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方遙風雲變幻的神色, 緊張忐忑得喉結發緊,狐耳低垂, 尾巴也老老實實地蜷在身旁,就差給她跪下了,一副認罪伏法,聆聽她審判的模樣。


    方遙花了整整半刻鍾,才縷清平複這些記憶, 又因為謝聽的話,眼皮止不住地跳動。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圈套和設計, 就連那一晚也……


    方遙抬眸看著麵前的男狐, 看似平靜的眼眸下壓著震驚和怒氣。


    恢複記憶後, 她很確定自己在入幻境前從未見過他, 何至於如此謀算?


    深長的目光劃過他熟悉俊美的麵頰, 劃過他因為羞愧而抖動不已的狐耳,最後落在他蜷在身側的毛絨狐尾上。


    方遙眯起眼,這條尾巴好特別,似是在那裏見過。


    倆崽崽的狐尾都是雪白的,而謝聽的狐尾卻有些不同,唯獨在尾巴尖上染著一抹灼目的紅。


    就像是冬夜裏雪地裏,簌簌飄落的紅梅花瓣,將塵封近兩百年的回憶,逐漸從記憶深處勾了出來。


    ……


    那是一年極冷的冬天,剛下完一場徹夜的暴雪,山林中銀裝素裹,嗬氣成霧,樹梢上的透明冰棱倒掛,隱隱折射著初升的日光。


    年僅八歲的小姑娘裹著並不厚實的灰襖,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山林雪地,來到記號所在之處,不遠處的捕獸中裏臥著一團掙動的白絨,顯然是捉到了獵物。


    她逐步走近,才看到那團白絨是一頭瘦小的白狐幼崽,後腿被捕獸夾的利齒夾傷,冒出的鮮血快要凝結凍住。


    小白狐見到有人來了,嚇得渾身瑟瑟發抖,淡金濕漉的狐狸眼凶惡地怒等著她,嘴裏發出威脅的低吼,同時兩隻前爪扣著雪地奮力的往前撲騰,可是沉重的鐵製捕獸夾讓它無法掙脫分毫,反而讓後腿的傷口撕裂得更大,汩汩的鮮血滲了出來。


    盡管如此,它也不願意放開口中的誘餌,一隻已經死去多時不怎麽新鮮的雉雞,顯然是餓極了。


    小白狐掙紮之時,身後的尾巴露了出來,又是一抹刺目的紅。


    小姑娘以為它的尾巴也受了傷,結果定睛一看,原來它的尾巴尖本來就是紅色的。通體雪白的白狐,隻有尾巴尖有一撮紅毛。


    小姑娘心想,真是個奇特又命大的小狐狸。


    小姑娘的睫毛上掛著霜雪,在小白狐絕望的眼神裏,默不作聲地彎腰蹲下來,稚嫩的手指用力掰著堅實的捕獸夾,指節處因過於用力而被壓出顯眼的紅痕。


    “咯噔”一聲,捕獸夾甫一打開,小白狐瞬間就慌不擇路地飛竄了出去,背影一瘸一拐,雪地裏留下了一連串帶血的梅花爪印。


    小白狐剛跑出去不遠,男子的暴怒聲從她身後響起:“林遙!敗家的死丫頭!你是不是又把老子的獵物放走了?你他娘的知道一頭白狐的皮能換多少銀子?”


    小姑娘的嗓音低鬱冷淡:“就算拿它換了錢,你也不會給娘親買藥,隻會拿去買酒喝……”


    “啪!”


    成年男子使出全力的一巴掌,直接把年幼的小姑娘扇倒在了雪地裏。


    “怎麽跟你老子說話的?!老子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敗家東西!跟你那賠錢貨的娘一樣,隻會給老子添麻煩,給老子滾!”


    小姑娘低著頭,屈腿坐在雪裏,似是被打蒙了,好一會兒才抬起手,習以為常地用手背擦去鼻底流下的鮮血。


    小白狐躲在遠處的樹樁後,默默看著這一幕,濕潤鼻尖翕動,眼底水光閃爍,掉頭跑進了茫茫雪山。


    ……


    林遙家就住在離這山林不遠的村子裏。


    她白天幫著村民們砍柴、捆裝,一捆捆地裝到板車上,每每累得滿頭大汗,雙手都被樹枝劃出細小的傷口,才能換得幾枚零星的銅板。


    林遙揣著這些來之不易的銅板,來到鎮上的藥鋪。


    藥鋪掌櫃掂量著手裏的幾枚銅板,很是為難:“丫頭,你娘吃的那幾味藥都不便宜,這些實在是不夠啊。”


    “我隻要一些藥渣就可以了……”


    掌櫃知曉她家裏的狀況,娘親久臥在床,全靠湯藥吊著命,她爹又是個嗜酒的懶漢,靠打獵賺的那點銀錢全都拿去換了酒喝,根本不管這娘倆的死活。


    掌櫃同情她的遭遇,無奈收了錢,給她包了點散碎的藥材渣。


    林遙將那藥渣包當做寶貝一般捂在胸口,快步跑回家中,熬好一碗熱乎乎的湯藥,送到久病娘親的床榻前,親手喂她喝藥。


    看著娘親喝下一碗熱乎湯藥後,有一絲絲變得紅潤的臉色,小姑娘的眉眼跟著彎起,仿佛一天的疲累都在此時煙消雲散。


    ……


    林遙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裏砍柴,天色陰沉,上一輪的積雪還未化,便又要下雪了。


    牆頭傳來掉下積雪的撲簌聲,林遙砍柴的動作一頓,循聲看去,隻見牆頭上趴著一頭白絨團,是一頭白狐幼崽,嘴邊叼著一朵白色的花。


    它淡金色的眼瞳警惕地看了看院子的四周,確認沒有旁人後,方跳下牆頭,走近到林遙麵前,把叼著的花放在了她腳邊。


    林遙看到小白狐身後火紅色的尾巴尖,立刻便認出它就是數日前被自己放走的那隻小白狐。


    她指了下地上的小白花:“給我的?”


    小白狐顯然聽得懂她的話,點點頭。


    林遙將白花撿起,起初她隻以為是普通的花,拿在手中仔細一瞧,眼睛瞬間睜大,閃爍著驚訝的光芒。


    ……竟然是一朵雪蓮。


    這小白狐竟如此通人性,知曉報恩,給她帶回了一朵雪蓮來?


    雪蓮隻生長在冬日的山頂峭壁,跟人參、靈芝一樣是極為珍貴的藥材,雖然跟娘親的病藥不對症,但能換不少銀錢,有了它,娘親未來兩個月的藥錢就不用愁了。


    小白狐見到林遙欣喜激動的神色,跟著驕傲地挺起了胸脯。


    “謝謝你。”


    林遙小心翼翼地捧著雪蓮花,蹲下身子的同時,眼尖地發現小白狐的前爪和後腳處又添了幾道傷痕,不知是不是它為了采這朵雪蓮受的傷。


    “你爪爪上的傷……”林遙指了指它前爪上的一道傷痕。


    小白狐抬起爪子輕舔了舔傷口,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舔舔就好了。


    “你看著還是個狐狸崽子,為什麽會自己出來覓食?”林遙瞧這小狐狸能聽懂自己說的話,閑來無事便和它聊起天來。


    小白狐將身後的狐尾放在身前,一隻爪子輕碰了碰尾巴尖,抬頭凝看著她。


    “是因為這條尾巴?”林遙瞬間領會了它的意思。


    小白狐點點頭。


    它的父母都是純正的白狐,可不知道為何它一生下來,尾巴尖卻是紅色的。白狐在狐族裏是最高貴的血統,紅狐的地位則要差上許多,它明明是白狐,卻長著紅狐的尾巴尖,自然被當成了異類,於是剛出生沒多久,就被父母和族群拋棄。


    還沒滿歲的白狐崽子饑餓交加,隻能冒著風險自己外出覓食,卻不慎中了獵人的圈套,差點連命都沒了,幸而碰上好心的小姑娘。


    隻是這個小姑娘看起來,過得和它一樣慘。


    小白狐感受到小姑娘打量的眼神,有點自卑地低下頭,尾巴尖動了動,墊在兩隻前爪的下麵,將其遮了起來。


    “你的尾巴很好看很特別,我一眼就能認出你。”小姑娘稚氣輕柔的嗓音說道。


    小白狐動了動狐耳,淡金色的豎瞳在驚訝之下變得渾圓,第一次有人誇它的尾巴好看。


    林遙想到什麽忽然起身,去屋裏搬來了凳子,踮著腳尖從簷下取來掛著的一截臘肉,放在它麵前。


    小白狐嗅了嗅那塊油光瓦亮的臘肉,吞咽了下口水,一雙圓溜的眼眸試探地看著她。


    “沒事,吃吧。”小姑娘彎起眉眼。


    小白狐得了允許,這才埋頭大口大口地啃咬起來。


    “咚——”


    院子的大門忽然被人重重踹開,小狐狸當即叼起沒吃完的臘肉,靈敏地鑽到了柴火堆的後麵。


    五大三粗的男人麵色酡紅,腳步沉重地打了個酒嗝,林遙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回來了,趕緊背著手把那朵雪蓮花別在了腰後。


    可還是慢了一步,被林鴻誌發現了她背手的動作。


    “藏什麽呢?”


    男人直接動手,把小姑娘拎了起來,從她身後抽走了那株雪蓮。


    男人眼裏閃著貪婪的光:“雪蓮?哪來的這好東西?還藏著掖著,想瞞著老子藏錢是吧!”


    “這是要拿去給娘親換藥的……”


    小姑娘急得眼眶發紅,伸直手臂蹦著要去夠他手裏的雪蓮,直接被男人重重推開,後腰和手肘都撞上了身後堅硬的門板上。


    林遙貼著門板,嘴角痛苦地直抽,捂著胳膊垂頭滑坐在地上。


    躲在柴火堆後小白狐看到小姑娘又被推倒,眼瞳驚怒交加,犬齒用力,死咬著嘴裏的臘肉。


    林鴻誌拿著雪蓮花,興奮地走了。


    林遙的眼底聚滿了淚水,手指握拳,無比自責和懊悔。


    她為什麽不早點把雪蓮花好好藏起來!


    帶著臘肉味的濕熱小舌頭,舔去了她臉上的淚水。


    “嗷嗚嗚。”


    小白狐看見小姑娘落淚,心裏也很難受。


    那雪蓮花……它還可以再去找的。


    林遙抬手擦去眼角的淚,撫摸了下它毛茸茸的腦袋,讓它不要擔心自己:“你快走吧,萬一被他發現了,你就要變成了白狐皮了……”


    好在方才小白狐機靈,不然落在那男人手裏,它的皮毛肯定要被那個人渣扒下來去換酒喝。


    “以後不要再來了。”林遙將腦袋埋在臂彎裏,悶聲道。


    ……


    林鴻誌用那雪蓮花換了五十兩銀子,沉甸甸地揣在懷裏,轉手就買了兩壇子好酒,紅光滿麵地回到家中。


    小姑娘坐在草席邊,冷眼看著大口喝酒吃肉的男人,再想到後院床榻上虛弱到連坐起來都困難的娘親,緊抓著床板的雙手幾乎快把草席扣爛。


    眼見男人仰頭喝光了一壇,她冷不丁地衝過去,抱起他桌上剩下的一壇酒就要往地上砸,然而酒壇還未脫手,就被男人搶了回去,狠狠搡了她一把:“發什麽神經!”


    “你寧願買酒喝也不給我娘親買藥,我娘親當初嫁你,真是瞎了眼睛!”


    “放屁!老子娶你娘才是倒了八輩子黴,老賠錢貨生了個小賠錢貨,自打生了你,你娘別說像別的婆娘下地幹活了,整日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著,是想把老子拖死!”


    “不許罵我娘!”


    小姑娘紅著眼睛又要撲過來,男人高舉著巴掌,正要打下去時,忽然聽到有村民在院門口喊:“林大家的,村正讓我來通知你,仙宗要在附近幾個村子招收弟子,今晚就要送孩子們進城,明日一早在山下測靈根。”


    “仙宗隻收八到十六歲的孩子,你家閨女不是正好八歲了?”


    林鴻誌啐了一口:“測什麽靈根,我老林家哪有這個命!”


    “這事哪說得準呢,村正發話了,讓村裏所有適齡的孩子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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