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襄的冬天,那種潮濕的寒冷讓人總覺著難受,不論穿多少衣服,都如紙紮一般,寒冷直鑽入骨頭,兩邊的軍士都是瑟縮著身子,碎步小跑地巡邏著。


    一隊騎兵從東麵而來,揚起一路煙塵,直入東吳大營。這引起了城頭上趙文的注意,趙文手搭涼棚,細看許久,斥候或者傳令兵都不會有這麽大隊人馬,又沒有旗號,正看間,遠處山林中幾隻老鴉呱叫著飛起,半空中盤旋,趙文心裏微微一驚。


    範雲大步匆匆衝上城樓,大喊:“將軍,關興將軍來了。”


    趙文沉思被打斷,煩躁地轉身揚手:“誰來也不見!”剛回轉身來繼續凝視遠處,騰地渾身一震,眼睛瞪大如牛鈴,扭頭麵對範雲,手下意識的就去抓範雲的胸口,“你說誰?是安國嗎?”


    範雲靈活地側身閃開,笑嘻嘻地望著趙文,趙文大喊一聲三步並作兩步,旋風般跑沒影了,隻留下餘音尚在城頭繚繞,範雲笑著搖搖頭趕緊跟了過去。


    夷道府衙中,一人負手而立,臉色微紅,正是關興。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剛一轉身,就覺得身體被緊緊抱起,雙腳離地轉了幾圈。耳邊炸響著,“安國兄,可想死我了你。”


    關興也是按耐住激動的心情,使勁拍了拍趙文的肩膀,“我說載之,先把我放下來,也是身經百戰的將軍了,怎地還是如此。”


    衛龍與範雲在旁也是哈哈大笑,連日苦戰再見生死兄弟笑意中不免眼眶有些泛潮。眾人席地坐定,寒暄了數句,關興臉上憂色漸濃,濃眉擰成了川字,轉入正題,“荊州局勢有多糟糕?我父親如何了?”


    “呂蒙白衣渡江,荊南數郡均不戰而降,東吳軍一時猖獗,君侯大軍孤懸在外,腹背受敵,危如累卵。”趙文並不想隱瞞什麽,關興聰穎有毅力,讓關興了解事實會更好些。趙文頓了頓,沉吟了一會接著道:“目前還不是最糟糕的,諸將及眾軍妻子均陷於東吳賊子之手,倘若東吳以此作文章,恐君侯大軍軍心散亂,後果不堪設想。”


    趙文想起曆史上呂蒙正是這麽幹的,以致關羽不得已倉皇走麥城,被擒喪命。


    關興越聽越是坐立不安,臉色漲得通紅,縱然是冬天了,額頭冷汗密密滲出,喃喃道:“似此如之奈何?似此如之奈何?”


    趙文見狀趕忙起身,撫慰關興,“安國,別著急,這也隻是最壞可能而已,我等在此堅守,正是為君侯把守回川通道。再說,我已命趙峰率斥候營一部隱匿於彰鄉附近,若是君侯危急,可隨時接應確保君侯平安無虞。”


    關興稍解焦慮,強抑心中起伏,臉色漸漸平複,“載之,我心中方寸已亂,全仗你了。哦,對了,成都漢中王接到你的快馬飛報,焦急異常,特命我快馬前來告知你等,西川援兵旬日間可到,倘若事情緊急,不必再報可權宜行事。”


    趙文聽了此語,默不作聲,習慣性地在堂中踱步沉思,範雲和衛龍也沒什麽主意,隻好與關興一起著急地望著趙文,三顆腦袋都隨著趙文的身形而轉動,府衙內氣氛極其沉重。


    若是堅守夷道至援軍來到,估計還是有可能的,但關羽的危局依然難解,關鍵還是呂蒙的釜底抽薪之計,使得荊州軍人心渙散,一旦如此,夷道守軍及西川援軍均遠水難救近火,關羽極其危險,該如何破解?


    趙文腦袋裏在飛轉。東吳利在突襲,必求快速解決戰鬥,此時關鍵在於或是保持荊州軍心,或是找到東吳薄弱處,擊其必救求得喘息時間。


    保持荊州軍心?趙文搖搖頭,急促間沒有辦法。關興等人見趙文不語搖頭,心嗖地下沉。


    趙文繼續緊張地思考,東吳薄弱處在哪裏?荊州!對,荊州!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憑自己這點兵塞牙縫都不夠,何況還要固守夷道,而依靠西川援軍則太緩了,又搖搖頭。


    咦,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浮了上來,趙文神情一展,抬頭看了看關興三人,才發現他們三人神情異常。原來趙文顧得沉思,卻不知自己一下搖頭一下亮眼又一下搖頭,直把他們折磨得那顆心如過山車般時而沉至穀底時而揚上半空,難受得緊。


    趙文與關興等三人細細耳語,三人神色愕然,臉色變幻,而後關興咬牙,臉上呈現堅毅之色,“好,破釜沉舟,與江東鼠輩****一場!”趙文不禁心裏莞爾,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講一家話”,這兩父子講起東吳,口氣都是一樣的,嘿嘿,“江東鼠輩”。


    交戰雙方不知道,他們竟然不約而同都在開軍事會議,陸遜這邊也是熱鬧非凡。趙文要是知道方才一路煙塵過來的竟然是周泰的話,定會大驚失色的。


    原來呂蒙得知陸遜攻打夷道遇到了麻煩,特命東吳猛將周泰率五千人馬前來助陣,以盡快攻取夷道、秭歸,實現對關羽的戰略包圍,務求趁關羽這頭猛虎一時不備,打虎須打死,爭取在西川反應過來之前徹底解決荊州戰事,以免遺患無窮。


    東吳大營之中,陸遜、周泰及李異、謝旌等人團團坐定。


    “伯言將軍,你獻妙計一戰定荊州,何期在夷道小城逡巡不前?”周泰大手掃著滿臉鋼紮似地胡子,爽朗的聲音在大帳內嗡嗡回響。


    陸遜臉皮微紅了一下,“這趙文實在有些難纏,讓幼平將軍見笑了。”


    “伯言將軍無須如此,我奉呂蒙將軍將令,率五千兵助你,呂蒙將軍有令,將五千兵駐紮於後麵山林處,一切聽伯言將軍調度。”周泰擺擺手道。


    “得幼平將軍相助,破城必矣,我已知呂蒙將軍之意,明日我率本部軍馬繞城直往秭歸而去,趙文恐歸路被斷,再難龜縮夷道,必躡行於後,意圖掩殺我軍,幼平將軍可率你部兵馬輕取夷道,而後兩下夾擊,定獲全勝。”陸遜胸有成竹,侃侃而言,一掃往日的焦慮。


    當晚,夷道城中一支人馬悄悄出西門,往荊州腹地方向而去,行進之中並無半點聲息,雖經多日苦戰,精神依然抖擻,顯然是百煉精兵,領頭數騎正是關興、趙文與範雲,帶領著趙文最為自豪的彪部。


    範雲回望了一眼夷道,歎息一聲,“此番放棄夷道,再無退路了,兩位將軍可有幾成勝算?”


    關興心念關羽,並不言語,冷峻的臉上現出決然的神情。趙文古井不波,輕吐一句,“彥龍可是害怕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並無多少勝算。”


    範雲頓時滿臉憤然,“一死而已,何來害怕,生死兄弟,但求一起轟轟烈烈!”三人相視許久,眼裏滿是悲壯。


    翌日清晨,東吳軍營一聲炮響,陸遜率軍拔營,繞城徑往秭歸而去,衛龍城頭上看得分明,不禁暗讚趙文料敵機先,料定東吳有援軍,早作打算。


    昨日趙文交待:若東吳按兵不動,則我軍也按兵不動,提防東吳有援軍埋伏於山林中,若敵軍攻城則詐敗棄城往秭歸去,盡量遲滯牽製住陸遜一軍即是完成任務。


    眼下敵軍這般動作,以陸遜之能,必是有援軍埋伏於山林中,才敢如此露出破綻,若關興、趙文等人沒有離城,隻怕也是無計可施,無視陸遜則秭歸失守,夷道陷入絕境,追擊陸遜,勝負且不論,夷道定難堅守,唯有潰逃秭歸一途。


    衛龍隨即打著趙文旗號,率眾出城追擊陸遜,城東山林處果然一聲炮響,周泰率軍殺奔夷道城,衛龍假裝慌亂,與陸遜後軍尚未接戰,迅即敗退,丟盔棄甲繞往秭歸拚命逃去。陸遜追擊數裏,拾得大量旌旗輜重敲得勝鼓回師夷道城。


    陸遜一邊遣快馬向呂蒙報捷,一邊迅速休整兵馬,準備進擊秭歸,徹底切斷荊州與西川聯係。


    快馬飛報入荊州時,孫權也到了荊州,正與呂蒙等諸將議事,聞知陸遜建功取下夷道,孫權欣喜異常,渾身毛孔都舒張了,碧眼眯合,撫須長笑,“伯言不負重托,趙文大敗,已無能為,秭歸旦夕可下,可歎關羽驕矜,今番也要入我牢籠了。”


    呂蒙也抑製不住地激動,這下威震華夏的關羽也是我手下敗將了,顫聲道:“全賴主公英明!今主公親至,三軍用命,關羽再無逃脫之理。”


    諸葛瑾在旁進言:“子明所言甚是,然而萬一關羽徑自回川,該當如何?”


    呂蒙臉露自信,微笑說:“關羽受劉備托付荊州之重,又兼驕傲自負,小視天下英雄,必不甘荊州有失,其大軍尚在,如何肯回川?今探馬剛剛來報,關羽率軍棄襄陽直奔荊州而來,將至彰鄉了。”


    孫權聽聞哈哈大笑,“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子明深知關羽,其豈能不敗。子明,你可便宜行事,我坐守城中聽你捷報。”


    呂蒙趕緊施禮,“遵命,我已有釜底抽薪之計,關羽此來必敗無疑,屆時其進退失據便可一戰成擒,隻是趙文尚逃竄在外,此人堅韌無比,才智過人,伯言白衣渡江之計亦被其識破,幾壞我東吳大事,還需叮囑伯言要死死困住此人,以防生變。”


    眾將皆不以為然,覺得呂蒙所言太過,孫權也是如此認為,後轉念一想,小心無大錯,便點頭同意了。呂蒙不再多言,取出令箭喚眾人分撥任務已定。xh.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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