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芷掀掉麵上的書,騰一下坐起身。


    其實,她之前不是沒聽過關於蘇貴妃的一些不雅傳聞。說她仗著母族權勢,在宮裏為所欲為,蓄養男寵。


    雖說她寵冠六宮,但皇帝沉迷修道,來後宮基本都去她那裏,卻也是屈指可數。


    有心人惡意揣度,說蘇貴妃正是如*似*的年紀,又天生水性楊花,耐不住寂寞。每晚宮門下鑰後,是不留外男的,更別說是後宮,前臣不好輕易涉足。


    蘇貴妃要養男寵,隻能找些白嫩可人的小太監。眾所周知,太監是有某些生理缺陷的,蘇貴妃要與他們親近,自然和健全的男人有些不同。


    八卦編得有鼻有眼,有人說,經常半夜聽到長樂宮傳來男子的叫喊聲,問了宮人又說不是在懲罰犯錯的奴才,難免引人遐想。


    這些風言風語,藍芷原本不太信,畢竟宮裏人多嘴雜,沒有不透風的牆,蘇貴妃這麽幹早晚有一天會被皇上知道,就算她母族權勢再大,皇上能容忍自己戴綠帽子?


    可此時聽這幾個宮人嚼舌根,把她們的話朝張犖身上一套,條條符合!


    她又不禁聯想到,前天晚上張犖給她遞筷子吃點心時,匆匆一瞥,他的手腕往小臂延伸進去有條紅色的血痕,映在雪白的皮膚上很紮眼,叫人不得不注意。


    當時張犖似乎瞧見了她的眼神,忙將手臂藏到身後,還掩耳盜鈴地拉袖子遮了遮。


    真是越想越不對勁,這血痕莫不是鞭痕?他難道真跟蘇貴妃有什麽?


    跳出來想,張犖從一個低等小太監最終爬到司禮監掌印的位置,絕對是個有野心的人。與後妃私通,是死罪,但那可是蘇貴妃啊,權勢之大連惠妃都不放在眼裏,富貴險中求,他很可能抓住這個機會。


    再者,藍芷憶起那晚在長樂宮的情景,蘇貴妃可是我見猶憐的美人,豔冠群芳,哪個男人能不心動呢?


    祁澹已將整卷的《出師表》背到第八遍了,藍芷還在托著腮,凝神發呆,胡思亂想。


    “蘭娘娘,還背嗎?”祁澹眨巴著眼睛,一臉的迷糊困倦,“下午學了射箭,我好累哦。”


    藍芷這才回過神,“累的話,今日就先到這兒。迎春帶他下去休息。”


    祁澹走後,她沒要人跟著,獨自踱到院門外散步。


    今晚,張犖又沒來聽課,據孫喜來反應,是在長樂宮。


    此時明月西斜,睡得早的人都已爬上床,她這個時候在宮裏亂晃散步,實在有些詭異,可她睡不著。


    想著張犖住在永寧宮,就算在長樂宮打零工,也不可能呆一晚上。她想來個守株待兔,搞明白他到底有沒有在長樂宮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她在自家門前來回晃悠,看似垂首瞎轉,實際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刻注意著長樂宮門前的動靜。


    不枉她將自己搞得像個偷雞摸狗的小賊,沒多會兒,就看到那個靛藍褂子的小太監,從長樂宮出來,且看走的方向不像是回永寧宮的。


    果然有貓膩!


    藍芷矮著身子,躡手躡腳跟了上去。


    他穿過幾扇門,又繞過幾條小徑,越走越偏僻,最終到了一條幽暗的小巷。


    說幽暗都是抬舉它了,這條巷子伸手不見五指,旁邊都是廢棄宮殿,藍芷在宮裏這麽多年,從來沒來過。


    走著走著,藍芷不知是眼睛花了還是什麽原因,感覺前頭好像不止一個人,人影憧憧,她快要看不清哪個是張犖。


    “哎呦——”一個清脆甜美的女聲。


    藍芷似乎跟個女孩子撞了滿懷,兩人互相拉扶,才沒跌倒。


    “對不起啊,我走得急了。”女孩道歉。


    藍芷借著月色,看到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眉眼帶笑,很是甜美可愛。


    那大眼睛一轉,更顯神氣,“你到這兒,是來會情郎的?”


    “不、不是不是。”藍芷連連否認。


    “別不好意思,我又不會取笑你。”女孩自來熟地拍她的肩,很是親切。


    這宮裏何時這麽開化了?‘夜會情郎’從她口中說出來,似乎是件稀鬆平常的事。


    藍芷再轉眼看四圍,那些憧憧的人影,不是她眼花。這條巷子確實有不少壓馬路的人,且多是成雙成對,一男一女。


    “這是哪裏?”


    “蘇巷啊,你不知道?”


    原來這就是蘇巷。這地方藍芷雖然沒來過,但是聽過,可謂大名鼎鼎。


    這條巷子,原是前朝的蘇州街,仿造江南水鎮的買賣街而建,最開始是某個擅長玩樂的皇帝搞出來的。後來廢棄了,成為對食們秘密並居的地方。


    本朝皇帝對太監宮女對食之事,並沒有明令禁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此有不少討不到媳婦兒的太監,和困守深宮的宮女結成對,一起吃吃飯、說說話,聊慰深宮寂寞。


    藍芷望著眼前風流靈巧的女孩,“你到這兒來也是……?”


    “我不是,我就路過。”女孩揚著頭,“白荼,你聽過嗎?”


    “你叫白荼?”


    “正是本姑娘,打遍東西六宮無敵手,‘宮花’是也。哎呀,我不能再跟你多說了,侍衛哥哥要出宮了,還在等我呢。”


    女孩說完,一溜煙跑遠了。


    這一打岔,張犖也早就沒影了。


    藍芷望著這條‘春光正好’的蘇巷,心中七上八下。


    張犖來這裏做什麽?難不成他小小年紀也跟人結對食了?可是,不記得他認識什麽姑娘啊。


    *


    翌日晚間,張犖來聽課了。


    祁澹一見他就眉開眼笑,蹦蹦跳跳地迎上去,“張伴伴,今晚是什麽好吃的?最近總見不著你,在忙什麽?”


    張犖含糊笑了一聲,沒有正麵回答。


    祁澹湊到食盒邊,一碗香氣撲鼻的炸醬麵,映入眼簾。


    正宗的京味炸醬麵,要選半肥半瘦的肉,醬得是炸得光亮的,麵得是手擀的,碼子講究七碟八碗,有掐頭去尾的青豆芽、小水蘿卜纓、香椿芽、青豆嘴、新蒜、黃瓜絲、扁豆絲、韭菜段等。


    光看張犖拿筷子拌麵,精細白麵裹淋上麻香炸醬,祁澹已經忍不住舔起了小舌頭,迫不及待地抱著個比他臉還大的碗,坐在桌案邊大快朵頤。


    張犖又將另一碗拿到藍芷麵前。


    藍芷心裏有事,望著他上下拌麵的修長手指,不由地就入了神。


    “你昨兒去蘇巷了?”


    藍芷想來想去,不如打直球,我就直接問你怎麽了?主子有問題想問,是不需要理由的。


    反正她是不會承認自己有什麽別的心思,最多也隻是擔心小太監行事太張揚,沒等到落在她手上,張犖就自己先玩完了,這怎麽行?她是來複仇的,小太監隻能栽在她手上。


    張犖手中一滯,兩根筷子打到一起,卻沒回答。


    藍芷又問:“做什麽去的?”


    張犖埋頭靜了一會兒,答道:“惠妃娘娘想吃香椿,尚膳監晚上剛從宮外運來,奴才去取,路過蘇巷。”


    “早季的香椿,稀罕東西,拌在炸醬麵裏,又嫩又香,對身體也好,姐姐多吃點。”張犖將麵碗推到她麵前。


    藍芷又看到了那白腕子上的血痕,“你跟蘇貴妃什麽關係?她是不是打你?”


    張犖聽罷,手腕一抖,差點將麵碗掀翻,僵在原地。


    這兩句話單看沒什麽太大的問題,可放在一起,就難免讓人想入非非。一個是花期正盛,一個是青春年少……


    張犖垂首呆了許久,就在藍芷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一雙黑葡萄般晶亮的眼眸望向她,唇角半勾,“姐姐不愧長我幾歲,懂得可真多。”


    第17章 梅花湯餅(一)


    這日午後,藍芷在永寧宮陪惠妃下棋。


    黑白兩子,僵持不下,一局下了快兩個時辰,還未分出勝負。


    恰好這時,蘇貴妃仙裙飄飄,也來了永寧宮。


    她一進屋就滿臉堆笑,先跟惠妃謙禮,見蘭嬪在也跟她打招呼,一點不擺架子。


    惠妃見她這副模樣,隻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平時這位主兒別說是上永寧宮的門了,就是路上遇見,也常常選擇性失明。今天,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果然,蘇貴妃沒寒暄兩句,就直奔主題,“惠妃姐姐,本宮今兒是來跟你討個人的。”


    藍芷:???


    張犖可真是香餑餑體質,先前惠妃要討他,現在蘇貴妃又來。


    惠妃鳳眼半合,張犖在她的小廚房待得挺好,時而還能做幾道合她心意的菜肴,用得挺順手。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藍芷跟張犖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但他們不明不白,對她來說又不算壞事,反倒可以拿捏張犖以牽製蘭嬪。蘭嬪雖位份不高,好歹養著六皇子,在這後宮算半個紅人,拉攏蘭嬪,有利無弊。


    惠妃自然是不想放人的,可蘇貴妃都親自上門了,她管理後宮要寬容大度,為了個小太監跟蘇貴妃爭,不合適。


    她鳳眼含笑地睨向蘇貴妃,“貴妃妹妹,實在不是本宮不願放人。隻是這張犖啊,本宮可做不了他的主。”眼神瞟向藍芷,“原也是本宮饞這孩子的一手好廚藝,厚著臉皮朝蘭嬪借來使喚幾天。你想要人呢,得朝正主兒要。”


    惠妃娘娘成功將球踢給蘭嬪。


    蘭嬪臉上浮起宮鬥專用笑容,“妾身倒是好說,不過祁澹晚上總嚷著要吃張伴伴做的宵夜。”


    蘇貴妃應答自如:“那不妨礙的,咱們住得近,妹妹吩咐一聲,保管餓不著六皇子。”


    這話說的,藍芷沒法兒接了,瞟向惠妃。


    惠妃一會兒看看蘭嬪,一會兒看看蘇貴妃,這下她也不好隨便說話了,搞得像偏幫誰一樣。


    蘇貴妃放‘嗲精’大招,撲閃著雙眼望向惠妃,“惠妃姐姐,你就把人賞給本宮吧~”


    事實證明,撒嬌這招不僅對雄性管用,對惠妃也管用,不過惠妃是想她趕緊收住,胃裏油得慌。


    惠妃眉間一蹙,正色道:“這樣吧,蘭嬪,本宮另從尚膳監替你物色個好的。”


    藍芷隻得頷首,本來嘛,在這後宮中,蘇貴妃想要什麽,哪有要不到的。


    但藍芷心中十分不快,畢竟蘇貴妃豔名在外,況且今日還親自來討人,可見她對張犖確實有些不一樣,那麽張犖呢?


    那晚,讓小太監糊弄過去了,沒有正麵回答。他與蘇貴妃之間,到底有沒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蘇貴妃討到人,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藍芷重新和惠妃坐回棋局前。


    沒幾個來回,藍芷就敗下陣來,“娘娘棋藝精湛,妾身甘拜下風。”


    “知道為什麽輸嗎?”惠妃睨向她心事重重的臉,“隻守不攻,哪怕你防得滴水不漏,也還是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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