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遙點點頭,衍月宗主殊不知比起那仗勢欺人的丹霞宗,二師弟的行徑更讓她心寒。


    而金陽宗那邊,虞望丘與袁鶴更相熟,自有他去還人情,方遙便沒再去拜會,見天色已黑,同謝聽和崽崽們回了自己的院落。


    入夜,折騰了一整日、命途多舛的一家四口,終於得以躺在床上歇息。


    方遙讓謝聽趴在床上,褪去半邊袖子,檢查了他肩後的傷。


    他破掉那陣法法器時動用了不少妖力,還好傷口沒有崩開,她把紗布解開,又給他上了新的藥粉和紗布。


    “爹爹,疼嗎?”


    倆崽崽圍坐在爹爹的身邊,看著娘親揭開紗布,爹爹的肩頭有好長一條沒有愈合的傷痕,睜大的眼睛裏眸光閃動,滿臉的心疼。


    “不疼。”


    “真的不疼嗎,看起來就好疼……”


    阿圓小聲地用氣音道,生怕自己說話太大聲,影響了娘親上藥,讓爹爹更疼了。


    他們這次出去找冥紋的解藥,肯定遇到了不少的危險。


    “真的不疼。”謝聽語調輕鬆,身後的狐尾輕晃。


    他的妖王身份不用藏了,冥紋的事也解決了,阿遙和倆崽崽都安然地在他身邊,此時此刻可以說是他最放鬆的時候了。


    方遙給他換完藥,想著這些藥粉還得時常用,便沒有收回儲物袋,起身一瓶瓶地擺在了櫃子上。


    她擺藥瓶的動作有些慢,擺上一個還要瓶身上的花紋轉過來對著自己,謝聽把裏衣穿好,看著她明顯心不在焉的動作:“阿遙,你是不是還在想你師弟的事?”


    方遙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難道她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嗎,他怎麽總是一下子能看出自己在想什麽。


    師父把守拙罰去瞭雲峰,她心裏並沒有抓出內鬼的痛快感,反而心裏很不是滋味。


    守拙是她帶著長大的師弟,也就比阿正阿圓大兩歲的年紀,便開始跟在她屁股身後,管她叫“大師姐”了。他們四個師姐弟共同修煉,從練氣一路走到金丹,不知走過多少歲月春秋,相處和睦,從未紅過臉、吵過架。


    方遙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但已然把他們三人當成了自己親生的弟弟妹妹。


    所以在從湯康口中聽到守拙的名字時,她才會如此錯愕,如此心痛。她寧可相信此事是湯康一人所為,也不願相信有二師弟參與其中。


    方遙走過來,坐在謝聽旁邊,悶悶地低聲道:“二師弟他走岔一步,師父罰他瞭雲峰餘生思過,永不得出……我並非想為他跟師父求情,隻是想到過去種種,想到今日守拙在執事堂懊悔痛哭,心裏很難過。”


    既然他都看出來了,方遙便都說了出來,想聽聽他的看法。


    謝聽眉眼輕斂,溫聲問她:“今日之事,換做經脈受損的是你,你會拿別人的孩子去換藥嗎?”


    方遙微愣,她定然做不出這種事。


    “所以他既然踏出這步,便要為他的選擇承受後果,如今他可以為了修補經脈帶走阿圓,明日便可為別的東西,背叛整個宗門。”


    守拙是她師弟,是虞望丘的親傳徒弟,對於懲處之事,謝聽不好置喙太多,但這事若發生在妖界,他必殺之。


    方遙表麵清冷,和誰都不太容易親近,但謝聽知道她內心柔軟,一旦走進了她心裏,被她認定是自己人,她就很容易被情感左右。


    自己當初不也是正利用了這一點,賭方遙一定不會撇下他們不認,所以帶著崽崽們來了個先斬後奏?


    “你難過是因為他已經不是當初你認識的那個師弟了,人心就是會變的,”謝聽眯了眯眼,“但狐族就不會。”


    “……”


    怎麽還誇上自己了?


    不過方遙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是自己從未經曆過被信任之人背叛之事,有些優柔寡斷了。


    此事已然落定,方遙搖搖頭,讓自己不再去想。


    “爹爹,娘親,你們在說什麽?”


    倆崽崽見他們說了好一會兒悄悄話,忍不住湊過來,在爹娘麵前刷刷存在感。


    “可是想聽話本子了?”方遙彎眉問。


    倆崽崽雙雙點頭,阿正說:“我想聽你們在西北的事。”


    他們都沒去過西北,沙漠戈壁那種地方聽起來就很神秘,爹爹和娘親的冒險的故事,一定比話本子還精彩。


    這次去西北,有一小半的時間都花在了趕路上,中間又得略去殺紅衣主教和與幹屍打架這種少兒不宜的情節,加上方遙本來也不會誇大和渲染,哪怕有些驚險的橋段,都被她講的如日常般平淡。


    “烤沙果聽起來很好吃,朱果是不是也能拿來烤?”


    “嗚嗚爹爹,我又想吃妖界的朱果啦。”


    果然,聽完她講完故事,倆崽崽們注意力全歪了。


    “……”


    大晚上的,他上哪兒給他們弄朱果吃?


    “聽完故事就該睡覺了,”謝聽動手把倆崽崽塞進被子:“……夢裏什麽都有。”


    阿遙和他剛解決完幽冥教之事,還沒來及休息,就得知阿圓玉蝶碎裂,一路瘋狂趕路,弄死了湯康後,回來跟三宗打架,又開會捉內鬼。


    好不容易碰到床榻,睡前還要給他們講故事,已是很乏累。


    謝聽把阿圓塞在了方遙的右手邊,把阿正塞在了自己的左邊,自己占據了中間的絕佳位置,自然而然地摟著方遙睡。倆崽崽好不容易能跟爹爹娘親一起睡覺,也不挑剔位置了,乖乖地蓋好被子。


    終於能睡一次好覺了。


    方遙幾乎剛碰上枕頭,就有了些困意。


    這些日子,她已經習慣謝聽睡在身邊,他身上的氣息毫無侵略性,溫和清爽,有種日光曬過青草的氣息。


    謝聽也盡職盡責地當人形抱枕,隻摟著她的腰,把人圈在懷裏,從不越雷池半步。


    累極的一家四口相互依偎著睡去。


    清晨,曉霧蒙蒙,初見曙色。


    雞毛撣子掃過臉的熟悉觸感把方遙喚醒。


    迷迷糊糊地從毛絨堆裏醒來,她伸手輕輕抓住臉上的毛絨,隨手把阿圓亂晃的狐尾塞進了被子裏,正準備閉眼時,又覺得胸口有些癢。


    再一看,明明睡在謝聽那側的阿正不知什麽時候滾來了她的腿邊,狐尾就搭在了她的胸前,她把阿正的尾巴也順便塞進被褥,隨即閉上眼,準備繼續睡。


    剛有些回籠覺的困意泛上來,一陣頗有節奏感的細微動靜傳來,方遙疑惑地再次睜眼,怎麽還有呼嚕聲?


    方遙偏頭看看身側睡顏安穩平和的男人,明顯不是謝聽。


    她循聲找了找,發現是阿圓的睡姿太過放鬆,被子被踢掉,屁股朝天,反倒把腦袋塞進被子裏,有些被悶著了。


    她想坐起來幫阿圓調整一下睡姿,結果發現自己完全動不了,她的腰部以下被一條更大的狐尾層層纏繞到腳踝。


    難怪這麽熱?仿佛穿了條毛褲。


    被父子三人的狐尾來回攪擾的方遙徹底清醒。


    昨日宗裏出了那麽大的事,眾多弟子受傷,宗裏暫時停課了。崽崽們不用去上學,導致睡到現在還沒有醒的意思,謝聽也是難得放鬆,同樣睡得很熟。


    方遙正在起床和躺著之間猶豫時,忽然聽到院子外有人在敲門。


    她推了推還在熟睡的謝聽,後者在睡夢中似乎是以為她要推開自己,眉頭一皺,狐尾反而纏得更緊了,頭低下來,往她脖頸裏埋,呼著溫熱氣息的薄唇擦過她的頸間。


    “……”


    方遙從脖頸一直麻到腳後跟,她微閉了下眼,定了定神,在他耳邊低聲道:“有人敲門,放我下來。”


    男人聽進了她的話,這才緩緩睜開桃花眼,眼神聚焦後,恍然地鬆開了狐尾,方遙趕緊推開他下榻,找了個外衫穿好,走到院門口,推開一看,發現是崔長老。


    崔長老簡單說了些來意,說是百宗大比後,原先的那院子已經重新收拾好騰出來了,如果需要的話,可以讓他們搬回去。


    “不搬。”


    謝聽此時從方遙的身後走來,眉眼不豫,他們一家四口好不容易團圓,第二天就讓搬院子,這人是存的什麽心思?


    崔長老自知被誤會了,連忙解釋:“我想著這座小院住一家四口,可能有些擁擠,宗裏還有處更大的院落,你們若嫌小,可以搬去寬敞些的院落。”


    方遙想到當初辦宗門大比,崔長老說要開源節流讓她騰院子,當時是怎麽說得來著?


    “你那院子住一家四口綽綽有餘。”


    眼下剛回來住第一天,崔長老就張羅著給他們置換大院子了,果然是妖王的身份好辦事啊。


    方遙想到清晨被三條狐尾壓在身上的畫麵,她這張小床睡她一人很富餘,睡一家四口似乎確實有些局促了。


    她看向謝聽,後者眉眼認真:“我覺得這裏很好,一點也不擠。”


    “……”方遙轉而對崔長老說,“那就不換了罷。”


    她其實也在自己那個小院住習慣了,懶得再搬。


    “好好,遙兒你跟妖王大人繼續睡,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崔長老看了看沒來得及穿外袍的謝聽,墨發淩亂,眉眼間帶著剛醒的惺忪和有些被打擾的不快,老臉微紅,連忙請辭。


    ?


    不是,他臉紅什麽?


    昨天太累了,起得晚還不行嗎。


    崔長老走後,方遙問他:“你還睡嗎?”


    謝聽看了看她已經穿戴好的外衫,知道她肯定不會再睡回籠覺了,便道:“不睡了……”


    方遙點頭,心裏想著一會兒是去看看師父,還是去趟懸壺殿幫忙照看受傷弟子們,她忙慣了,總是閑不下來。


    她正要關上院門,忽然又聽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尊主!尊主夫人!”


    盧硯這回沒有鬼鬼祟祟的打洞,而是光明正大地用人形進來了,穿著赭色長衫,帶著琉璃鏡,頗有些人模人樣。


    “你怎麽來了?”謝聽和方遙都有些意外。


    盧硯今早趕來靈霄宗山下,三宗昨日攻打靈霄宗,被靈霄宗大弟子和妖王聯手退敵的事兒已經傳得滿城風雨。


    他得知尊主已經掉馬,直接托外門弟子給虞望丘送去了一封拜帖,說是妖王屬下,有事拜見妖王大人。帖子剛送出去,他就被放行了。


    盧硯走在宗裏,看著那時不時劃過空中的禦劍身影,努力克製自己的心虛,後來碰上剛才走了的那崔長老,給他安排了個住處,還讓弟子們給他備了茶水吃食,特別客氣。


    這還是他第一次被仙宗當做客人看待,體驗很是新奇。


    “尊主,我已經想好了,既然您不方便回王城,我這次打算就住在靈霄宗了,你有什麽吩咐就直接傳喚我去送信,反正我打洞快,跑個兩晚就到了。”盧硯笑眯眯地道。


    謝聽眉梢輕挑,他這是話裏有話啊。


    “變著法催我回妖界是吧?”


    意思是自己不回,他也賴在這不走了?


    盧硯連忙躬身道:“屬下不敢,隻是您久不回王城,屬下擔心再出來一個龐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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