣濃厚的地方,那盆花卻開得生機勃勃,其上覆著層淡淡白暉,隱約能聞見股淡淡的清香,恰如蓮荷。


    掃過這一眼,他才接著說:“昭昭的兩位兄長可能不清楚一些事,她在修習馭靈術,也不知她身死後,附在她身上的契靈是否會散去?”


    薛知蘊攥緊了輪椅扶手。


    這人果真麻煩。


    奚昭之前寫信時跟她提過馭靈的事,由是她麵上不顯,說:“她修的是馭靈,又非走的仙宗那套路子,沒什麽靈根內丹。人死了,契靈自然會散。”


    “這樣麽。”太崖懶抬起眼簾,輕笑一聲,“你與她的交情不錯,眼下看著倒與平常無異。”


    這殿中並不算亮堂,四壁上嵌著的夜明珠發出幽幽淡光。


    在那暗淡光線的映照下,薛知蘊看見了他的眼眸。


    狹長含笑,卻又莫名帶著森森陰寒。


    背部攀上一絲冷意,她本能地察覺到危險。


    她別開視線,盡量忽視著那眼神。


    她反問道:“生死皆是常理,難過便能改變?”


    “是了,人死再往生自是常理,月二公子太過焦躁。”太崖起身往外走,“歉意已到,我便不多留了。”


    薛知蘊緊盯著他,恨不得親自把他送出鬼域大門。


    可剛走至殿中,太崖忽又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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