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著寒烈的秋風,如刀鋒般嗆進。


    她怔愕在原地,看見了滿室血跡。


    她並不常來月楚臨的房間,對此處的印象也不算深。


    隻記得布置得整潔幹淨,常有清雅淡香。


    而現下,房間牆壁上潑灑著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地麵也是,亂七八糟堆了不少書畫,其上皆見暗紅,刺目驚心。


    她眼神一抬,看見了映在牆麵上的影子。


    因著燭火抖動,影子被拉扯得變形,隱約瞧得出人樣。而那影子的脖頸處,橫著數十道血線,如繩索般緊緊縛著它。


    盯的時間久了,便會發覺那影子跟月楚臨的動作並不同步。慢了一兩拍不說,時不時還會如困獸般掙紮一陣。


    最駭人的並非此處。


    月問星移過視線,一眨不眨地盯著牆角。


    那兒放著具人偶。


    木頭製成,做得很粗糙,五官四肢都沒精心雕刻,僅一個囫圇人形。


    像是幾截未經雕刻的圓木拚湊出來的。


    跟這滿屋狼藉不同,那人偶很是幹淨,上麵未沾半滴血。


    應是每日精心清理過,也沒見丁點兒灰塵。


    看見那人偶,月問星越發不安。


    她幾乎不受控製地喊出了聲:“兄長!”


    坐在桌前的人僵了一瞬。


    半晌,月楚臨緩抬起頭。


    與月郤一樣,他也消瘦許多,臉上盡顯倦容。


    麵容卻遠比月郤可怖——臉頰上落著斑駁血跡。一雙手也是,指節像是被刀子劃過,橫著無數道血痕。


    他沒處理傷口,任由鮮血流出,覆了一層又一層,手上幾乎已瞧不出原來的顏色。


    就連拿來寫信的墨水,也被血色洇透了。


    但他的神情又是溫和的,唇邊還抿著淺笑。


    “問星,”他開口道,“我這會兒在忙,若有何事找我,不妨等下回。”


    月問星徑直上前,一把奪過了他的筆。


    她竭力控製著情緒,隻不過語氣仍舊不穩:“奚昭在哪兒?她在哪兒?”


    月楚臨溫聲道:“上回便與你說過了,她身子不好,在外養傷。再過不久,她就——”


    “胡說八道!”月問星打斷他,情緒已在失控邊緣,“月郤都已告訴我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月楚臨緩慢起身,垂眸俯視著眼前人。


    “問星,”他的語氣仍舊溫柔,隻是多了些斥責意味,“何故這般急躁。阿郤不過是慌急了些,口不擇言罷了。”


    因著這話,月問星的心緒稍有緩解。


    是了。


    她知曉她二哥的脾氣,行事向來莽撞。


    興許是他弄錯什麽了。


    “那奚昭到底在哪兒?”她勉強壓著情緒,餘光瞥著滿牆的血跡,還有那角落裏的人偶,“你又為何,為何會這樣?那角落的東西,又是拿來做什麽的?”


    聽她提起角落那物,月楚臨稍怔,笑容竟又柔和些許。


    “那是請天水閣為昭昭打的副身軀,放心,用的是最好的仙木,再不會壞。”


    “身軀……”月問星微睜了眼眸,瞳仁緊縮,“什麽意思?你將話說明白些!”


    月楚臨的大半張臉都陷在夜色中,僅能瞧見那抿著笑的唇。


    “不是已與你說過了麽?昭昭身體不適,身軀受了些許損傷。”他語氣溫和,“但無妨,待將她的魂魄接回來,換副軀殼便是。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問星,筆給我,還要給鬼域寫信才是。若晚了,隻會耽誤昭昭回來。”


    “瘋了……”月問星怔愕看他,一支毛筆緊攥在手裏,“果真是你,是你害了她!你——”


    “問星,”月楚臨輕聲打斷他,“如何這般與兄長說話?”


    “住嘴!你算什麽兄長!”暴怒之際,月問星陡然抬手,朝那沾著血的臉頰上落下一記耳光。


    她下手極狠,幾乎用盡全身氣力。打時手上的毛筆也還沒放下,筆頭在那張冠玉麵龐上劃出道深深血痕。


    月楚臨被打得偏斜過臉,須臾間,左頰便浮出紅腫。從那劃痕中流出的血,眨眼就覆住了半邊麵頰,順著脖頸滑落,浸透了衣衫。


    那支毛筆也應聲落地,斷成兩截。


    月問星又大步走至角落,拿起身旁的墨硯便朝那人偶狠狠砸下,一下就砸斷了半截“胳膊”。


    什麽破爛東西!


    髒東西!爛物!


    合該全砸了!


    “月問星!”月楚臨在身後喚她,語氣冷下不少。


    “住嘴!”月問星無從宣泄,轉身就狠擲出墨硯,正好砸中了月楚臨的額角。


    後者踉蹌兩步,抬手捂住前額。


    不多時,便有血順著指縫滲出。


    “死的怎不是你!”月問星淒叫一聲。隨後便有黑霧從她體內衝出,在半空鉤織成龐然巨影,“非殺了你不可!我要殺了你!”


    下一瞬,她全身就像是被釘住般,再動彈不得。


    她僵站在原地,看著月楚臨緩垂下手。


    “問星,”他臉上已沒了表情,語氣平靜,“你需要好好歇息。”


    話落,有漆黑長鏈從半空延出,拴縛住了她的身軀,將她拽入影海之中。


    月問星開不了口,也無法掙紮,隻能任由那長鏈牽帶著她沉入影海。


    徹底沉入影海的前一瞬,僅留有一隻眼睛。便是如此,她仍舊一眨不眨地緊盯著他,看著他如何躬身撿起那筆,又如何走至角落,極有耐心地修複著被她砸壞的人偶。


    -


    眼見著月問星離開,月郤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良久,又擔心她真鬧出什麽大事,終還是提步往月楚臨的院子走去。


    隻不過行至半路,忽有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


    冰冷異常,寒徹入骨。


    月郤稍蹙了眉,轉過身。


    他早想到是月問星,正欲斥責,卻在看見身後景象的瞬間怔住。


    的確是她。


    但此時她的身軀就如被砸碎的陶瓷般,各處皆見著缺口——


    臉碎了一小半,胳膊斷了一條,身軀也破開好幾個大洞,內裏見著一片洞黑。


    她已碎成這般,卻好像根本就感覺不到疼。


    那空洞渙散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她如自言自語般低聲喃喃著:“二哥,昭昭不會死的。她不會死的,那人說了在等她的信。要去找她,要找她……”


    月郤緊蹙起眉:“月問星,你——”


    “二哥,隻有你了,隻有你能幫我。”月問星緩慢往前一步,踩著了他的影子。


    月郤渾身一僵,難以動彈。


    月問星抬手,這回卻沒搭在他肩上,而是掐住了他的頸子。


    “說了沒死,便是沒死。你若不願帶我找她,我就自己想辦法。”說話間,她不斷收緊手。


    掐緊喉嚨的刹那,她的身軀轟然散成一團黑霧。最終凝成了一道細不可見的線,印在了他的頸上。


    月郤身形兩晃,低垂下腦袋。


    沒過多久,他才緩慢抬頭,眼神空洞。


    “骨灰……”他低聲道,眼神僵硬地移向月家祠堂的方向,“要找到骨灰才行……”


    第152章


    被月問星掐住喉嚨後, 月郤隻覺腦子一沉,隨後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等意識再回籠時, 他恍惚聽見有人問:“月二公子, 你這找的到底是誰?就甩個名字過來, 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那麽多, 我上哪兒給你找去?”


    這聲音莫名熟悉。


    月郤緩睜開眼, 視線內闖入一青年的臉龐。


    大冷的天,那青袍郎君卻手握一把扇子, 使勁兒扇著。


    他一怔:“百裏?”


    百裏扇睨他:“剛認出我?月二公子, 你別不是站在我麵前睡了一覺。我這兒是百扇樓, 不是卦攤。哪怕是卦攤, 也得摸個生辰八字過來呢。”


    月郤惱蹙起眉。


    又叫那小混賬給占去了身子!


    見著百裏扇的瞬間, 他便反應過來月問星將他帶到哪兒去了——


    百扇閣, 專負責打聽各界消息的地盤。早些年為太陰門所用, 隻不過自打百裏扇坐上閣主位置, 又有天顯境橫加幹涉,如今已脫離了太陰門掌控。


    他頭疼得厲害,問他:“她——我在找什麽人?”


    百裏扇扇子搖得更快, 笑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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