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拾九點頭,在桌邊坐了下來,“他本名叫做衛述……”


    聽拾九說完楚逐的身世,長行垂下腦袋怔了半天,久久難以回神。


    他自認為自己是王爺身邊最親近的人,卻不曾想,這麽多年來連王爺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


    過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到底還是你了解王爺。”


    拾九淡淡苦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你呢。”長行忽地抬眸看向她,“其實——你的確是墨朝長公主對嗎?”


    原先他以為,王爺隻是為了能給拾九一個高貴的身份,所以才非得昭告天下,“今月”才是墨朝真正的長公主。


    而此刻,他心裏好像串起了越來越清晰的脈絡。


    難怪拾九非要救墨承越,難怪王爺這麽急著讓他帶他們姐弟離開,難怪墨承越要以這樣的方式“死”掉……


    若是這樣,豈不是——


    拾九與墨承越都是王爺仇人的兒女?


    他不敢想,王爺是經曆了怎樣的掙紮,或者說,對拾九究竟愛到了什麽程度,才決定放過墨承越。


    拾九並未反駁長行的話,隻是淡聲道:“一切都不重要了。”


    隨著幼帝的“死亡”,墨朝已在傾覆之際,而她這個無足輕重的長公主,結局落在史書上也不過短短一筆:長公主自行出宮,後不知所蹤。


    “從小到大我一直深信,王爺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短暫的沉默過後,長行站了起來,“所以,你安心休息吧,既然王爺讓我保護你們,長行一定不負所托。”


    拾九也站了起來,將長行送到門外時,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你,長行。”


    *


    幾天後,他們來到了一處隱秘的小山村,在這裏安頓下來。


    此處名喚小田村,楚秦開戰以來,小田村一直為楚軍把控,幾乎如世外桃源一般,未曾受到任何戰火紛擾。


    當地村民也比較質樸,便是知道他們是外來人,也沒有什麽敵意。


    在這裏,拾九還是叫拾九,長行亦喚長行,隻不過墨承越換了個名字,他們叫他“成越”,將墨姓永遠掩去了。


    畢竟,世間已無幼帝墨承越。


    長行在這裏買下了一個空置的小院,說是小院,其實不過是四周用籬笆築起一圈圍欄罷了,裏頭的民居有四間住房,已足夠他們住了。


    他們對外以三兄妹相稱,長行是大哥,拾九是二姐,成越是小弟。


    拾九是住過鄉野山村的,知道怎麽同村民打交道,因此很快就融入了他們,加上有長行幫忙,生活上完全無需發愁。


    成越也越發懂事,從他營帳的火光燃起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墨朝的小皇帝了,跟著拾九來到小田村後,他帶著滿腔新鮮,跟著她一起適應這裏的生活,看得拾九欣慰不已。


    在小田村不像在軍營,沒有那麽多限製,平日裏隻要不離開村裏,哪裏都可以去。


    因此,拾九並不拘束成越,反而鼓勵他和村裏的同齡孩子一起玩,想讓他慢慢變成普通的孩子,擁有和普通孩子一樣的快樂。


    小田村的日子過得簡單而平靜。


    拾九知道,長行每天都會利用信鴿跟楚逐聯絡,但她從來不會去問及半分。


    她心裏很清楚,楚秦之爭遲早會有一個結果。


    而她也幾乎可以斷定,楚逐會贏。


    畢竟楚逐上一世便笑到了最後,這一世與上一世雖全然不同,但楚逐光是在知己知彼上就已經贏過秦少安。


    獲得最後的勝利,也隻是時間問題。


    而現在,一切急不得。


    哪怕她和成越已經抹去了身份,也還得暫時在楚逐的庇佑下活著,隻有等到天下大定,楚逐掌控大局的時候,成越才能說得上是真正的安全。


    她隻能耐心地等。


    哪怕最終決定離開,也要等楚逐前來,與他當麵訣別。


    隻因,那日楚逐離開她的營帳前,扭頭問了一句:“你會等我的吧?”


    仿佛一隻濕漉漉的小狗兒,向她可憐兮兮地祈求。


    她明白他的意思,至少不要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偷離開。


    那一刻她有點恍惚,待回過神來時,她竟已經點頭了。


    *


    懷著平靜等待的心,拾九在小田村住了足足兩個月。


    就在天氣漸寒,秋夜紛紛飄落時,楚秦之爭終於有了結果。


    秦少安,輸了。


    對於拾九來說,這是一個毫不意外的結果,她沒有任何詫異。


    隻是,當看到長行頓了頓,告訴她秦少安已被楚逐擊殺於戰場時,她的心還是猛地跳了一下,往下沉去。


    在當初嫁入將軍府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秦少安都是她身邊最溫柔可靠的兄長,她一直心懷感激。


    哪怕世事變遷,那些他給予過的照顧和依靠,也是無論如何都抹煞不掉的。


    後來她帶著今月的身份再度踏入京城,與他暗中聯係上了之後,本以為必定還會再見,卻不曾想到,原來幾年前和離的那個雨夜,便是永別。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麽猝不及防,待到回首時,才發現什麽都過去了。


    長行看到拾九因秦少安之死而失神,不禁道:“拾九,你應該很清楚,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王爺不殺他,可能死的便是王爺了。”


    拾九並未答話,這道理她自然懂,也沒有因此怪罪楚逐的意思,隻是她什麽話也不想說,隻想安靜片刻。


    長行見狀,也不再多言,隻道:“王爺眼下有很多事要處理,待他處理完,馬上就會來見你。”


    “嗯。”拾九淡淡點頭,想到要見楚逐,心裏竟沒了當初的紛亂感,反而異常平靜。


    這一等便是一個多月。


    待楚逐真正來小田村時,小田村已經下了一場初雪,薄薄的雪更像是冰渣,踩在上麵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楚逐見到拾九的時候,她穿著一身素色的襖子,正在井邊打水。


    他沒有出聲,隻是近乎癡.迷地看著拾九的背影,甚至忘了上前幫她一把。


    不過,打水對拾九來說實屬小菜一碟,她動作利落,毫不費力地將滿滿一大桶水打了上來,倒入自己帶來的木桶,而後提起木桶轉身——


    終於看到了楚逐。


    拾九愣住。


    倒是楚逐如夢初醒,他快步朝拾九走過來,接過她手中的沉甸甸的木桶,動作非常自然,仿佛兩人昨天才見過。


    “長行呢?”他輕聲問道,語氣卻隱含不悅,似在責怪長行讓她幹活。


    拾九回神,解釋道:“長行帶著成越去山裏砍柴了。”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這點小事我自己能做。”


    楚逐“嗯”了一聲,便沒再多言,兩人不知不覺朝著歸家的方向走去。


    拾九餘光看向楚逐。


    楚逐是從小是個貴家公子,便是提水這種小事,今兒也是破天荒第一次,雖然他拿得穩穩的,但依舊有幾分隱藏的笨拙,與他周身的貴氣混在一起,顯得頗有些滑稽。


    拾九不禁眉眼一彎。


    兩人走了幾步,楚逐忽道:“秦少安之死,你可曾怪我?”


    拾九未料到他會突然提起秦少安,頓了一瞬,搖頭道:“成王敗寇。”


    楚逐道:“其實我並非故意在戰場上殺他,我想你或許還有話要跟他說,原是打算活捉的。然而,他自己選擇了死。”


    拾九默然,她想她能理解秦少安寧願死也不願被俘的心情。


    對於他來說,被囚於昔日的對手,應該是比死還要更痛苦的折磨吧。


    “死之前,他讓我替他向你說一句抱歉。”


    拾九眼中浮起一絲詫異,秦少安會向她說抱歉並不奇怪,她詫異的是,楚逐竟然會替他傳達。


    楚逐看向她道:“我並非看在他的麵子上,我說過,我不會對你再有任何欺瞞。”


    拾九沉默地點點頭,抬頭看向遠處的湛藍天空。


    這樣的天空,死去的人再看不到了。


    逝者已矣,恩怨已盡。


    不必抱歉。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村裏的水井離他們的住處並不遠,前方便是小院了。


    “一切都過去了。”


    楚逐跟了上來,默契地沒再提方才的話題,隻道:“這段時間,戰亂止息,我已控製大局,父親那邊也已經解決好了。從此以後,世間已無墨氏幼帝,他可以安心活著,你不用擔心還會有人暗中追殺他。”


    “好。”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小院外頭,拾九停下了腳步,“謝謝。”


    她打開院子的門,想從楚逐手中把水桶接過來,楚逐卻忙走了進來,問她:“水桶該放在何處?”


    拾九見他生怕自己把他拒之門外的樣子,搖頭笑了笑,她隻是準備自己去倒水而已。


    “廚房。”她也沒過多解釋,索性帶著楚逐去了廚房,指揮他將水桶裏的水倒入廚房的大水缸裏。


    楚逐放下空木桶,頓了一瞬,便繼續之前的話題:“現在天下已定,我將於十天後登基,恢複衛朝國號,可是後位空懸——”


    他定定地看著拾九,鄭重道:“拾九,你可願意,嫁我為後?”


    一陣短暫的安靜後,拾九忽地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楚逐不明其意,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拾九走到院外的青石台階處坐下,楚逐看到後,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衫:“剛下過初雪,這台階未免太涼,不要傷了身體。”


    抬頭看了他一眼,拾九坦然將外衫接了過來,墊在身下。


    楚逐眉眼一舒,也在她身側坐下。


    台階的確是涼的,又濕又冷,但是楚逐的心情卻不由自主地熱起來。


    這次他來到小田村,拾九不像之前那樣痛苦和抗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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