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郊區,有一幢建造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兩層樓小磚房,幾年前,本應在城市規劃中拆除,誰知道在附近的人都搬得差不多了以後,城市換了領導,規劃被擱置了。


    幾年的時間,野草野花瘋長,霸占了空屋,占滿了荒出的菜地,現在那個地方幾乎被人傳說成了‘鬼屋’。


    就是這樣一間‘鬼屋’,被躲避警察追捕的我租了下來,一來,十分便宜,每月租金不到五百,二來,有個好鄰居。


    我的鄰居叫莫小冤,是個名符其實活得很冤枉的姑娘,生下來的時候,母親就難產死了,在外地打工父親為趕回來看她,路上出了車禍,也死了。


    爺爺奶奶就給她起了這個名字,說她是莫家的冤家,來討債的,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沒過多少年爺爺奶奶也去見了閻王。


    一個家,到了最後,就隻剩下了莫小冤,還有兩幢房子的遺產,所以,她除了是我的鄰居,還是我的房東。


    我的房東很怕鬼,她雖然看不見,但她跟我說,有感覺,感覺得到屋子裏不隻有她一個人,所以,頭兩天夜裏總過來和我待一屋,直到我把袁袁扔給她,她才沒來了。


    對於當我免費保姆的事情,莫小冤十分歡喜,她說,小孩子的眼睛幹淨,要是有髒東西,會哭著提醒她,所以,袁袁算是成了她不離手的護身符。


    但她並不知道一件事。


    想到這裏,我幽幽的歎氣,看向了院門外,隱藏在野花野草中的那幾塊磚,磚上陰刻了四個大字。


    陰緣客棧。


    我也是租下這裏後,才明白了那十六個字的意思。


    離開水銀河,並不是我老板娘身份的結束,隻是換了一個地方,開始新的生意,我在哪裏,哪裏就是客棧。


    入夜後,院子裏會亮起一盞慘白的燈籠,為了不讓鄰居害怕,我在燈籠上蹩腳的畫了幾株蘭花。


    不過,好些天了,一單生意沒接著。


    黑貓和我跟蔫了的花兒似的,耷拉著腦袋,看著院子外。


    鄰居那邊就比我們熱鬧了,她的笑聲,袁袁的笑聲,隱隱約約。


    是袁袁真的給莫小冤帶去了平靜?才不是,一個三歲的小家夥,哪兒有這本事,在她家的依然在她家,隻是她轉移了注意力,沒發現而以。


    而我也不打算告訴她,對於袁袁來說,人也好,鬼也好,都差不了太多,他不怕,所以不哭,他不哭,不代表她家沒鬼。我看到了,她家的老老少少,在莫小冤做其他事的時候,還在幫忙逗孩子。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轉眼,我搬到這裏,已經小半個月。


    平靜的生活讓我也落得自在,白天欣賞野花野草,夜晚聽聽錄音機裏的卡帶,聽著鄧麗君的歌,想著袁望和閔娘。


    這樣的寧靜,在第十六天,被破壞。


    不知道打哪兒來一個和尚,滿嘴神佛鬼怪的把莫小冤騙得團團轉,我就端了把椅子,坐在院子中間,看著他在莫小冤的院子那邊表演。搖扇、驅鬼、一指功,嘴裏念念有詞的‘阿彌陀佛’,說什麽莫小冤身後跟了好幾個鬼,必須做場幾天的大法事才能解除冤孽。要是,他不提做法事一天要一千塊,還得做好幾天,或許,我也會信他幾分。


    不過,我信不信不打緊,莫小冤信了進去,和尚的話一句句的落在了這個怕鬼的姑娘心裏。可是,講到錢,她也沒多少,獨自住在郊區,僅靠幫人寫點東西賺些辛苦錢,一年下來,也不過萬把塊錢。


    就算不心疼這小姑娘,我也心疼她的錢,所以,最後沒坐穩屁股,走到了和尚麵前。


    不等和尚開口,莫小冤就把我是誰,全說給了和尚聽,包括孩子的事。


    一個年輕女人,獨自帶個孩子,和尚把我上下打量了好幾分鍾,才合掌高訟佛號。


    “姑娘,你要好自為之啊。”


    “啊?”我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長得‘麵善’的和尚。“我怎麽了?”


    和尚搖頭回答:“以姑娘的麵相,恐怕不久即將油盡燈枯。”


    “……”油盡燈枯四個字我懂,不就是說我快死了唄,我生氣,卻無語,我是帶著教訓他的目的來的,反被他先咒了一頓。


    “姑娘身虛體弱,還應多調理身體,要是姑娘願意,可隨我一起辟穀,再喝幾副中藥,先增強體質,然後再做幾場法事,要是能皈依我佛最好,佛主能保佑姑娘遠離鬼災,否則,姑娘將被萬鬼糾纏,墮入地獄。”


    “……”我不就是一夜沒怎麽睡,臉色有些蠟黃,加上生理期,有些虛弱麽,他竟然能扯出這麽多,關鍵是還扯到了譜上,沒錯啊,我現在就是被萬鬼糾纏,不得脫身,要是他能幫我擺脫陰緣客棧老板娘的身份,我倒也是高興,可說到花錢,我覺得就和他沒什麽好親近的。


    “得花多少錢啊?大師。”


    “辟穀,三天六百,如果姑娘能夠堅持下來,七天是一千二,在你辟穀期間,我會給你調製中藥,調理你的身體,身體調養好了,再做法事,法事一天一千,一花要做七天,你不要覺得這個錢貴,這樣的法事,我一個人是不行的,得廟裏的師兄們一起幫忙,總要些香火錢車費。”


    好大的口,一咬就是八千二!我心裏暗暗笑了兩聲,這些指佛穿衣,賴佛吃飯的家夥,現在的胃口是越來越大。


    莫小冤拉了拉我的衣袖,小聲的在我耳朵說:“桐語姐,你這幾天氣色真的不是很好,搞不好是被這裏的鬼給纏上了,這個大師真的很靈,要不,咱們倆一起做吧。”


    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小時候喜歡一起上廁所,長大了喜歡一起逛街,什麽都喜歡一起,有了男朋友除外,男朋友不共享是女人的原則。


    我很高興莫小冤能把我當閨蜜,可是,這件事,不隻我不想聽大和尚的,我也不許她上這個當。


    “大師,你能看到鬼嗎?鬼長什麽樣子?”


    “阿彌陀佛,鬼相萬惡,佛前不顯。”和尚雙手合十,微微彎身。


    我忍不住在他麵前點燃一支煙,如上癮般吸了一口。“你不說,隻好我來說,生前為人,死後為鬼,人人皆有鬼相,這世間,人人皆鬼,貪財鬼、好色鬼、權欲鬼,人人懼鬼,卻不知,人人都是鬼。”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佛說,眾生皆有佛相,姑娘心中卻是眾生皆鬼,可怕,可怕。”和尚還擊得及時,但不足以讓我語塞。


    “人若起壞心,害人,他便是鬼,鬼若有好心,救人,我說他就是佛,大師,可承認?”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和尚不答,我難忍,於是乘勝追擊:“大師,釋迦牟尼當初悟道,是脫了皇權,去了富貴,才終悟正道與大道,現如今,他的弟子們,卻絞勁腦汁的穿上錢欲的衣服,會不會汙了那身袈裟?誤了世間正道?不複見割肉喂鷹的慈悲,卻興大刮眾生之骨血,華麗了廟堂,不見草屋,如是佛見,以恥的是誰?”


    “姑娘妙言,小僧慚愧,不過,姑娘之災,隻有依佛才能止,小僧並無妄言。”和尚搖頭皺眉。


    香煙在我手中明滅,我又何嚐不是在紅塵中生死,這個道理我明白,隻是依然好奇:“大師,你破例跟我打個賭可好?你有你的廟堂,我有我的客棧,且看今生是我先去了你處,還是你終歸到我這兒來?”


    大和尚聽了,一臉茫然,兩眼空洞,估計他想一輩子也想不明白我在說什麽,除非,他圓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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