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青年?頓時身形一僵,整個人像被釘在原地,小腹的傷口疼痛也感知不到,隻覺得心跳的太快。


    其實他們擁抱過,也曾在元妤儀意識模糊的情況下親吻過,除了夫妻之間的敦倫之禮,謝洵自認為?和元妤儀之間已經?頗為?熟稔。


    他以為?對?男女之事,自己至少不會這樣失措。


    可沒?想到隻要離她近些,或者她主動湊近一點、關心他一點,他都會克製不住的自亂陣腳、繳械投降。


    謝洵下意識屏住呼吸,安靜地聽著自己如雷轟鳴的心跳聲。


    元妤儀渾然未覺,她夢中恍恍惚惚又?出?現一些殘影和想象的畫麵。


    謝洵分明洞悉局勢,可以權衡利弊,卻還是選擇了舉著火把來?天峽山林深處尋她。


    青年?身子骨孱弱,可就算被荊棘叢劃破衣袍時也並未後退半步,他聲音沙啞,一聲聲都砸在元妤儀心底。


    元妤儀還夢見,昏迷的自己被他抱著躲避圍追堵截的刺客,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山洞休息,外麵卻又?趕來?一個殺手。


    謝洵拖著病體與那刺客周旋,最後雖用智謀將刺客反殺,自己卻也不敵,被刺客捅了一刀,傷勢嚴重,陷入昏迷。


    這夢其實不大合理。


    譬如謝洵病體孱弱,怎能敵得過身手遠在沈清之上的死士;又?譬如江長丘這個笑麵虎真的隻會派一波追殺的刺客進山嗎?


    可元妤儀沉浸在夢中,罕見地沒?有去琢磨這些瑣碎的細節,看著這些場景逐一浮現在麵前,她眼眶裏已經?蓄了一汪淚。


    謝洵聽到極力克製著的抽泣聲,心中一急便?湊上前去,伸手一摸果然冰涼一片。


    她在哭。


    他的聲音略急,還帶著幾分大病初醒的喑啞,溫聲喚她,“殿下,怎麽了?”


    元妤儀昏昏沉沉,傷心極了,也沒?分清這是現實還是做夢,下意識地伸腦袋輕輕蹭了蹭青年?的手,半是依賴半是抱怨。


    “謝衡璋,你怎麽那麽傻啊?”


    少女的鼻音濃重,聲調訥訥的,夢中她緊緊抱著血流不止的駙馬,隻覺得快要窒息。


    謝洵被元妤儀罵的一怔,卻還是將她環緊的雙臂塞回?被子裏,輕聲道:“是啊,他太傻了。”


    元妤儀的囈語漸漸停了,她隻是木然地哭著,謝洵找了塊掛在一邊的方帕擦拭著垂在她臉頰的淚。


    借著清冷的月光,謝洵看清她的臉,白皙柔美,宛如一塊無暇美玉。


    他鬼使神差地問,“殿下喜歡他嗎?”


    元妤儀睡得迷迷糊糊,隨口應道:“誰?”


    “你剛才罵的那個傻瓜。”


    然而謝洵等了好一會,卻都沒?等到答案。


    他輕笑一聲,拿著那張被淚水沾濕的方帕,心中暗歎真是糊塗了,怎麽會跟一個困倦的姑娘刨根問底。


    然而身後的人卻訥訥道:“不能喜歡。”


    語調很?慢,也很?堅定,帶著點執拗的倔。


    謝洵轉頭看見的依舊是側身躺著的元妤儀,秀眉瓊鼻,呼吸聲勻長清淺,連睡姿都沒?換。


    他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澀,又?仿佛這樣的回?答早在他意料之中,釋然一笑,緩步離開。


    原來?愛至深處,真的會越來?越貪婪。


    最初隻求她憐憫的一眼,漸漸地演變成求她垂青,求她快樂,求她平安,求她的整顆心。


    —


    翌日,萬裏無雲,天光大亮。


    元妤儀醒過來?時,日頭卻沒?有如往常一樣照進屋裏,她疑惑地揉了揉眼睛,發現那扇支摘窗不知什?麽時候放了下來?。


    奇怪,她有關窗嗎?不記得了。


    坐在床上醒了會神,元妤儀這才穿衣起身。


    想到昨夜那個短暫的夢,她心中便?會泛起酸澀的痛,親眼見證謝洵艱難地救她,甚至還挨了一刀,這種感覺和旁人描述是格外不同?的。


    那樣慘烈的夢,沒?人會不動容。


    元妤儀知曉昨夜自己必然是哭過,眼眶酸脹,她本想拿方帕浸水敷一敷眼睛,可帕子卻離奇失蹤了。


    元妤儀心中一凜,腦海中閃過千百個不利的念頭,再幻視屋中的布置,便?覺得每個角落裏都充滿了古怪的感覺。


    昨夜有人來?過。


    元妤儀凝視著那扇關上的窗戶,腦海裏已經?成功浮現出?一副場景,賊人肯定沒?走正門,選擇了翻窗進屋。


    然而這推斷也有些奇怪。


    平常的殺手不是謀財,就是害命;昨晚來?的那人為?何沒?帶走她放在桌上的珠釵,卻偏偏挑了一條平平無奇的手帕?


    而且,他居然走的時候又?把窗戶關上了?


    此?等操作,常人無法理解。


    元妤儀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是不是這屋裏還藏著些其他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越想越亂,秀眉蹙起,幹脆決定去詢問嚴先生?是否有隱瞞。


    臨走時,少女將那支珠釵握在袖中。


    倘若真有什?麽不測,能自保也是好的,她的身份以及這條命,絕不能被任何人利用。


    然而就在元妤儀正要推門的那一刻,木門已經?先一步被人從外麵打開,那張骨相出?眾的麵容也愈發清晰。


    謝洵手裏端著盆溫水,還在向上冒著氤氳的熱氣,而水盆邊正搭著那條丟失的方帕。


    元妤儀怔愣在原地,若非她的眼睛還有些酸脹的疼痛,隻怕真要以為?自己還是在夢中了。


    她抬眸與謝衡璋漆黑沉靜的眼眸對?視,掌心裏緊攥著的珠釵下意識一鬆,眼看要落在地上時,青年?眼疾手快地接住。


    少女清澈的鳳眸因驚訝而瞪圓,呆愣明豔的模樣一絲不落地倒映在謝洵眼底。


    倒真像是一株剛睡醒的海棠花。


    謝洵失笑,隻覺得她無論是何種情態都可愛極了,眉眼不自覺彎起,聲音清冽悅耳,如泠泠珠玉。


    “殿下,你走思了。”


    第46章 默契


    這樣熟悉的聲音, 這個?熟悉的人。


    仿佛是夢成了真。


    動作比想法快,元妤儀徑直上前,撲在他懷裏, 淚水撲簌而下。


    謝洵一愣,眼中的笑意愈發?濃烈,左手端著水盆,右手安撫地拍著她的脊背。


    吳佑承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拿著鏟子走?出廚房,沒想到迎麵撞見的就是失態的靖陽公主。


    少年半捂著雙眼, 眼疾手快地將謝洵左手拿著的水盆接過來, 放在屋裏又一溜煙跑了回去。


    “殿下,您注意些, 謝大人身上的傷還?沒好全乎呢。”


    十四五歲的少年郎透過指尖縫隙善意地提醒, 話裏帶著點揶揄和羞怯, 又被嚴先生揪著耳朵提到廚房。


    吳佑承對嚴先生悄聲道:“怪不得老師從前說?聽一百句話不如親眼見一次, 學生在上京應試的那個?月,聽到最多的便是朝臣們議論公主和駙馬已生嫌隙, 貌合神離。”


    他想到方才親眼見到的畫麵, 搖了搖頭, “殿下和謝大人的感情分明?是如膠似漆, 好得很嘛。”


    嚴先生被少年這番故作老成的話說?笑, 斷了一半的眉梢微微揚起。


    他昨夜與謝洵有過短暫接觸,不難看出這位駙馬爺看似好相處,實則拒人於?千裏之外。


    昨日自己並未自報家?門?, 對方卻早已猜到他身份, 行事?言談也難得的有分寸,更沒有普通人那般窺探的欲望。


    哪怕見到燒紙和冥錢也隻是幫他拾起, 多餘的話一句也沒有提。


    嚴先生原以為?這樣的聰明?人是無情的。


    或者至少,情感是單薄的。


    但?今日一見,倒是他多慮了。


    這位朝廷新貴並非冷漠,而是隻對妻子情誼深重,坦然相待。


    吳佑承覷了一眼自己老師的神情,語調輕鬆,“老師是不是也覺得學生剛才的話有幾分道理?”


    嚴先生輕笑一聲,並未回答。


    他神情從容讚許,隻是因為?見到那位駙馬便覺得親切,謝洵的長相讓他緬懷故人。


    哪怕如今知道謝洵與那個?人之間無甚關係,他也沒什麽好糾結的,見到這張相似的眉眼過的好,他也滿足了。


    那邊,元妤儀方才聽到吳佑承善意的提醒後,便立馬要抽身後退,卻被麵前的青年溫柔地回抱。


    謝洵身高?腿長,以往二人不曾這樣親近時,元妤儀對他身體的感覺還?不大明?顯,如今二人抱了個?滿懷,那顆心?便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男子的胸膛是硬的,她?個?子在同齡姑娘中不算矮,也是勻稱窈窕,如今或許是未梳發?髻的原因,被謝洵抱著,額頭隻能抵在他隱藏在中衣下削瘦漂亮的鎖骨處。


    那股淡淡的白檀香和藥味混在一起,元妤儀清醒幾分,試著往後推了推他的身子,有些局促地提醒。


    “你身上還?有傷呢。”


    話音剛落,元妤儀便聽見謝洵的輕笑聲,尾音像冒著氤氳熱氣的燒酒。


    下一刻,他什麽都沒說?,隻是鬆開懷抱,饒是傷口再疼,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從容的。


    “多謝殿下掛懷,臣的傷好多了。”


    見元妤儀不信,謝洵無奈地扯了扯唇角,先她?一步走?進屋子,又轉身道:“殿下看,臣如今真的沒事?了。”


    步伐沉穩,雖不如以前那樣快,但?看起來倒也正常,確實恢複的不錯。


    元妤儀心?裏懸著的大石頭終於?放下,又想起謝洵來時端著的水盆和那條方帕,低聲詢問。


    “你何時醒的,那條帕子怎會在你手裏?”


    謝洵也想起了自己過來的目的,神色如常地回答,“臣後半夜醒過來,看望殿下時發?現你夢魘了,便順手取了旁邊的帕子給殿下擦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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